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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若說劫持了人,然後要挾她?寒酥又覺得自己身無長物,實在不值得被要挾。若說笙笙撞見了什麼密事被拉去滅口,她又是個哪裡都不去的瞎子……
寒酥停下馬,眉心緊蹙。
「表姑娘寬寬心,人要是被藏在哪處,一定能搜出來。」雲帆勸慰。
雲帆的話不僅沒能安慰寒酥,反倒讓她更揪心。如果真如雲帆所說,人還沒找到會不會已經……
寒酥已經不去細想笙笙為什麼會被擄走,而是開始琢磨若她當真遇到了不測,那歹人會在什麼地方動手?除非真正不顧生死的瘋子,歹人若還想保命必然拚命隱瞞真相,會計劃毀屍滅跡。
什麼地方適合毀屍滅跡?
枯井、河流?前者城中軍隊會仔細搜尋。寒酥仔細回憶城裡城外各處河流,如今寒冬臘月,大多小河已經結了冰,尚未結冰之處又緊挨著居民住處容易被發現。
一個侍衛從另一條路趕過來,將一個東西遞給雲帆,又低語兩句。雲帆臉色正了正,趕忙去問寒酥:「表姑娘,在前面撿到了這個,不知道是不是笙表姑娘的東西?」
小巧的小銀鐲讓寒酥的眼睛一下子聚了希望:「是笙笙的!是前幾天府里的夫人剛送給笙笙的!」
笙笙一定還活著,她故意扔了線索!積雪掩蓋行蹤,這個小巧的手鐲只能證明寒笙曾來過附近,卻並不能立刻判出她的行蹤。
寒酥仰起臉望著紛紛降落的灰雪,不知道什麼鳥獸撲著翅膀劃過雪空。寒酥忽然問:「附近有沒有墳場?」
雲帆愣了一下,才道:「一直往西,還有一段距離。」
寒酥將小銀鐲握在手中,調轉馬頭朝著西方奔去。
此時早已出了城。
冷冽的寒風迎面割在臉上,寒酥睜大了眼睛,努力在一片黑暗裡去辨前方的路。
她無法想象沒有笙笙的日子。
若笙笙真的出了事,她永遠不能原諒自己的第二次犯錯。
寒笙被綁了手腳堵了嘴,小小的身子蜷縮在麻袋中,被人扛在肩上。她先前被放在某處許久,後來宵禁鐘響,她又被人扛在肩上往前走。
她也不清楚是誰擄走了她。
傍晚時,她正在青松園摸葉子玩。一陣風吹來,她打了個噴嚏,兜蘭問她回不回去。姐姐不在家,她不想那麼早回去,兜蘭便匆匆回去給她拿棉衣。後來她聽見腳步聲,詫異兜蘭這麼早就回來了,話還沒出口,她側了側耳,又聽出來者的腳步聲不像兜蘭。
是誰?
她還沒來得及問,就被人捂了嘴。苦辣辣的味道從捂嘴的帕子傳來,她立刻昏過去什麼都不知道了。等再有了意識時,她已經被綁了手腳堵了嘴塞進麻袋。
她本就看不見,寂靜的夜裡,聽覺異常敏銳,仔細去聽周圍的響動。被男人扛在肩上時,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使勁兒在麻袋上摳了一道口子,然後將手腕上的小銀鐲扔出去。為此嬌嫩的指頭尖磨出了血。被綁住的手腳也被麻繩磨破了。尤其是手腕,一雙小手疼得要命。
她丟了小銀鐲,再也做不了其他,只安靜等著姐姐來找她。
剛醒時她害怕地哭了一會兒,後來便不哭了,她開始擔心若她真的死掉了,那姐姐就真的一個親人也沒有了,姐姐要多傷心呀。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寒笙再次被放下來。那人隨手一扔,將寒笙扔到冷硬的地上。後背摔疼得寒笙一下子掉了眼淚。
很快,寒笙聽見了挖東西的聲音。又有她沒聽見過的鳥叫聲。那鳥兒叫聲嘶啞尖利,聽上去就嚇人。
寒笙安靜蜷縮在麻袋裡,聽著外面一聲又一聲挖東西的響動,好想姐姐。
她和姐姐說好了以後要做很多事情。
她的眼睛還沒有治好呢。
她還沒有吃到姐姐買的糖葫蘆。
突然被拎起來打斷了寒笙的思緒。很快她又次被重重扔下去。悶痛之後,她揪著小眉頭聞到了身邊一股濃重的腐爛惡臭味道。
這究竟是哪裡?
有什麼東西掉到了她身上,然後不停有東西落在她身上。
寒笙在一片漆黑里眨了眨眼,眼淚從眼角滑落。
她知道了,有人要把她活埋。
壓在身上的土越來越多。
一聲含著淚的「姐姐」被堵在嘴裡,她說不出來。
寒笙感覺自己快喘不過氣時,隱約聽見了遠處的馬蹄聲。她眨眨眼,吃力地轉過臉來,將耳朵貼在地面努力去聽。
過了一會兒,正在埋土的高壯的男人才聽見馬蹄聲。
「這麼快?」他愣住。
枝頭的禿鷲啞著嗓子低叫了一聲,男人立刻嚇了一跳。
他望著遠處正往這邊來的影子,遲疑地望向已埋了一半的麻袋。他猶豫了。若是加快速度,會不會僥倖不被發現?不行,他得了大錢要毫無痕迹地處理掉這個孩子。
男人眼中凶光閃過,他立刻丟下手裡的鐵鍬,拔出腰間的佩刀,朝下面的麻袋刺過去。
刀身有些吃力地穿過厚重的黃土,天色也黑,他不確定自己這一刀刺到了哪裡。他再費力地拔出刀,隱約見刀刃上沾了點血跡。
他不放心,再次朝麻袋刺下去。
然而這一次,他手中的刀還沒來得及刺下去,他眼角的餘光忽然瞥見一道鋒芒,他堪堪向後躲去,一支箭擦著他的額角飛過。
緊接著,一支又一支箭朝他射過來,伴著嘶鳴轟轟的馬蹄聲。
男人心有餘悸地後退去,眼中浮現了求生的遲疑。
分明拿了錢替人辦事,父母妻兒又在那人手上,他這次殺人滅口,他能活命最好,反之他本就懷著自己赴死家人享福的最壞打算。可是真到了這一刻,求生的本能還是讓他遲疑了。
如果這個孩子今日不死,他的家人絕對無法活命。他應該往前邁出幾步,將手中的刀刃狠狠刺下去。
可是一支支射來的箭,卻在告訴他應該轉身就跑,抓住最後的生機!家人的命真的有自己的命重要嗎?
男人突然上前跪在墳邊,不是殺人,而是拚命挖土將寒笙拽出來。
所有的下定決心,在瀕死前的求生欲面前都會動搖一次。
當寒酥帶著人衝過去時,男人已經將寒笙從麻袋裡拽出來,掐著她的脖子。
終於見到了妹妹,寒酥鬆了口氣,可是下一刻,瞧著妹妹風雪中瑟縮的模樣,她心中重鎚一般地痛。
「我放你走,只要你放人!」寒酥大聲道。
此情此景,寒酥看出面前這個男人的遲疑,他的遲疑是笙笙唯一的生機。
男人確實仍在猶豫。在自己死和家人死之間難以抉擇。
雲帆下了馬,往前剛邁出一步,男人立刻冷喝:「不許上前!」
寒酥敏銳聽出他聲音里的顫。這說明他在害怕,害怕的人總是貪生。她止了雲帆上前,再次道:「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會去調查,我只要我妹妹好好活著。你把人交給我,我給你馬給你錢,你可以立刻離開京城。」
男人目光閃爍,掐著寒笙細脖子的手稍松。
寒酥握著馬韁,試探著往前邁出一步,且說:「我給你送馬。」
「讓他們都下山!」男人大喊。
「不可!」雲帆立刻拒絕。
「都退下去。」寒酥道。
雲帆立在原地沒動,寒酥轉過頭盯著他。雲帆與她對視了片刻,默然擺了擺手,帶著手下往後退。
雲帆帶著手下後退了一段,寒酥才繼續牽著馬往前去。離妹妹越來越近,寒酥心中越來越焦急,又時刻擔心歹人變卦。
寒酥終於走過去,男人鬆開寒笙立刻去牽馬。寒笙剛被鬆開,人就站不住地往下跌。
「笙笙!」寒酥立刻奔過去,蹲在妹妹面前,將人抱在懷裡,飛快扯去堵在她口中的布團,又去解她手腕上的麻繩。
男人握著馬韁看著姐妹兩個,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兒子,不由恍惚了一下。他的怕死,是父母妻兒的慘死,他怎麼可以貪生?
森然的銀光一閃,寒酥敏銳地抬頭,看見男人正舉著刀朝寒笙砍來。寒酥想也沒想伸手去擋刀,刀刃立刻深深割破她的掌心。
寒酥吃痛低呼了一聲。寒笙什麼也看不見聽見姐姐的聲音,立刻驚恐地叫出來:「姐姐!」
男人一刀未成,再次朝跌坐在地的寒笙砍過去。寒酥再不敢伸手去接,而是轉過身去,直接用自己的脊背將妹妹護在身下。
「不要!」寒笙感覺到了危險,她徒然伸出小手想阻攔什麼,卻什麼也看不見。
刀刃似乎已經擦著寒酥的衣衫,卻又突然停頓了一下,再次落下時,力氣已收。寒酥後知後覺那柄刀是掉落在了她的後背。她回頭,看見一支利箭從男人的眉心貫穿,他瞳仁渙散,當場斃命。
在男人倒地的剎那,寒酥逆著風雪朝著長箭射來的方向回望,看見封岌坐在馬背上,手中是尚未放下的長弓。
薄月高懸,銀光之下寒雪肆紛。
他不知道從何而來,彷彿從天而降。
這一刻,寒酥才覺得安全了。眼角一熱,險些落下淚來。
「姐姐、姐姐……」寒笙哭得泣不成聲。
她好著急,她好想看看姐姐怎麼樣了,她好恨自己是個瞎子。
「姐姐沒事,笙笙也沒事了。」寒酥用溫柔的語氣和妹妹說話,又像以前那樣弓起食指輕刮妹妹的鼻樑,血珠滴答從她手心滾落。
寒笙撲街姐姐懷裡。寒酥卻皺著眉去看妹妹身上的血跡。剛剛她就發現了妹妹腿上有傷,站不起來。
封岌朝雲帆瞥了一眼,雲帆臉色煞白從馬背上跌下來,連滾帶爬地跪地。
封岌卻已經收回了視線,騎馬朝寒酥過去。
長舟氣喘吁吁從後面追來,看一眼眼下情況,瞪雲帆一眼:「傻跪著幹什麼?還不去安排?」
雲帆懵怔地抬頭:「安排什麼?」
他說完又馬上反應過來,立刻起身往山下奔,雪地路滑,他剛邁出兩步就跌了一跤。
長舟從馬側袋中取出紗布和止血藥朝寒家姐妹過去。行軍打仗多年,即使到了京城,他這習慣也不改。
封岌趕到寒酥面前,低頭看向坐在狼藉雪地里的兩姐妹驚魂未定,輕舒出一口氣。
寒酥抬頭仰望著他,一聲帶咽的:「將軍。」
紛雪簌簌,折著月光映著她濺血的臉頰,一雙昳眸被淚水泡著。
封岌心口猛地一窒。
他擲了手中長弓,翻身下了馬,握住寒酥的手腕,翻開她的手,去看她不停往外涌血的手心。
寒酥纖指輕顫,疼。
長舟遞上止血藥和紗布,道:「先簡單包一下,等下再請大夫看。」
寒酥拿過長舟手中的紗布,不顧自己就要去給妹妹處理腿上的傷口。不過片刻間,她手上的血就把紗布染紅了大片,那瓶傷葯也險些握不住。
「表姑娘,我來。」長舟趕忙替了寒酥,幫寒笙處理腿上的傷口。男人隔著黃土刺下來的一刀,刺在寒笙的腿上,刺出一個大血窟窿,血流不止。
寒酥心疼地盯著妹妹腿上的傷,手腕卻突然被拉住,她回頭望向封岌。封岌卻並不看她,他低著頭,將止血藥灑在寒酥的手心。
藥粉滲進傷口裡,寒酥疼得指尖劇烈地顫了一下。封岌撒葯的動作稍頓,再拿了紗布一層層給她裹手。
姐妹兩個簡單止了血,便跟著封岌去了別院。
此地已出了內城,往赫延王府趕太遠。而封家在城郊之地有幾處別院,封岌帶她們去了最近的一處。
自知犯了大錯的雲帆再不敢出紕漏,早已將大夫請好。
大夫給兩姐妹檢查了傷口,又開了內服外敷的葯。在醫者眼中,這種不傷骨的外傷,雖會受些罪,卻無大礙。
寒酥坐在床邊守著妹妹,溫柔哄著她:「笙笙睡一覺就不疼了。等天亮了,姐姐去給你買糖葫蘆吃。」
寒笙在溫暖的被子里點頭,小聲說:「那姐姐也要好好睡一覺,手才不會疼。」
顯然她雖看不見,卻聽懂了姐姐的手受了傷。
「好。姐姐也去睡。」寒酥彎下腰來,用臉頰貼一貼妹妹的臉蛋。
兩姐妹臉頰都是冷的。
寒酥仍舊坐在床邊守著,待妹妹睡著了,她才站起身。她剛拉開房門,就看見封岌背對著她立在門外。
寒酥望著他的高大背影,福了福身:「多謝將軍。」
封岌轉過身來,視線掃過她身上的素裙。白裙早已被雪泥血跡染臟。感覺到他的視線,寒酥有些狼狽地向後退了半步。
「走吧。」封岌轉身。
寒酥跟著他去了隔壁的房間。
封岌擰乾浸過熱水的帕子遞給她:「擦把臉。」
寒酥伸手去接,兩個人的視線同時落在寒酥裹著紗布的手。
封岌收回手,又朝她邁過去,親自幫她擦沾著血痕的臉頰。
「不敢勞煩將軍……」寒酥向後退了半步。
「那你讓誰幫忙?長舟還是雲帆?」
寒酥啞然,封岌掌中的濕帕已經覆在了她面頰。
封岌克制著怒:「你眼裡只有你妹妹,完全不顧自己?」
一提到妹妹,寒酥的眼淚突然掉下來。那是忍了太久的淚,一下子決堤,帶著隱秘的痛,於心房間撕扯。
「她是因為我的疏忽才盲了眼睛。」寒酥雙手捂住自己的臉,伸直的指扯動手心傷口,鑽心的疼,疼不過她心裡的愧。
封岌拉開她捂臉的手,寒酥轉過頭去,不願他看她淚水斑駁。
封岌卻執意轉過她的臉,大手覆在她後腦,將人壓過來,讓她額角抵靠在他胸膛。
淚水染濕封岌衣襟。
窗外大雪紛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