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023
第二十三章
等封岌走到府門前時,寒酥已經登上了程家的馬車。
封岌並未乘馬車,而是直接騎上馬。他望著程家遠去的馬車,吩咐:「長舟今日盯著她。雲帆跟著我。」
「是。」長舟和雲帆齊聲應。
長舟、雲帆和長轅亦翻身上馬,跟在後面。
雲帆嘻嘻笑出聲來。長轅瞥他一眼又收回視線,長轅知道雲帆等著別人問,他就不問,憋死他。
果然,長舟和長轅誰也沒搭理他,雲帆自己忍不住開口:「我總算分到比長舟更重要的差事了。」
幾個人在封岌身邊做事,最重要的事情永遠安排給長舟。好不容易得了更重要之事,雲帆心裡美啊!這是對他能力的肯定。
聽了他這話,長舟仿若沒聽見一樣,只用力夾了馬腹,往前面去。
長轅用像看傻子一樣的目光看向雲帆,問:「你覺得你的差事比長舟的重要?」
「不然?」雲帆反問。
長轅哈哈大笑了兩聲。他伸出長臂拍了拍雲帆的肩,笑道:「那你好好肩負起保護將軍的重任。」
雲帆翻了個白眼——如果將軍遇到了不能自保的危險,那他早死得骨頭都涼了。
他分到的任務好像並沒有長舟重要……
一行人正行到街角,長轅走上另一條路。他一向不隨在封岌身邊,有其他事情要做。
雲帆有些沮喪地快馬追上長舟。
長舟面無表情地提醒:「將軍昨日受了傷,你今日要仔細些。
「昂。」雲帆悶悶地應了聲。
聽他語氣,向來古板的長舟也忍不住寬慰兩句:「你現在沉穩許多,取代我是早晚的事。」
「別別別,我可沒想取代你。你永遠是我哥。」雲帆嘆了口氣,喃聲般:「我比較想取代子林……」
長舟瞥過來,永遠沒有表情的五官也浮現了看傻子的眼神。
宮門前車馬堵塞。騎馬而來的武將、乘轎的文臣,還有一輛輛裝滿亮麗女眷的車輿將宮門前堵得水泄不通。
侍衛和宮婢守在府門前,依次仔細檢查,絕不准許有人攜兵刃進宮。就算車輿內的女眷也要下車等宮婢們檢查。
有那第一次進宮的女眷,好奇地從窗口向外張望。
「阿姊,那人怎麼都不下馬直接進去了?」一個妙齡女郎好奇地詢問。
年紀稍長的溫柔女郎從窗口望出去,淺淺一笑:「雲苓,那就是你自小崇拜的赫延王。」
名喚雲苓的女郎一雙鹿眼立刻亮起來,緊緊拉著姐姐的手:「他就是赫延王?阿姐以前見過他的?什麼時候見過的?可惜了我沒看見正臉……」
姐姐謝雲薇搖頭:「我哪裡見過他。這人不是在戰場上就是前往戰場的路上,這些年的宮宴好像也是第一次參加。」
「那姐姐怎麼遠遠瞧著背影就將人認出來了?」謝雲苓一雙明眸明明是好奇,卻仍盈著激動的欣喜。
「你笨啊。」謝雲薇用手指頭輕輕戳一戳妹妹的額角,「能夠不卸兵刃進宮的除了赫延王還能有誰?」
另一個美婦人點頭,略感慨地接話:「是啊,皇子都沒這殊榮。」
謝雲苓雙手抱在一起,眸中憧憬溢出來:「母親、阿姊,我怎麼才能嫁給赫延王?」
母親和姐姐相視一笑,誰都沒搭理她。
——畢竟,謝雲苓這個問題已經問過百八十遍了。
謝雲苓仍舊陷在暢想里。一想到能夠日日陪在大英雄身邊服侍照料他,還能得到他望過來的目光,她整顆心裡就開始彭拜起來。
母親無奈,笑著勸:「見了人,可不許失態丟臉。」
「嗯嗯。」謝雲苓嘴上應著,實則左耳進右耳出,心裡仍在激動馬上要見到赫延王了!
封岌無意這些特殊優待,只是他人剛到宮門前,陛下身邊的大紅人喬公公早已等候多時。喬公公笑臉相迎:「將軍哪裡用得著這些章程,快請進宮來,陛下一早派奴婢等在這裡,就怕這些繁文縟節耽擱了將軍的時間。將軍一心為民,萬不能在這些事情上蹉跎。路途還遠,將軍也不必下馬。」
「有勞公公了。」封岌回頭看了一眼長舟和雲帆。
長舟和雲帆立刻主動將腰間的佩刀扔給了侍衛。至於封岌,他本就沒帶兵刃。
喬公公看在眼裡,臉上笑意更深,躬身抬臂給封岌引路。
今日宮宴設在萬鳥朝鳳的鸞闕園。整個鸞闕園花團錦繡、琳琅相飾,仿若璇霄丹闕。時候還早,鸞闕園裡卻已經到了許多朝臣及家眷。離得很遠,就能聽見那邊傳來的談笑聲。
寒酥隨舅母一家來到鸞闕園。剛到了地方,舅舅和表哥遇到別的朝臣駐足相談,她則和舅母、望舒隨著引路宮女往裡走,行過很長一段路,才到程家的坐席。
遇到些相識之人,程家大夫人停下寒暄。對方的目光總是不由往寒酥身上瞥一眼。
每每此時,程家大夫人都大大方方地介紹一句:「是我家外甥女,以前不在京城,剛回來。」
寒酥舉止端莊地福了福身,陽光照在她無褶無動的杏色裙擺。雲鬢間一支珍珠步搖恰當其分地細微輕晃,又隨她直起身的動作,隨之靜垂。整個人歸於嫻靜,重新成了畫中仙子。
今日宮宴,赴宴的女郎們個個淡妝濃抹,珠圍翠繞。一身清雅裝扮的寒酥,倒成了墜入花海的仙子。
「說親了嗎?」立刻有人詢問。
程家大夫人笑笑,道:「還沒有呢。她有父孝在身,現在不能出嫁。」
這話本就留著餘地,對方總是會笑著接話:「可以先相看著,把親事定下。等出了孝期才成婚。」
有孝在身的女郎大多這樣操作。
寒酥眉眼間不見提到婚事的嬌羞,又或者竊喜,安靜地立在一旁,不由又讓人多看兩分。
程家大夫人回頭看向寒酥,意味深長地說:「這麼好的姑娘,我們可不捨得草率給她定了親。」
寒酥淺淺一笑。
實則,寒酥猜著程家突然想把她們姐妹接回去,除了她們住在姨母那邊於程家名聲不好聽以外,寒酥也有猜測程家恐怕要拿她的親事圖點利。畢竟姻緣是最好的牽絆與交易。
至於程家到底是如何打算,那她自然不可能知曉。
自小養在深閨,突然來到這樣的大場面,程望舒有些緊張。她再一看身側淺笑款款的寒酥,立刻覺得自己實在表現太差。又逼著自己學寒酥挺直脊背,學寒酥眉眼淡淡地淺笑。
「你們年輕的孩子們去玩罷,不用陪著我們這些婦人。」程家大夫人笑笑,「你們兩姐妹相互照看著。」
程望舒心裡想著等尋了相識姐妹們,她總不會比寒酥表現得更差了吧?畢竟她雖然沒來過這麼大的場合,卻認識很多京中女郎。而寒酥卻是誰也不認識的呀!
可是她又錯了。
她怎麼也想不通寒酥身處這樣完全陌生的環境,是怎麼做到遊刃有餘無一絲差錯的?侍女低聲提點了遠處的一眾女郎們都是誰家娘子,那麼多人啊!她卻總能輕易分辨,甚至有些臉生的女郎,她也不知道根據什麼法子能猜出對方大致身份。
「望舒。」
程望舒尋聲回望,瞧見幾位光鮮亮麗的女郎。女郎們個個華服在身,鬢間珠寶在暖陽下耀著炫目的光。通身的氣派與奢貴。今日貴女們都悉心打扮,而這幾位女郎的奢貴裝扮,明顯異於他人。
「昭禮縣主。」程望舒甜甜一笑。
而下一刻,身後的一群女郎們已經同時微彎了膝,齊聲:「公主萬安。」
程望舒後知後覺慢了半拍地行禮。她用眼角的餘光瞥向寒酥,見寒酥早已和其他京中女郎們一起向公主行禮。
程望舒懵了——寒酥是靠猜測,猜出那一行人中有公主的嗎?
程望舒狐疑地打量著昭禮縣主身邊的幾位女郎,好像也沒比昭禮縣主打扮得更顯眼啊?怎麼就猜出是公主了,就不能也是縣主嗎?
「今日宮宴都不必講究虛禮,盡興開懷就好。」三公主道。
宮裡的公主可不常見。站在這兒的一群女郎們,只少數人先前認識公主。今兒個得了機會,女孩子們圍上三公主、四公主還有昭禮縣主,巧言獻好。
兩位公主也和氣,笑著與眾人說話。女孩子們聚在一起,哪怕是公主,也免不得要談論起漂亮衣裳與首飾。有那嘴巧的小娘子,發現公主在自己的鐲子上多看一眼,立刻主動說回家之後再造一對更好的獻上。
公主們笑著點頭,也不拒絕。
寒酥今日衣裳是程家人準備,因為有孝在身,質地雖好,顏色卻只是淡雅的杏色,鬢間只一支尋常見的珍珠步搖,在一群貴氣女郎們中間,身上實在沒有可以說的東西。
衣飾首飾不惹人,人卻惹眼。
三公主打量著寒酥:「這位是哪家的女郎?臉生得很。」
臉生?這些姑娘們都臉生。可這麼位沉魚落雁之容,之前卻完全不知曉,才詫異。三公主極愛美,最受不了京中有人貌美優於她。對於京中那幾位姿色不錯的小娘子,她都心裡有數。
「回公主的話,民女寒氏。今日隨舅舅禮部侍郎程溫茂而來。」
三公主對程溫茂完全沒印象。
四公主卻「咦」了一聲,詫異問:「住在赫延王府那個?」
一提到赫延王府,一眾嬉笑的女郎們皆安靜下來,重新將打量的目光落在寒酥身上。
寒酥心裡也驚訝四公主居然知曉她。她面上不顯,從容應答:「得姨母愛護,確實暫住於赫延王府。」
寒酥話音剛落,遠處突然安靜下來。一行人詫異尋聲望過去,亦跟著噤聲。
封岌坐在高頭大馬之上,高大的身形更顯威嚴。他遠遠而來,尚未走近,鸞闕園的談笑聲卻漸消,似能感覺到那種逐漸靠近的威壓之感,一雙雙眼睛本能地望向他、追隨著他。
他並不進鸞闕園,而是從鸞闕園側寬大的甬路經過。噠噠的馬蹄聲一聲又一聲叩響安靜的鸞闕園。
同時也叩響諸多妙齡女郎的心扉。
謝雲苓一下子站起身,在謝雲薇來不及阻攔的驚愕目光下,謝雲苓穿過一張張宴桌,小跑著迎上去,衝到封岌馬前。
封岌及時拉住馬韁,才免得馬蹄踩了她。
喬公公大驚,抖著手指向她,尖細嗓子抖著:「大膽!」
謝雲薇心頭怦怦跳著追過來,拉著妹妹跪下,俯首:「家妹年幼不懂事,衝撞赫延王。望將軍寬恕。」
謝雲苓卻並不低頭,她仰著小臉睜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封岌。少女芳心難掩,她認真地說:「我跑過來只是想和將軍說,您是大荊的英雄。您真了不起!」
少女仍帶著童音的稚氣響徹安靜的鸞闕園,一片赤城真心。
封岌未開口理會,她仍舊亮著一雙眼睛抓住這難得相見的機會:「我自小就想著能陪伴將軍身邊是天大的榮幸。若他日將軍想成家,能不能考慮考慮我?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多少年我都等得起!」
謝雲薇臉色煞白,低聲警告:「別說了!」
封岌居高臨下地俯視跪在馬前的少女,問:「幾歲了?」
「十二了!」謝雲苓趕忙又說,「很快就會長大了!」
封岌將馬韁在長手繞了一圈,視線從少女身上移開,環顧鶯鶯燕燕的鸞闕園。因為他經過,也因為謝雲苓的莽撞,似乎鸞闕園的所有眼睛都望了過來,唯有一個人眉眼輕抬,望著枝上堆雪。
封岌一眼看見人群里的寒酥。眾人皆艷,唯她入眼。
他重新將目光落回身前的少女,向來冷肅的面容稍緩,道:「他日婚宴,喜帖相贈。」
封岌撂下一言,便挪開目光,繼續往前行。
他和自己說話了,謝雲苓心中歡喜。可是他說是和別人的婚宴,謝雲苓心裡又低落。一陣大起大落,最後還是歡喜多些。
謝雲苓突然站起身,望著封岌的背影追問:「那等你成親時,我能去撒帳嗎?」
封岌沒接話,亦未停留。
實則他聽著謝雲苓的話,心裡想著的卻是——這事,他可做不得主,得問問新娘子允不允。
待封岌走遠了,謝雲薇恨鐵不成鋼地輕擰了一下妹妹的手臂,怒言:「你怎能什麼話都說?不為自己的名聲考慮考慮?早知你這樣,我就不帶你來了。」
謝雲苓一臉無辜:「我沒想那麼多,只想著今天說不定是唯一能見大將軍的機會了。」
她又甜甜一笑:「將軍要請我參加他的婚宴呢。嘿嘿。」
周圍的人被謝雲苓的舉止逗得忍俊不禁。謝雲薇卻覺得頭疼,萬分後悔帶著個小獃子來參加宮宴。
謝雲苓年紀小,旁人笑笑也沒太當回事。反倒是封岌的話讓其他人深究。
昭禮縣主皺眉:「赫延王那話是什麼意思?他要成親了嗎?」
眾人皆搖頭,驚詫不已。
「小酥不是住在赫延王府嗎?有聽說嗎?」四公主望過來。
突然被點到的寒酥將目光從枝頭雪收回,輕輕搖頭:「不知。」
五皇子剛到鸞闕園,為找程靜荷。可到了地方,才知程靜荷沒來。程望舒身邊的不是程靜荷,而是另一位表姑娘。
五皇子頓時瞭然程家打的什麼主意——這是不想嫁女兒,找個表姑娘來替。
五皇子微眯了眼打量著寒酥,不由多看了一眼:「姿色倒不錯。」
「殿下不記得了?您上回還拿劍指過她。」小太監提醒,「在赫延王府。」
五皇子恍然:「去,把人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