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024
第二十四章
「等等!」五皇子臉上前一刻的怡然散盡,浮現幾分緊張。他問:「她為什麼在赫延王府?她和赫延王什麼關係?」
「她是赫延王三弟媳的外甥女。」小太監稟話。
「哦。」五皇子眉宇間重新有了囂張,「這關係,相當於沒有關係。」
話是這麼說,五皇子卻不由想起那日在赫延王府時,封岌扔過來的茶盞。雖他當時醉醺醺,現在回憶起,能仍清晰感受到手中劍被震開時的疼痛。五皇子的手下意識地抖了一下。
小太監不明所以,小心翼翼請教:「還去請人嗎?」
五皇子重新將目光落向寒酥,她已經不在剛剛靜立的地方,身影消失在了人群里。
「快去!「
他倒要看看程家選了個什麼貨色來頂替自己家的倒霉閨女。
三公主、四公主和昭禮縣主去了別處閑坐。剛剛聚在一起有說有笑的小娘子們也都各自散開,去與旁人再打招呼互相結識。
寒酥和程望舒剛回到程家大夫人身邊,五皇子身邊的小太監躬身穿過人群,走到程家的宴桌前,笑著說:「寒家娘子,五殿下召您過去一趟。」
寒酥訝然。五皇子為什麼要召見她?難道是因為當日在銜山閣的事情?隔著熱鬧的人群,寒酥疑惑地望向立在遠處甬路上的五皇子。
程家大夫人目光浮現一抹異色,趕忙說:「快去,別讓殿下久等。」
寒酥狐疑地望了一眼舅母不太自然的臉色。皇子之命不能不從,寒酥起身離席,跟著小太監穿過一張張宴桌。
程望舒看著寒酥離去的背影,擰巴著眉頭。她湊到母親耳邊,忍不住低聲問:「母親,可不可以誰也不嫁給那個壞皇子?」
程家大夫人臉色頓變,冷聲:「住口!」
程望舒重新坐好,悶悶不樂地望向寒酥朝五皇子走去的身影。
五皇子立在甬路邊,手裡慢悠悠地把玩著一枚玉環。他看著寒酥穿過人群款步走來。明明一身素雅裝扮,五皇子卻品出了幾分劈開紅塵步步生蓮來相就的仙子意味。
不知不覺,他手中旋轉玉環的動作停下來。
寒酥適時走到五皇子面前,福了福身:「殿下萬安。」
五皇子回過神來,問:「叫什麼?」
「民女寒氏,名酥。」
「寒酥。」五皇子慢悠悠地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他把玩玉環的手又開始慢悠悠地捻起。
一個小太監腳步匆匆從遠處過來,湊到五皇子耳邊嘀咕了兩聲。五皇子臉色微變,皺起的眉頭浮起幾分煩躁。他轉身欲走,臨走前指了指寒酥:「午宴後到丹霄殿來找我。」
言罷,他腳步匆匆地離去。
寒酥福身立在一側,恭送五皇子離去。她心中隱隱有不祥的預感,沉默地轉身回席,一邊走一邊思忖。
迎面遇上昭禮縣主和另外幾位臉生的小娘子。寒酥福身問好,昭禮縣主隨口將身邊兩位小娘子介紹給寒酥。三兩句閑談之後,那幾位小娘子去了別處。昭禮縣主遲疑了一下,問:「靜荷最近可還好?」
「遇到風寒,正病著。」寒酥上次登門賀壽,得知表姐病得厲害不能下床,根本沒見到人。
昭禮縣主嘆了口氣,道:「這是因為親事氣病了,也是無奈。」
寒酥心裡頓時警惕起來,試探著開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罷了。」
昭禮縣主無奈地點點頭,道:「說不定五殿下能收收心呢,這也知道過來關懷幾句了。」
寒酥心頭微跳,轉瞬間猜到了程靜荷正在議親的人,是五皇子。怪不得昭禮縣主突然和她提起程靜荷。因為昭禮縣主看見五皇子召見她,昭禮縣主以為五皇子召她過去是詢問程靜荷相關的事情……
寒酥重新回席坐下,程家大夫人關切地望過來:「五殿下召你什麼事情?」
寒酥探出舅母眼中的打探和緊張,她溫柔笑著:「尚未來得及說話,五殿下因旁的要事走了。」
「哦哦。」程家大夫人點頭,「皇家人可得好好敬著,不可得罪。」
「是。」寒酥應聲。
她抬眸,望向枝頭。枝頭那一撮積雪慢慢融化,融進紅梅花蕊之中時,一陣風吹來,挨過寒雪的紅梅輕易地被連根拔起,打著旋兒地飄落,消失在寒酥的視線里。
墜茵落溷,也不知將是怎樣的機遇。
耳畔的喧囂熱鬧聲漸遠,寒酥緩緩垂眸。她想,她已經猜到程家突然急切想要她搬回去的原因了。
五皇子匆匆離去,是因為小太監過來稟告,皇后動怒,責罰了許多人。
他趕到朝鳳宮時,朝鳳宮一片安靜,完全沒有小年的喜樂。他邁步進去,看見跪了一地的宮人。而皇后坐在上首,臉上怒意濃重。
宮中幾位皇子唯太子和五皇子是皇后所出。與太子相比,五皇子又更孝順些,時常將母后的喜怒記掛在心上。
「又哪個混賬惹了母后?」
皇后一言不發。五皇子看向一旁的嬤嬤。嬤嬤稟話:「今天一早,汪貴妃被封了皇貴妃。」
五皇子瞭然。原是後宮的爭寵。汪貴妃受寵到五皇子也有耳聞,如今又被封僅次皇后之下的皇貴妃,怪不得母后動怒。
「母后消消氣。何必因這樣的小事動怒,您才是大荊尊貴的皇后,地位不可動搖。」
「當然!」皇后怒言,「當年要不是我父親出兵幫他,他怎麼回京登基?」
向來順著皇后的五皇子,卻沒接這話。
皇后說完自己也知失言。
當年奪嫡,她的父親出兵出錢出權相幫當今聖上。這雖是事實,可這麼多年過去了,帝王尊威,不該再舊事重提。
半晌,皇后嘆了口氣,沒好氣地抱怨:「後宮讓人心煩,在外也無帝王之威!那赫延王早已功高蓋主,他是一點沒警覺!也不怕那莽夫反了!等北齊被滅,赫延王立馬成了賊子揮兵而上,他可能應對?不能!」
皇后又抱怨了許多,五皇子在一旁安慰著。
而被皇后抱怨了大半個上午的聖上,此時正滿面笑意地在殿內召見封岌。封岌進宮的一切禮數,早些年就被聖上免去。此時二人對坐品茗,並不像君臣。
「這些年年節時,你總不在京中。今年難得在家,要多修養一番才是。」聖上笑著倒一杯茶水自飲,「守歲時,嘉屹也進宮來吧。」
封岌卻拒絕:「除夕守歲是一家人相聚之時。陛下在宮中其樂融融,臣一外人實不該添亂。」
聖上欲言又止,片刻后改了主意。他點頭:「也是。這些年你與家人聚少離多,也該和家人相聚。」
封岌頷首默然。
將要開宴時,太子幾位皇子前來請聖上。封岌亦與陛下同行,往鸞闕園去。
路上,長舟尋了個機會找到封岌,低聲稟告五皇子私見了寒酥之事。
封岌回頭瞥了一眼五皇子。
——他與陛下同行,幾位皇子都在其後。
皇家眾人到了鸞闕園,熱鬧的鸞闕園立刻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停下交談,起身相候。待聖上入了座,又皆跪地行禮問安。
聖上今日心情不錯,擺擺手,讓所有人起身,又和善地說了幾句讓眾人今日不要拘著禮數之言。
聖上坐在上首的明晃龍椅之上。兩側座位,封岌居其左,太子居其右。然後是其他幾位皇子,和皇親國戚。
至於皇后則和宮妃坐在旁邊的另一張宴桌之上。皇后瞥一眼身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汪皇貴妃,壓下眼裡的厭惡。汪皇貴妃早有封號,只是皇后極其憎惡她,以前喚她汪才人、汪貴人、汪婕妤、汪妃……現在倒是不用喚她封號了,連汪姓也不需要,人家被稱皇貴妃了!
皇后再望一眼滿桌的佳麗,心裡更堵。
——當年她一見鍾情非君不嫁的璞玉皇子,如今成了普通的帝王,後宮佳麗三千人。
宮婢魚貫而入,為每張宴桌送上精緻佳肴與美酒。早已排練了許多次的節目按照秩序一個個登台表演。
上首帝王笑談,嘗著佳肴佳釀,又有歌舞可賞,整個鸞闕園一片欣然。
喬公公細著嗓子稟話:「接下里的節目可是咱們昭禮縣主親自獻上。」
喬公公頗有深意地望向封岌。
一身華服的昭禮縣主並未登上剛剛舞姬們起舞的圓台,而是坐在另一側的雅亭里。淺紅的輕紗幔帳垂落相遮,映出她纖細婀娜的身影。
她將手壓在古琴上,一道很輕的嗡音從她指下滑出。她輕輕舒出一口氣,纖指輕抬,於琴弦間撥轉。前音之後,她清麗的嗓音從雅亭里傳出。她好像沒有太多的唱功技巧,又好像唱功太優,讓人聽不出技巧。整個鸞闕園一片安靜,所有人都靜靜聆聽。
曲子明快,唱詞也輕鬆。由她清麗的少女嗓音唱出,一時間一幅鳥語花香的山間漫漫景象浮現在眾人眼前。
一曲終了,鸞闕園的眾人還久久沉浸在那一片桃蹊柳陌的生機盎然里。
昭禮縣主起身,朝著封岌的座位福了福身。
「昭禮幼時生活於邊地,時常聽父母詢問北齊人到了哪裡,他們也經常緊張地派人時刻警備。父母也從不准我出門,我的天地只有方方正正的庭院。後來北齊人被驅離,再也不用擔驚受怕。我才能出門,原來外面的山河那樣壯麗,野花比精心飼養的名卉還要芬芳。一曲《四時景》獻給將軍。」
封岌笑笑,隨口道:「曲子不錯。縣主有心。」
又陸續有人附和昭禮縣主的話,表達對封岌的崇敬。封岌並不謙虛,對所有的恩謝,盡數全收。
太子忽然笑著打趣:「昭禮確實有心,知道封將軍最近喜歡誰的詞曲。」
昭禮大大方方地回話:「獻給將軍的曲目,自然要精心挑選,才能表達謝意。」
二皇子不通音律。他好奇問:「什麼曲子?將軍又喜歡誰的詞?」
自然不需要封岌開口解釋,太子也無需多言。自有文臣向他解釋這首《四時景》是誰寫的詞曲。
「說起來這詞寫得確實不錯。之前隨封將軍去吟藝樓時,聽過那位詞人寫過的幾首詞,皆有飄零悲愴之意。沒想到他還寫過這樣一首輕快明麗之詞。不錯。」太子道。
「哦?也是那個人寫的?」封岌狀若隨意地隨口一說,好像並不知曉。
可他的視線卻越過眾人,遠遠望了寒酥一眼。他自然知道這首《四時景》是她寫的。
這首《四時景》是她寫過的所有詞中,唯一一首明快之作,所以才會被昭禮縣主選中在今日這樣的場合獻唱。
封岌輕轉著手中小巧的茶盞。他知道這首詞,寫的是她的家鄉。
寒酥坐在席間,偶能聽見周圍的人談論昭禮縣主獻唱的那首《四時景》,她們在誇昭禮縣主的嗓音真好聽,也會誇那首歌謠詞曲皆佳。
若是往常,寒酥聽見誇讚,心中必然歡喜。只是此時她心裡被其他事情牽絆。
「午宴後到丹霄殿來找我。」五皇子的這句話一直縈繞在她耳畔。她對於五皇子的事情知道得並不多,只粗略聽說過是個好色又無能之人。這裡是皇宮,皇子召見,她無法不去。
午宴將盡,上首的皇家人也都離席而去。封岌亦起身離席。晚上還有更熱鬧的宴席,他們或去他處小聚,或於雅室午休。
寒酥望著五皇子身邊的小太監朝她走過來,心中不由一沉。
可是長舟的身影突然出現,在小太監身前幾步先走到寒酥面前:「表姑娘,將軍請您過去一趟。」
被捷足先登的小太監一愣,駐足。
宴桌周圍之眾探究的目光望過來。
程家大夫人的目光幾經變換,程望舒突然有一種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之感。
寒酥起身,在宴桌間眾人打量的目光下,隨長舟往丹霄殿去。
丹霄殿正是皇家人午休之地,封岌這個外人也被安置在那裡午憩。
幾位皇子于丹霄殿院中詳談,遠遠看見寒酥穿過抄手游廊,走進封岌的房間。
五皇子一愣,繼而皺眉。
寒酥邁進房中,長舟在她身後關了房門,守在門外。
屋內溫暖如春,封岌褪下外衣,寬鬆玄色中衣裹著他寬闊的胸膛。他立在窗下高足桌旁,正掀開博山爐的蓋子,拿著鑷子弄斷裡面的香料。
屋內太香,他不喜。
他未抬頭,隨口問:「怎麼招惹了五皇子?」
寒酥張了張嘴,卻不知道怎麼開口。她只是心裡有猜測而已,猜測之事怎敢輕易宣之於口。
香料已熄,封岌將蓋子置回,這才抬眼望向立在門口的寒酥。他問:「寒酥,需要我幫忙嗎?」
寒酥望過來的目光似有略濕的霧氣,可她不說話,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
封岌循序漸誘:「只要你一句話。只要我一句話。」
寒酥清明的眸中浮現幾不可見的猶豫。她檀口微張,最終又輕輕抿了唇,將目光也移開。
封岌笑了。
真倔。
「過來幫我換藥。」他說,「當程雪意的謝禮。」
寒酥微怔,這次很快朝他走過去。她走到封岌面前,垂著眸,幫他解衣,中衣被褪下來,露出他結實健碩又遍布新舊傷疤的胸膛。
寒酥解開封岌腰間的紗布,略彎腰,手臂繞過他腰身扯紗布,幾乎環抱著他。紗布繞過他后腰時,突然從她手中滑落,寒酥下意識伸手去探,本就近的距離更拉近,她撞上他胸膛,唇角擦過一抹微凸。寒酥微怔,霎時向後退。
她唇微抿,靨微紅。
封岌輕咳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