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文姨娘在章窈屋子裡撒的東西很快就查出來,是紅花粉,對普通人而言清血化瘀。
對孕婦是大忌。
章窈坐在羅漢榻上,慢慢喝葯。
她都到這個月份,他們才開始用這種下作手段,只能說明馮家和柳姨娘還留有後手。
既是容不下她和這個孩子,也等不及了。
「世子那邊找大夫過去問了,」丫鬟低聲說,「雖說世子妃不想世子憂心有過吩咐,但大夫在世子面前,當是實話實說。」
章窈只點頭應聲,她氣血虛虧,可喝了不少補藥,也算勉強補了回來。
大夫一開始就聽她的話沒去告訴蘇諦,也不會再因為一個快好了的毛病再鬧到他那裡。
失了世子信任不是什麼好事。
丫鬟見她沒什麼興緻,猶豫了一下,又說:「曉姑娘今天來了,只坐在牆頭不下來,有人看她東張西望,好像在等什麼人,文姨娘的丫鬟去瞧過幾次,怕是……」
章窈手裡勺子輕輕攪動,散著葯湯熱氣,道:「她想見誰,就讓她見誰,高興就行,不用管。」
小帝君這場情劫,章窈不想出錯。
有人願意推波助瀾,她也不是不會入戲。
*
馮父是昭王下屬,先前便住得離王府近。
後來王妃擴了新院,馮父為討好新回來的真世子,自讓了一部分地盤,兩府便只有一牆之隔。
除了馮曉曉之外,還沒有人膽大包天到敢翻過來。
馮曉曉坐在牆頭,晃著腿。
大冷的冬天,她穿得並不是很多,紅襖藍裙,嬌俏又活潑。
蘇諦從前偏愛紅色,馮曉曉便偷偷愛上了穿紅衣。
有丫鬟端著冷掉的飯菜路過後院,瞧見了她,過去問她要不要幫忙搬梯子。
馮曉曉搖頭,笑嘻嘻道:「我只是坐會兒,待會就要回去,不用管我。」
丫鬟知道她精靈古怪,也沒有多問,福身退下,把東西端了下去。
馮曉曉看她離去,合起雙手哈了哈氣,在等人。
章窈最近口味經常變,半個月愛吃的,現在可能見了就吐,廚房隔幾天就要做個新菜式。
正好蘇諦被昭王派去皇宮陪伴小皇帝,專門去御膳房學了些手藝,回來做給章窈吃。
他會做飯,做得很好吃,只給章窈做。
馮曉曉沾了章窈的光,這才有口福。
天陰沉沉,百木盡枯。
章窈的丫鬟剛走,又有一個小丫鬟在底下左右張望著,見四下無人,這才偷偷摸摸走過來,道:「馮姑娘,姨娘在等著。」
馮曉曉轉頭看過去,面上沒什麼表情,扶著找好地方跳了下來。
她沒去找章窈,沿著後院走上一條小道,見到了文姨娘。
文姨娘像是路過。
但馮曉曉知道這個女人是在專門等著自己。
她不知道馮勤是怎麼使喚得動蘇諦的妾,可馮勤要她們多談談。
文姨娘先上前說話,道:「曉姑娘這邊請。」
此地僻靜,又靠近文姨娘院子,少有人來。
馮曉曉不喜歡府里兩個姨娘,也沒說話。
柳姨娘嘴皮子利,氣哭過她,可她更厭惡文姨娘。
文姨娘救過蘇諦,在蘇諦那裡位置不一樣,馮曉曉不喜歡蘇諦對別的女子特殊。
文姨娘似乎察覺到了什麼,道:「世子妃身邊人多,若是看到曉姑娘和我在一起,又該戒備曉姑娘,只不知曉姑娘考慮得怎麼樣?」
馮曉曉被文姨娘找了好幾次,沒搭理過,前兩天才因為馮勤的信搭上話。
他們要她直接和蘇諦在一起。
她不是全然信文姨娘,道:「這事要是傳出去被章姐姐知道,你吃不了兜著走。」
文姨娘笑了,從袖口拿出一個香袋,給馮曉曉,道:「我自是知道,馮大人是曉姑娘大哥,要是曉姑娘因我進王府,馮大人和曉姑娘以後對我也會多幾分關照,我沒那麼傻,自斷後路。至於這香袋,望曉姑娘日後去見世子妃時,帶在身上。」
馮曉曉看著那個香袋,抬起頭。
文姨娘輕聲道:「世子妃若成功誕下這個胎兒,這一年裡世子的心思都要掛她身上,我知道曉姑娘喜歡世子妃,可那隻不過一個未出生的孩子,又傷不到世子妃,曉姑娘也不願?」
馮曉曉不是傻孩子,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文姨娘輕走上前,說:「府里的姨娘們都未曾得寵,日後世子妃無法生育,你誕下世子長子,我想無論是世子妃還是世子,都該以你為主。尤其是世子,若是讓他在世子妃和你們母子里選,只會選去陪你們母子。」
馮曉曉在想文姨娘心思太多,知道的也太多。
不能留。
但陪她的話還是讓馮曉曉動了心,她慢慢伸手,接過那個香袋。
馮曉曉當初是蘇諦領到章窈面前。
可單論起寵愛,章窈寵她多於蘇諦。
只章窈懷了孩子后容易疲累,多在房間里歇息,不怎麼出門。
馮曉曉好幾次來新院,都被丫鬟攔下,說章窈睡了,讓她去找別人玩。
挫敗中唯一的高興,是聽到蘇諦在。
可溜進去后,常見的也只是蘇諦的背影。
他不會理馮曉曉,甚至每次看著熟睡中的章窈,身上的氣息都比任何時候都要沉寂。
並不像尖刺傷人,更像一種柔和的水波,底下隱藏的是危險還是平靜,看不穿。
蘇諦性子看似溫和,骨子裡卻是一視同仁的冷淡。
馮曉曉曾因為自己受的優待而沾沾自喜,在微妙的平衡中同時接受兩個人的寵愛。
但蘇諦在章窈身邊的安靜,她從沒在別的時候看見過。
……
馮曉曉來王府的次數只多不少,可她最近都有些心不在焉,經常趴在桌上看著章窈發獃。
她身上有味奇怪香料,章窈嗅到了,卻沒說什麼,仍舊由著她的靠近。
馮曉曉先前很愛趴在章窈肚子上聽胎動,但現在不怎麼愛做。
有一次她還問:「我以後要是有了小孩,章姐姐會疼愛嗎?」
章窈這具身體已經在走向絕路,撐不了半個月,她在綉著肚兜,溫笑道:「你要是有孩子了,我自是疼愛的。」
「以後讓我的孩子叫章姐姐乾娘,」馮曉曉也笑起來,「讓章姐姐當自己的孩子養。」
她話一出來就意識到話說錯,立馬閉了嘴。
章窈倒是猜到了些,只笑著搖頭說她鬼靈精。
馮曉曉和馮夫人雖不是親生母女,但也是像,說出了同樣的話。
元宵十五過後不久,有個百花節,是年輕婦人相聚玩樂的日子。
昭王是攝政王,一堆人想巴結,可昭王妃娘家有個滿月酒,她要去一趟。
王府要是辦,這擔子便得落到章窈頭上。
只不過她肚子大了,還有兩個多月就到日子,辦不辦都由她。
王妃派人來新院問,章窈倒沒拒絕,答應下來。
柳姨娘那邊消息聽得快,也不知道是被誰攛掇了,特地來說感激她去年照拂,想過來幫她一同辦今年花宴。
一個姨娘想做這些事,越俎代庖,傳出去怕是要被人笑話。
明擺著又是想見蘇諦。
柳柳想勸,找不到人,只能偷偷找上章窈,讓她別理妹妹的胡言亂語。
章窈在後院散心,只笑了笑:「我倒覺得不是什麼大問題,但她冒失易闖禍,便交由文姨娘來辦吧。」
她越來越看不透蘇諦在想什麼。
可底下都在想撮合一對姻緣,章窈也不是不識情面。
丫鬟扶著章窈,道:「她沒經歷過什麼大事,到時候要是搞砸了,恐怕要丟世子妃臉面,柳姨娘倒是王妃那裡出來的,許是會辦事些。」
章窈搖頭笑道:「總要讓文姨娘試試,她是世子恩人,就算搞砸了,也不會有人說什麼,世子那邊的官員也該離開,去書房看看。」
她機會都給出來了,他們要再不做些什麼,連她都要失望。
而文姨娘那邊聽到消息,明顯錯愕了一下。
柳姨娘正好在她那邊,還以為她是把自己當墊腳石,臉立即臭起來。
柳姨娘臨走之前,陰陽怪氣說一句難怪。
文姨娘緊捏著手裡帕子,強壓下心中動蕩。
她在房中思慮再三,不想摻和進去被蘇諦懷疑,只起身,特地去書房找一次蘇諦。
正好偶遇從書房出來的章窈。
蘇諦拄著拐杖,卻仍扶著章窈。
文姨娘站在一旁福身,蘇諦對她頷首,停了步子,道:「窈娘身子重,但她想熱鬧熱鬧,你多幫襯。」
章窈也笑道:「勞文姨娘。」
世子和世子妃夫妻恩愛,相敬如賓,眾人皆知。
文姨娘什麼都沒再提,只輕低著頭,應了聲好,手裡的帕子被絞出皺痕。
她從不敢在章窈面前造次,每一次都被章窈壓在頭頂上。
蘇諦扶章窈回房,走過長廊后,問她:「你不喜文姨娘。」
章窈輕搖了搖頭,道:「文姨娘對世子有恩,總在屋子裡待著多有虧待,不如交些事給她,我會找嬤嬤看著,世子不用擔心。」
蘇諦似乎沒意外,笑了笑:「也是,你不會有什麼不喜歡的人。」
章窈不常出門,但平日也有數位結交好友。
她很少得罪人,就連對昭王妃,她也說不上討厭。
章窈抬頭看他,不懂他這句話。
他頓足下來,低頭吻她側臉。
丫鬟們都默契避開視線,章窈扶住肚子,愣過之後,只輕握住他虎口,也吻了他下巴。
他扶著她,笑了一下。
蘇諦每次做親密動作時都很自然,自然到就像是做過千遍萬遍。
但章窈很少能感覺到他的親近,更說不上喜歡。
……
蘇世子回王府至今,不曾做過什麼大事,可好幾位朝中官員對他讚不絕口。
他是昭王親生子,流落在外十幾年,過慣了苦日子。
蘇諦喊著窈娘
可章窈卻沒精力聽他的話了。
她死死咬住唇,手緊緊抓著肚子,要上前去扶他。
但她突然踉蹌一步,摔在地上,五臟六腑都被裂開一樣,她額頭上開始冒密密麻麻的小汗珠。
章窈嘴角出了血,她大口大口呼吸,說不出一句話。
她想不是吧,挑著這時候搞她,她賢妻的角色還沒演完。
貼身丫鬟始料未及,趕緊扶住她,等見到她衣服上有血的時候,臉上登時驚悚起來:「找大夫,快去找大夫……」
……
章窈這次突然早產,接生婆還沒準備,只匆匆忙忙叫了幾個會接生的。
蘇諦人還沒徹底清醒,候在門口吹著凜冽寒風,顫抖的嘴唇都起了皮。
他的腿剛剛又摔了兩次,走起路都有些不穩。
文姨娘隱在一堆人里,輕步上前想過去扶他,就看見柳姨娘先一步走了過去,隨後被蘇諦重重打了一巴掌,摔在地上。
柳姨娘忍著淚,沒人敢去扶她。
等她姐姐柳柳趕過來,才匆匆忙忙把她扶到了旁側。
文姨娘收回了步子,心中卻還是升起了一絲隱隱約約的后怕。
陰寒的感覺揮之不去,彷彿她做了這輩子最差的決定。
她壓下心頭怪異,知道開弓沒有回頭箭。
上次在章窈屋子裡撒了紅花粉,又給了馮曉曉一個麝香花包,即便章窈這樣都沒有影響,她也還有一個后招。
穩婆終是來遲了。
蘇諦手是顫抖的,彷彿能聽到屋子裡的呼吸聲,他拄著拐杖上前了一步。
先攔住他的不是習慣了接生的穩婆,是出來吩咐小丫鬟們去燒熱水的章窈丫鬟。
貼身丫鬟心中焦急,心中憋了一肚子的話,卻還是忍住了,只擋住蘇諦道:「世子妃從前身子便虛虧,為了不讓世子擔心才瞞著,望世子不要驚擾世子妃,讓她安心生下這個孩子,她要是在裡邊見了世子,又得勾起傷心事。」
蘇諦站在門口,臉上表情甚至稱得上是茫然,在想她的話是什麼意思。
丫鬟明顯不想和他搭話,轉身就進了屋子。
章窈這一胎有些難產徵兆,但裡邊大夫在說還好。
可這個還好的情況並沒有維持多久,等到外出探親的昭王妃回來,章窈這一胎也沒下來。
屋子裡的穩婆看著滿頭大汗的章窈,互相對視了一眼,都看出了對方的不安。
她出的血,過多了些,所有人的心提在嗓子眼。
有藥房的人匆匆忙忙端來一碗葯,讓丫鬟端進去給章窈提神。
只有文姨娘看著一個丫鬟把葯端進去,捏著帕子的手才慢慢鬆開。
馮曉曉現在還被關在那間屋子裡,那是章窈和蘇諦的卧房。
引起衝突的罪魁禍首,也是馮曉曉和蘇諦。
昭王妃要進去看看情況,又看出蘇諦的不對勁,連忙問他怎麼了,他臉色白得嚇人。
蘇諦才被用過猛葯,一條瘸腿站都站不穩。
要立即跟章窈解釋的念頭支撐他到現在,可莫大的恐慌讓他連手指都在發抖。
昭王妃眼皮跳了跳,也不敢刺激強迫他,連忙讓人搬張椅子讓他坐。
蘇諦的臉色難看得像半個死人,他頭髮還是亂的。
昭王妃好不容易才找回來的兒子,實在怕他出事,只趕緊讓人去喊大夫過來給他看看。
但大夫一過來,蘇諦身體又抖得更加厲害了,他又站起來,緊張問是不是裡面出什麼事。
昭王妃心有不安,進去看了一眼。
屋子裡燒著暖爐,章窈臉色蒼白,被扶著在屋子裡走動,她頭髮被汗浸濕,全身脫力一般,只走了兩步路就往下摔,穩婆們趕緊扶穩了。
昭王妃曾經在破廟產子,夜黑風高,她早已忘了當時場景,但她看到章窈模樣,突然就想起了當時的痛苦。
這是難產的徵兆。
這一個晚上都不曾安寧。
等到快天亮的時候,裡面出來一個穩婆,蘇諦踉蹌一步摔倒在地上,又去問她章窈怎麼樣了。
穩婆趕緊扶起了他,安撫著說沒事,沒事,她朝昭王妃使了眼色。
昭王妃心漏跳一拍,隨著穩婆去了隔壁小廳。
穩婆走近,壓著聲音,道:「王妃,世子妃的情況有些不妙,最差的打算,是保大還是保小?」
昭王妃眼皮跳了跳:「保不了兩個?」
「現在已經是有些懸了,世子那樣子我不敢刺激,」穩婆聲音壓得極低,不敢大聲,「王妃快些拿主意,要不然到時候一拖再拖,是一屍兩命。」
昭王妃不喜歡章窈,那個女人把蘇諦控制得死死的。
可蘇諦是她親兒子,對章窈怎麼樣有目共睹。
昭王妃咬咬牙,道:「保大人。」
穩婆回一句知道了,福身,步伐匆匆轉了回去。
她要進內室時,突然就被蘇諦拉住袖子。
他整張臉都是嚇人的白,顫抖的嘴唇說話都開始結巴:「讓我去看看她,就看一眼,就看一眼,不會讓她看到我,我怕她出事。」
蘇世子自回王府起就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此行此舉,著實是把穩婆都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