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屋裡有人端著血水匆匆出來,女子生產,男子進去是添亂。
就算蘇諦要跟著進去,穩婆也不敢讓這時候的他受什麼刺激。
她只勸了一句世子放心,就又匆匆推門進去了。
兩個姨娘都還在,既不敢回去,想尋個地方坐,章窈的丫鬟也沒空理。
她們腿都已經麻了,腆著臉到角落尋了個位置,也不敢主動說話,生怕自己哪裡不小心,就惹到了蘇諦和昭王妃。
蘇諦拄起拐杖,走上前停在門口,頭部尚存的劇痛讓他唇色蒼白,身體如跌冷寂寒潭。
屋子裡邊的嘈雜聲隱約傳來,有讓擰帕子的,也有讓擦汗的,每個人的語氣都顯得如此急迫,讓章窈的聲音淹沒在眾人里。
章窈最近面色不如從前好。
蘇諦先前找大夫問過,大夫有些支吾,顯然受了她的吩咐,不知道該不該實話實說。
最後在蘇諦的目光下,大夫才硬著頭皮低頭說她身子有些虛,在生產之前不能受刺激,否則會傷及根本。
蘇諦手指緊握著拐杖,指尖發白,神經都是綳直的,讓他渾身都要僵硬起來。
是他的錯,是他的錯。
昭王妃今天打算留宿娘家,被章窈突然的早產催了回來,路上就聽到蘇諦身體不舒服。
昨晚回府就讓大夫給他看身體,但他太過激動,脈象又亂又雜,什麼也診不出來。
昭王妃讓他先去歇著,他沒聽。
她有些看不下去,又勸不了什麼,只能讓丫鬟下去先把安神湯熬了。
他的腿疾一開始就是個隱患,最近才在慢慢好轉。
要是再這麼撐下去,萬一裡邊章窈沒出事,他反而先倒下去。
昭王妃等了許久,等到丫鬟把湯藥端上來。
她才把這碗安神湯端去給蘇諦,要扶他坐回椅子上,道:「諦兒,先把葯喝了,你去睡一覺,睡醒之後說不定就當爹了。」
蘇諦有些恍惚,直覺告訴他沒那麼簡單。
這時候有丫鬟出來,蘇諦顧不及昭王妃,又匆促過去,問:「窈娘可好些了?」
可丫鬟只跟他行了禮,說句還好,就繞過他,快步去把柳柳拉了過去。
昭王妃皺眉,但今天是蘇諦害章窈早產,她也沒好出聲說些什麼。
蘇諦站在原地。
他沒動,聽見了屋子裡章窈痛苦的呻|吟。
柳柳從昨天過來起,心就一直都緊張提在嗓子眼。
章窈懷孕最需要養胎的那段期間為蘇諦試過毒,甚至第一次還因為藥劑過重吐過血,她不曾怪責柳柳,可誰都無法保證對胎兒沒有影響。
她餘光不由自主看了一眼茫然的蘇諦,蘇諦不喜歡她,所以章窈很少會和她見面。
丫鬟現在突然明目張胆讓她過去,情況不太妙。
柳柳心中惴惴不安,剛剛踏進去,便聞到屋裡有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章窈躺在床上,身邊都是穩婆。
她抓著穩婆的手,整個人像從水裡撈出來的,連眼睫毛都是濕漉漉。
柳柳趕忙上前道:「世子妃尋我何事?」
章窈微偏過頭,她一向是溫和有禮的,汗珠從她蒼白臉龐滑過,輕道:「你與柳姨娘姐妹,我既答應過你,便不會失言,去告訴世子,我不喜柳姨娘,讓她離開王府。」
柳柳愣了愣,眼眶瞬間一紅,道:「世子妃大恩大德,我今生今世必定不忘。」
她沒想到章窈還記得曾經答應過的事,可她卻連章窈身懷有孕的脈象都沒診出來。
章窈突然緊咬住唇,握住穩婆的手,痛苦的吟呻從胸腔發出,黏濕的汗水又冒出來。
她剛開始生產時便腹痛不止,陸陸續續喝過幾碗當歸補血湯,又不曾減弱半分,讓她提不起任何力氣。
就連和柳柳說話,都要了她大半精力。
章窈什麼疼都受過,相比起身上的疼痛,身體里正在迅速流失的活力才是致命。
這具凡人身體實在太過孱弱,撐不了多久了。
她胸口起伏著,衣襟都散開來,緩了許久才緩過這口氣,開口道:「待會一道去告訴世子,今日是我身子太差,故而出了些事,曉姑娘無辜,不要怪罪曉姑娘。」
章窈的話還沒說完,一陣腹痛又襲來,讓她喘得越發厲害。
丫鬟在屋子裡擔憂了整整一個晚上,早就聽她說了這話,只是根本就沒想去告訴蘇諦,現在又聽見,在旁邊都哭了出來。
明明都是他們惹的禍,憑什麼章窈受苦還讓他們心安理得?
她的嘴唇被咬出了血,順著她嘴角流下,穩婆怕她咬破了舌頭,趕緊給她塞了塊布包。
柳柳眼眶紅紅的,看她的模樣,頓時意識到了不對勁,連忙道:「世子妃不要再說話了,世子就在外邊等著世子妃,不會有什麼事,世子妃待會親自去跟他說。」
可章窈身下越流越多,沖鼻的血腥味瀰漫在四周,穩婆臉色越發凝重,又不得不讓章窈含著人蔘。
門口有丫鬟進來了一趟,見章窈那邊的穩婆們忙得不可開交,連忙去找章窈的貼身丫鬟。
「琦姑娘,世子身子不是很好,王妃想讓他去休息,他哪也不去,王妃特地讓我進來問問世子妃,要不要讓世子進來見一面?」
貼身丫鬟知道這要是去稟報給章窈,章窈又會為了蘇諦妥協。
她只緊咬牙道:「不見,見什麼見,等世子妃生產完后多得是機會,現在讓世子妃見世子,只會讓世子妃鬧心。」
她不知道她的這一句不見,直接導致蘇諦連章窈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
天邊泛起魚肚白,晨早寂靜,只露風聲。
蘇諦得了丫鬟的一句不見,低著頭什麼也沒說,他手指緊緊按著拐杖。
昭王妃一邊憂心明顯狀況很差的蘇諦,一邊又怕屋子裡章窈出什麼情況。
章窈身上沒什麼力氣,又喝一碗參湯吊著。
她睫毛上的汗水掉落,把貼身丫鬟招到了手邊,丫鬟跪在床邊,握著她的手有些抽噎。
章窈聲音很輕,像浮在天上的一片雲彩,她眼神已經有些渙散,聲音緩道:「你聰慧,聽我的話,世子喜歡曉姑娘,讓他好好照顧她,等我去了之後,告訴世子,我想他們好好的。」
丫鬟眼睛被淚水浸濕,看她面上沒有一分血色,明白了什麼。
廳內安靜等候的人都在打著瞌睡,一句驚喜的生了生了從屋子裡傳出去,打破了清早的凄寂。
有小丫鬟興沖衝出來報喜道:「是位小姐。」
撐頭小憩的文姨娘瞬間就被驚醒,立馬坐直起來,抬頭就看見坐主位的昭王妃喜形於色,似乎沒料到還能保住孩子。
蘇諦卻好像還沒有反應,甚至於比起欣喜,他身上的氣息更像是緊繃,如同快要崩斷的琴弦。
他拄著拐杖就要進去。
這絲喜悅持續才不到半息。
裡邊屋子突然開始亂鬨哄成一團,有穩婆慌慌張張跑出來,扶著門道:「世子,世子妃出事了!」
蘇諦蒙在了原地,拐杖突然掉在地上時,他大腦仍是一片空白。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自己該做什麼,身體下意識跌跌撞撞跑進去。
但一個沒有拐杖支撐的跛子,腿腳不便好幾年,才走了不到兩步,過門檻時猛地摔倒在地上,撞開了門。
膝蓋在大冷的冬天摔得鑽心疼,丫鬟慌慌張張撿起他的拐杖給他,蘇諦蹣跚著步子,拖著這條殘腿踉蹌跑了進去。
章窈的丫鬟趴在床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旁邊柳柳知道自己在其中起什麼作用,捂嘴慟哭失聲。
蘇諦跌撞著跑到床邊,跪在地上,無措地握起章窈的手:「窈娘,窈娘,我在這,你睜開眼睛看看我,你快看看我,我在這……」
章窈眼睛合著,就像是睡著了。
她身上都是汗水,浸透了衣衫,屋子裡散不去的血腥味預兆著什麼。
不久之前她的手還放在蘇諦胸口,輕聲說喜歡世子。
但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會說了。
莫大的恐慌在一瞬間席捲了整座王府,所有人都在那一瞬間感知到了什麼。
但真的回想到底是什麼感覺時,又都說不出來。
太過陰森。
蘇諦緊緊握著章窈的手,心臟彷彿被挖空了一角。
但章窈的手還是暖的,活生生的,他好像感到了希望:「大夫,快去叫大夫!」
可大夫才幫章窈診過脈,硬著頭皮在外邊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蘇諦惶恐遏制不住,他的世界在一點點崩塌:」我求求你們了,窈娘沒事的,她沒事,我求你們了,快來救救她。」
風光霽月的蘇世子無論在何時何地都不曾讓昭王府蒙羞,可現在的他歇斯底里喊著大夫,無助得像個丟了珍貴糖品的小孩,求著喊著大夫快些來幫忙。
連昭王妃都停在了一旁。
她看著要臨盡崩潰的蘇諦,在想自己最開始要是說保小,她和蘇諦這份好不容易才來的母子情,怕是要敗了。
文姨娘跟在昭王妃身後,她看不到裡邊的情況,但聽蘇諦和丫鬟的聲音,就已經足以讓她松下一口氣。
但下一刻她便有種如芒在背感,彷彿再跨進這間屋子一步,就是十八層地獄。
她心虛,沒敢再進去。
幾個穩婆抱著孩子站在一旁,都看出了對方心裡的不妙。
小嬰孩剛剛虛弱哭了兩聲之後,就再沒了動靜,用手指去探氣息。
沒有。
看蘇諦對世子妃這樣,要是知道大人小孩都沒了,恐怕不會輕饒了她們。
穩婆有些忐忑不安,又不敢在大庭廣眾之下做些什麼,道:「世子節哀,逝者已逝,生者尚存,無論世子妃如何,世子也要顧著自己身子。」
章窈的丫鬟哭得聲音都啞了,淚流滿面:「世子顧著自己身子,我家姑娘又何曾要白白受這份罪?她才吐過幾次血,孕婦嘔血何其孱弱,世子就當著諸位夫人的面和馮家人糾纏不清,在那麼多人面前給她一個耳光,你讓她如何自處,又如何在旁人面前立足?」
蘇諦身體劇烈顫抖起來,他緊緊握著章窈的手,眼睛充血,慌張道:「你聽我解釋窈娘,我不是的,我不是的,我以為你不舒服,我不知道她在。」
章窈要是知道這一個個都不省心,得氣活了。
但她已經沒了。
蘇諦叫不醒章窈,心裡恐懼越變越大,他身上都是塵土,臉緊緊貼著章窈的手,從前的英俊公子語不成調。
他甚至紅著眼睛看向了討厭的柳柳:「你會醫術,快過來救她。」
柳柳眼睛湧出熱淚,知道章窈回天乏術。
她終是忍不住良心跪了下來,大顆大顆的淚水落在地上道:「是我的錯,是我未曾診出世子妃有孕,瞞著世子讓她冒險為世子試藥,是我的葯壞了她的底子,求世子罰我吧。」
蘇諦腦子裡只剩下空白。
他曾多次罰柳柳,在她眼裡,又會怎麼想他的行為?
「窈娘……」他身體好像經受了什麼劇烈打擊,在一瞬間徹底擊斷他的理智,「窈娘,你快醒過來,你和我說說話,我什麼都告訴你……」
昭王妃卻是臉色一變,快步走上前。
看到孫女安靜過了頭,瞬間明白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