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有些人面無表情,實際上每根頭髮絲都在用力

第377章 有些人面無表情,實際上每根頭髮絲都在用力

人間總不如意,世上沒幾個人開心。

夏一傑忽然張口問道:「子窈給那孩子起了名?還姓沈?為什麼?」

沈要於是涼冰冰的嗯了一聲。

「就姓沈。」

他很是不耐的重複道,「姓沈怎麼了。」

夏一傑一瞬微啞。

是時,天光正好,營帳之外,照樣有小孩子的笑笑鬧鬧吵吵嚷嚷,就彷彿,眼前小盒裡裝的不是一捧孩子的骨灰一般。

然,前些天,沈確分明還是那群吵鬧的小孩子里的其中一員。

一時之間,夏一傑實在覺得有些委頓。

「我不是嫉妒。」

他說。

「而是我猜,你和子窈應當都沒聽過一個說法——你們倆現在還沒有孩子,就最好不要在外撿些貓貓狗狗的小孩子亂起名,哪怕要起,也不可以用自己的姓氏,據說那會搶了你們未來孩子的命數。」

沈要冷然問道:「他都死了。他搶什麼。」

他其實問的並沒有什麼不對,卻只有一點疏漏,便是他忘記了一個死人在人心中的分量,遠遠不止一把骨灰的重量。

夏一傑於是道:「梁耀也死了,可他死後搶過你的東西也並不少。不止梁耀,哪怕是子窈的哥哥姐姐們,那些死了的人,從你那裡搶走的子窈甚至會比梁耀還多。這一點,你難道不應該是最清楚的嗎?」

他難得一見的一針見血,卻話里話外都幾乎不見任何一絲恨意。

這也許是他唯一可以勝過沈要的地方了。

所以,他根本沒道理遮遮掩掩。

只不過,他平生的確欺瞞蕭子窈無數,無論是與她的情意或是為她做過的事情,從來都是遮遮掩掩的。

他甚至連如今也不例外。

喜歡的是白月光,睡的卻是紅玫瑰,就連表白前夕也鬧得很是不堪——他分明是從小金鈴的房裡走出來的,然後才跑到公館去向蕭子窈表的白。

偏偏,晚來風急。

他來得到底還是太晚了,實在是太晚了,如此這般,留給他的,便只剩下冷風拂面了。

他至今難忘那塊毛玻璃後面的兩隻手。

一黑一白,一大一小,沁這血也浸著汗,抵死糾纏,歡愉如禽獸。

——好在,她的手上並沒有戒指。

夏一傑心想。

然後,日子又是一日一日的翻過去了,天色已晚,沈要比他搶先下職。

他偶爾也會聽到些下面人說的小話,好的壞的都有,說的大多都是沈要,說他原來也並不全是個沒心腸的混賬,不過是唯一一點心思都放在了女人身上罷了,更何況,這種事情本來就是說不清的,說丟人也不丟人,說不丟人也丟人。

夏一傑既愛聽也不愛聽這些八卦。

其中的緣由多簡單,他自然是不太愛聽沈要的事情的,卻獨獨愛聽那些事情里的蕭子窈——之前有人說瞧見軍長夫人在營里陪孩子玩,沈軍長便躲在帳子下面偷偷看了她整整一個晌午,結果再一看公文,上面居然連一個字都沒動過;還有說軍長夫人強拉著沈軍長陪孩子一起玩的,玩的是做動作猜詞語,幾乎是所有人都看見了,那個一向面無表情的沈軍長,竟然真的會無比聽話的、卻又一臉冷漠的同幾個小孩子模仿起一隻動耳朵的兔子來。

「沈軍長?學兔子抖耳朵?」

是時,一個衛兵聽罷,便覺毛骨悚然,於是涼颼颼的說道,「你倒是命大,看到了這些,居然沒有被軍長拖出去槍斃。」

那人就說:「你懂個屁!你管沈軍長學什麼呢?人家可把自己的媳婦兒逗得有多開心呢!軍長夫人本來就漂亮,那一笑,哎呀,臉就笑得跟朵花兒似的!可好看了!」

「那要是沈軍長沒把手腳比畫好,輸給小孩了呢?」

「那就誰贏了誇誰唄。」

那人又道,「軍長夫人那陣子天天來城北,你難道還看不出來?她對誰都好,小孩子贏了就誇小孩子,沈軍長贏了就誇沈軍長,我覺得她要麼可以去訓狗,要麼可以去做保育員……反正,你們別看沈軍長當時滿不在乎雲淡風輕的,我猜他背地裡肯定連頭髮絲都在努力和一群小孩較勁。」

每每此時,夏一傑便只管聽著。

恍惚之間,他似乎隱隱約約都能看得到蕭子窈的笑眼了,與舊時那般並無二致,他與她也曾玩過比畫手腳的遊戲——蕭從月站在她后,手裡舉著一張白紙,上面是白紙黑字的三個大字,林妹妹,他於是想也不想的就指住她道:「你是我的什麼?子窈,你是我的什麼?」

蕭子窈詫異不已,卻又覺得好笑,邊說:「夏一傑,你犯規,這種遊戲是只能用手腳比畫的,不可以開口說!」

如此,他便堅持不懈的望定了她去。

只不過,直到最後的關頭,蕭子窈到底還是沒有猜中。

「哎呀,你比畫林妹妹,就做幾個弱柳扶風咳嗽的動作不就好了?幹嘛非要指著我?我又不是林妹妹!」

不。

你是的。

夏一傑心想。

你是我天上掉下的林妹妹。

可他卻從未將此話說出口過。

於是,暮色四合了。

夏一傑這幾日都住在外面,借口只說是為了方便出行,很有點兒光明正大卻又不敢公之於眾的意思,所以總是故意拖延著點鐘下職,倒也不全算是沈要硬壓著他做事。

是時,又一夜,晚來風急。

煤渣衚衕沒有亮燈,他便照樣將車子停在了路口。

第十三間里很不太平。

白孔雀的罩燈還亮著,燈下黑,小金鈴只如死貓一般,垂滑在地。

夏一傑捂著口鼻道:「請你稍微講講衛生好嗎?我最近都是要來這裡過夜的,沒人願意睡在臭烘烘的地方。」

緊接著,他話音甫落,小金鈴便呀呀的叫了幾聲。

「燈、燈……唔,燈……」

夏一傑眉心微皺。

「燈?你是在說燈嗎?燈怎麼了,難道是你眼睛好了,能看見燈了?」

然,他一語不停,又漸緊,偏偏其中沒一句話是猜對了的。

因著那廂,小金鈴聞言,便只管指了指自己的腿間,道:「燈……這一……這一燈……」

夏一傑一瞬瞭然了。

「啊,你是在說,疼,對嗎?」

他於是又點兒好笑的問道,「所以,你喊疼又能怎麼辦呢,讓你吃止疼葯你又不情願——孩子早沒了,再吃嗎啡又不會影響什麼的。更何況,根據書上講的,吃藥流掉的孩子往往會在身體里下血塊殘餘,本來就應該吃藥清乾淨,如果放任不管,很可能會發炎,害你以後再也生不了孩子。」

他講話很是冠冕堂皇。

就彷彿,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似的。

小金鈴嗚嗚咽咽的又哭了起來。

真奇怪。

她最近總是哭,可她分明從前都不怎麼哭的。

不知不覺,夏一傑竟直覺自己居然有些憐憫起她來了。

於是便踢了踢她瘦骨嶙峋的肩膀,輕聲說:「別哭了,不如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你若是覺得好笑,就笑一笑,如何?」

話畢,他便不由分說的開了口,也不管小金鈴應是不應,就道:「我小時候和子窈總待在一起,她每次拉我一起玩,勝負心都特別重,一開始,我為了不讓她輸,便處處讓著她,可是久而久之,到了後面,我竟然真的贏不過她了。唯獨有一次,我跟她玩猜詞,猜的那個詞是林妹妹,我便指著她指了好半天,可她最後沒猜中,還怪我是個傻的,說我敷衍她,你說我冤不冤枉?」

小金鈴自是說不了話的。

偏他毫不在意,便接著說了下去。

「她說我對她的態度模稜兩可,時好時壞,好像想和她玩的時候就和她玩,不想和她玩的時候就隨意玩玩,說我這通身的派頭當真像個紈絝子弟,說我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說我天天泡在戲院裡頭,比她愛看詩詞歌賦的二姐姐還懂戲。」

他話音至此了。

卻是隱隱約約的哽咽了起來。

「她說我有時敷衍,是因為我怕勝過了她而暴露了自己的心意,她說我變成了紈絝子弟,是因為我怕其他真正的紈絝子弟輕薄了她,她說我天天無所事事,是因為我怕她想看戲的時候沒人陪她一起。」

「我難道不冤枉嗎?」

「我難道不好笑嗎?」

「你難道不覺得我很冤枉也很好笑嗎?」

小金鈴哭聲不斷。

夏一傑實在聽得有些厭煩,便輕輕的推了推她。

「你怎麼不笑了?你不是之前洋洋得意的要要挾我來著嗎?你不是很喜歡看我狼狽不堪的樣子嗎?你不是就喜歡我被冤枉而無力反駁的那股窩囊勁兒嗎?」

「你怎麼,不笑啊?」

「我現在活得這麼痛苦,都是拜你所賜,你應該開心才是。」

他說。

「可是你現在好像一點都不開心。」

「但是沒關係,我還有一個辦法。」

「我可以用刀把你的嘴巴剌開,這樣一來,你這輩子就只會笑了,你會永遠開心的。」

那白孔雀的燈罩映著月光。

乳白色的濁月,一如禽獸之夜。

他應當去學醫的。

夏一傑心想。

倘若他將這個主意說與蕭子窈聽了呢?

她也許會笑吟吟的推他一下罷,緊接著又補上一句,道:「夏一傑,你又來了,總沒個正經樣子!你要是能學醫,我就能去拍電影!」

偏偏,那一日,他分明是看到了的——日光下,好幾個孩子都將她與沈要團團圍住,其中一個舉著一本筆記本,上面寫了兩個歪歪扭扭的大字,兔子,沈要一見,便面無表情的舉起了手來,就舉在耳邊,然後食指中指雙雙併攏,很快的朝前彎了一彎。

蕭子窈頓時瞠目結舌。

小泥巴就叫了起來。

「啊呀蕭姐姐你好笨,沈軍長做的那個動作多明顯啊,很明顯就是——」

「住口住口!你不準說!」

她大聲嚷道,「我要自己猜!」

她其實早就猜出來了。

比耳朵的玩意兒,除了兔子之外,難道還有其他?

偏她有意作弄沈要,便故意說道:「狗。」

沈要立刻凝眉。

卻不是不耐的模樣。

「六小姐。」

是時,他只管耐著性子又彎了彎那手比的耳朵,道,「狗怎麼會這樣動耳朵。」

「德國的杜賓犬就會這樣動耳朵呀,你難道沒見過?」

「見過。」

他一字一頓,「但是,不是狗。是兩個字。」

「那就,杜賓。」

「都說了不是狗。」

他輕輕一嘆,那眼光雲淡風輕,無限寵溺的樣子。

就彷彿,他眼中長出了一朵花來。

蕭子窈笑靨如花。

「那你再做一次動作呀,要做的像,不然我猜不中的。」

一時之間,四下里便只剩下暖洋洋的一片嬉笑了,沈要沒有笑,卻在那笑聲里靜靜的望定了她去。

「那我再做一次。」

他說。

誰知,他話音方落,小泥巴卻又嘰嘰喳喳的跳了起來,說:「沈軍長,蕭姐姐這是耍賴,猜幾次猜不中就該算她輸了,你不能為她壞了規矩!」

他跳來跳去的樣子很像一隻小猴子,有點兒可愛。

無頭無尾的,沈要居然並不覺得小泥巴有多吵鬧。

他於是安安靜靜的回了他一句。

「她就是規矩。」

小泥巴啊了一聲。

「啊——」

他拖著聲音,很長很長,像撒嬌也像耍賴,后又抱著他的腿蹭了蹭,說,「別嘛沈軍長,蕭姐姐都贏了好幾次了,你還這樣給她送著贏,我們可還沒贏過幾次呢!」

「那你就輸。」

沈要道,不動聲色的口吻,卻並不太冷。

小泥巴果然也不覺得他冷,甚至還很是不服的朝他吐了吐舌頭。

「沈軍長,你就是怕蕭姐姐。」

「我不是。」

「那你就是喜歡蕭姐姐。」

「對。」

沈要點點頭,毫不避諱的說道,「我就是喜歡她。就是想讓她贏。」

說罷,他便又比了比耳朵,照樣還是面無表情,照樣還是身姿挺拔,也照樣還是沉默寡言的樣子。

一如既往。

也一如從前。

蕭子窈於是就笑。

「是兔子!對不對?是兔子!」

他淡淡的說:「六小姐,逗我好玩嗎。」

「卧室覺得你可愛才逗你的,你讓我去逗別人,我還不樂意呢!」

「你不許逗別人。」

如此,蕭子窈便笑意盎然的同他說道:「你又來了,總沒個正經樣子!我去逗別人做甚?逗你這隻笨狗還來不及呢。」

那一日,他分明都看得清清楚楚。

夏一傑這個名字,也許早就與蕭子窈形同陌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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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窈不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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