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短命的少年
億萬年的時光依舊是如此般流逝了,在那個遙遠的世界盡頭,晴天辰像座冰雕似的安靜地回憶起三千年前的那些叱吒風雲的年代,他的眉角閃爍著滄海桑田后還不曾磨滅的**,就像是臨死的老人活泛起兒時躺在母親的懷中的那份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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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春后的最後一場雪毫不猶豫地墜入了凡間,這於天元帝國的子民來說無疑是個複雜的兆頭,整個皇都都在為新的一年而摩拳擦掌地醞釀著,然而穆親王府一如既往地緊守著府門,與不遠處巍峨的宮牆對峙著,彷彿從來不覺得曲高和寡。
這處府邸對整個帝國來說是個威武而敬畏的所在,那高大的門前雕刻著的家族徽章內斂而又張揚地煊赫著它的厚重。它告訴世人,裡面的主人享有家族以幾世的鮮血在帝國的史書上記錄下世襲罔替的榮耀,而這個家族便是晴天世家。
紛飛的雪花在府邸中肆意飄灑著,假山、亭台、樓閣被薄薄的雪掩飾地若隱若現,然而這天卻不寒冷,府中的奴僕們更是難得地在雪地中嬉戲開來,這在規矩森嚴的侯門王府中算得上是另類了。
少年輕嘆一口氣,對眼前的遊戲世界生出滿臉的愁容,身後的侍女緊張地查看著他的面色,手中厚厚的披風隨時準備著套上他羸弱的身軀。
少年對著雪花自言自語著,目光遊離在世界之外,很有些超凡脫俗的意味。侍女偷偷地瞅著他,健康的臉蛋中流出一抹淡淡的紅暈,青春的氣息從窈窕的身材中悄悄地散發著,小主子的神態讓她眼神有些迷離。
侍女依舊稱職地站在他身旁,想到剛才的綺念不禁害羞地低頭撥弄起衣帶,女孩的心思不知飛向了何處。
「這該是最後一場雪了吧。」
少年望著蒼穹,他的手指像是彈琴般地敲打著雪花,那些滑過他指端的冰雪立馬變成跳躍的珠粒,在他手掌間環繞著漂亮的軌跡。
如果此時帝國監察院的官員們發現了他這個舉動,那恐怕立馬便有負責捉拿邪教徒的皇家衛士將他帶到黑士底獄,讓他嘗遍所有髮指的刑具以逼問是誰在傳播妖術。雖然這只是他在一些記錄奇聞異事的書籍上偶然學來的。
「是的,世子殿下。再過得一月,園中的草木便可吐芽了。」侍女秀氣地向前站了站,將披風套上他的肩膀。
那少年眉間一皺,不經意地想到了什麼,苦笑地看著那些嬉鬧的奴僕,道:「又長大了一歲。」
「殿下!」侍女突然躬身行禮,迎面走來一魁梧的中年男人,步伐穩健地踩著積雪邁上了台階,他揮手示意侍女離去,面色淡然地走近少年。
那少年舒展了眉頭,沖著眼前這位相貌雄奇的男人笑了笑,文弱地道:「父親,您來了。」
「你身子骨一向不好,怎地不好好在屋內取暖?」現任家主穆親王晴天寒溫和地看著自己的兒子,臉上的滄桑將心底的憂愁掩埋,他不想面對兒子時觸動那股排解不開的傷痛。
「整日坐在室內有些煩悶,想出來走走。」少年輕挑修長的眉毛,伸手接下幾片雪花,緊緊地攥在手心將之暖化。
穆親王瞅著兒子的背影,難以掩飾地濕潤了眼角,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似是隨意地道:「辰兒,你今年該十四歲了吧。」
少年一怔,露出與年齡不符的淡笑,道:「是,又老了一歲。」
穆親王聽得心裡咯噔一聲,像是聽到了生離死別的遺言,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指不自覺地顫抖了起來。
兒子,這是他唯一的兒子晴天辰,一出生便得到大祭司來自神明的預言說他活不過二十歲。
為什麼上天要如此絕情,兒子出生不久便奪去他妻子還不夠,還要加給他晴天家這麼個詛咒?
他叱吒一生又為何來,到最後卻是空空如也。
穆親王落寞的背影在大雪中收放,臉上壓抑難耐為人父的表情被眼前的白雪皚皚飄散無痕,他負手而立,余光中流露著征戰一生的滄桑。
晴天辰轉過身,抓住穆親王的大手,安慰道:「父親,您不要過於悲痛了,死生由命,我不還有六年好活嗎,只要一切跟往常一樣,還是能平平安安地活六年。」
穆親王沙啞地道:「是,是,我的兒子還有六年呢,六年……哦,你體內的封印最近還有活動的跡象么?」
晴天辰搖了搖頭,一提到他體內的那道封印,他便不自覺地心悸起來,這是自他在母腹時就長在他體內的,據那位預言他活不過二十歲的大祭司所述這封印名「生死印」,是傳說中的可怕封印,只在上古流傳過,施下封印后無人可解,就連天帝也無可奈何。
晴天辰看著父親逐漸蒼老的容貌,只感到無名的愧疚,因為那個詛咒他不能近酒色,也不能習武,常年的清心寡欲才能保佑他平安地活到二十歲,這一切使得這個旁系皇族將沒有男性繼承人,然而身為家主卻是不顧家族的勸解硬是十幾年不續弦。
「父親,為了晴天家,您還是續弦吧。」
晴天辰誠摯地望著父親,清澈的眸子充滿了期待。
穆親王目光黯然失色,他仰望紛飛的雪花,喟然嘆道:「孩子,我這一生最為輝煌的成就,既不是縱橫沙場奪上將首級,也不是從龍出征開疆拓土,而是竟能夠讓你母親嫁給我。」
「這個世上能夠與我共度此生繁育後代的女子只有夕顏……」
晴天辰不再言語,眼前這個男人的痴情他已看了十四年,便是懵懂頑童也能開化。
呼地一聲,虛空傳來一陣波動,院中的積雪被勁風揚起霍然灑在附近的長廊和屋檐上,密雪中憑空開出漩渦向二人滾來,還未及穆親王出手,那漩渦便猛地散開,雪中婷然走出一清秀少女,左手持劍而來。
那少女一身白色勁裝,腰間緊系條黑色束帶,一頭青絲簡潔地向頂紮起,扮相復古、乾淨,看起來倒是像個英姿颯爽的少年武士。
見到穆親王,少女有禮貌地向前道:「大伯。」
穆親王微微頷首道:「月兒如今功力見長,聽說你最近把附近的貴族子弟教訓了個遍?可別玩得太野了。」
晴天辰含笑地看著少女,這個堂妹與他自小玩到大,她父母早年戰死疆場,因而性子上極為要強,再加上她的武學天賦簡直百年難見,族中都對這個後輩感到驚艷。若她不是女兒身,晴天家倒不至於淪落到後繼無人的尷尬地步。
晴天月扭頭看著晴天辰,捋起額頭的劉海,清脆地道:「哥,你還好么?」
晴天辰笑道:「好,難得妹子有心來看我,整個冬天我都快悶死了。嗯,又長高了。」晴天辰伸手比了比她頭頂,很自然地收起了方才的頹氣。
穆親王親和地笑看這對兄妹,便獨自離開不願打擾他們。他一向嚴肅慣了,府中上上下下對他是極為敬畏,當著他的面少不得收斂許多,對晚輩也是如此。
「哥,你還好么?」晴天月目送伯父離開,再次問道,而語氣卻是輕柔起來,眉目間流露出一股子的憂傷,整個帝都誰人不知他這個繼承人的命運。
「放心吧,還有六年好活呢。」
晴天辰從不對人掩飾自己迎接死亡的從容,與常人相比他的心境已像是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對他來說能夠活到現在已是極大的滿足了,雖然他還沒有看盡世間的百態,還沒有轟轟烈烈地活上一場,甚至連喝上一口烈酒抱一回漂亮娘們都沒嘗試過,但這一切在他眼裡已經夠了。
也許,唯一讓他感到遺憾的是自己身為晴天家的男人,竟沒能上過戰場。
這個帝國,有哪寸土地沒有被晴天家的血浸染過?這塊大陸上,真正能夠挺胸向世人宣示一門俱英烈的除了晴天家又還有誰?
晴天月手中的長劍令晴天辰感到自卑,他甚至沒有摸過這把祖傳寶劍,若不是這十幾年的修身養性,他恨不得立馬拔出長劍問天下英豪誰何。生在這個家族,再如何平庸都不會喪失體內的血性。
「妹子,你說,我這輩子當真要默默無聞地死去嗎?我真的就活不過二十歲?」晴天辰緩步移過長廊的拐角,坐靠在闌幹上,落寞地看著雪漸漸消停。
晴天月不禁皺起眉頭,她自小便知這個詛咒,在天元帝國子民的眼中凡是大祭司的旨意那都是如神祇般的神聖不可違悖,就是皇帝也要對這個掌握一國信仰的上位者表示出一定的尊敬,神權與皇權的並立形成了神荒大陸最為怪異的政體。
她沒有回答,這個答案是毫無疑問的,即便是擁有皇族的姓氏也難逃神的詛咒,雖然身為武痴的她根本不信仰那些所謂的神靈。
「哥,我不能改變你身上的詛咒。」晴天月纖細的手指抓緊著長劍,無能為力地轉過身,潔白的衣袂在寒風中呼地飛揚起來。
晴天辰點了點頭,瞬間又恢復了不悲不喜的神情,他不想帶給親人更多的麻煩。
「但是,我會讓你平平安安地過完這六年,誰敢欺負你我就殺了他。」晴天月手中的長劍噌地出鞘旋又入鞘,目光簡單而又堅毅地探尋著遠方,讓晴天辰感到一種由執著催生出的寒冷。
大雪真的停了,晴天月消失在雪中,偌大的穆王府似乎安靜了下來,晴天辰扯了一下披風,向自己卧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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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市通明,朱雀街的繁華與白日里相比絲毫不減,人群中身著便衣的晴天辰顯得格外不合群,任何人只要看他一眼都會覺得這少年被風輕輕一吹就會飄到雲霄上。
在神荒大陸上,人們按照四個時代紀年:圓滿時代、三分時代、二分時代、爭鬥時代,漫長的四個時代自神荒大陸存在起就存在著,每個時代的人類都有不同的壽命,傳說中的圓滿時代人們可活四千年之久。那時的人類建立了輝煌的神荒王朝,大陸上的凡人不斷地修鍊邁向永恆,許多人曾有幸到達神人境界,成為神荒大陸上永久的傳說。
後來的神荒大陸經歷了一場大動蕩,許多傳說與歷史長眠於地,曾經的修鍊者不斷地衍化分合變成現在的幻術師、武士、巫師,他們則繼續著祖先們的夢想向傳說探尋。
晴天辰整理自己的思緒,冷淡的嘴角邊掛著一絲不同尋常的微笑,這是他最近翻看的關於大陸上一些傳說的書籍,此刻在僕人們的陪同下很是悠然地在天都城最為繁華的街段散步心,這也是身為王世子的他今年第一次出門。
「幻術師,武士,巫師,聽起來挺有意思。晴天家的人應該能跟武士沾點兒邊,那幻術師,巫師又是些什麼怪物?」
「算了算了,想這些有什麼用,我都是個將死之人,連自己的生存都無法滿足得了,難不成要去參合那些怪力亂神?」
晴天辰苦笑地搖了搖頭,覺得自己是被命運壓得閃了神,還是因命運的壓迫而對力量生出了某種渴求?
轟——
天際迸出一朵璀璨的煙花,耀明半邊天空,隨即各種煙花奪目而出,遠處的驚呼聲更是潮水般地傳來。
晴天辰不解地問道:「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放起了煙花?」
身後跟著的侍女猛地回神,聽到晴天辰的話語先是一怔,接著忙乖巧地答道:「回世子殿下,聽說白月帝國的公主來到我國拜訪皇帝陛下,怕是在為公主舉辦接待儀禮哩。」
晴天辰哦了一聲,並不似其他的年輕權貴那樣對這位遠道而來的公主有何政治上的猜測,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這個親王第一順位繼承人的確是有些平庸甚至無能,但又有誰會對一個短命的繼承人苛責些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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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夜幕下,一群大張雙翼的生物穿過高袤的天空,渾身沾滿了陰謀與殺戮氣息在雲霄中靜靜地穿行,如果從下方仰視這群神秘的生物,它們用精確的間距與完美的隊型組成了一把楔子,自遙遠的天邊而來,向著未知的目的地縱深去,等待一個爆發點製造一場屬於自己的血腥。
然而黑夜還在繼續,沉寂的大陸上被睡夢遮掩,沒有人知道頭頂上正有一把利刃悄悄地割破他們的肌肉向骨髓滲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