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最難的選擇題
在黑暗騎士雙目灼灼下,摔倒在地的晴天月撐著幻劍站了起來,眾人頓時吁了口氣,看來誰都不想這個花季少女被這個大魔頭摧毀。晴天月回視著晴天辰平靜的目光,有種難以看透的鎮定。
噌、噌、噌……
晴天月抹去嘴角的血跡,拖著幻劍,在地上沉重地劃過,留下了令人咋舌的深壑。
不遠處的黑暗騎士冷眼看著少女的逼近,眼睛中充滿了不屑,這少女是個武學上的天才,只是不巧的是他生平最喜歡乾的就是扼殺天才,想一想,一個正向頂峰攀登的天才被你踩住雙手看他疼痛難忍卻又無可奈何的表情,那該是件多麼愜意的事。
晴天月每往前走一步,眾人的呼吸就緊上一分,餘下的目光不由得投向了晴天辰身上,他們不懂,不懂晴天辰為何到了這個時候還能冷漠地看著妹妹去送死。
他們的確不懂。
他們不懂,不懂從四歲就開始習武的晴天月在半夜被身上的傷痛疼醒卻發現沒有父母安慰時的孤獨;
他們不懂,不懂當晴天月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上又一個親人被詛咒活不過二十歲時的傷心,從此發誓無論如何都要保護他周全的堅毅;
所有的人都不懂,沒關係,只要那個站在她身邊安安靜靜地看著她與人拚命的少年懂就夠了,也許所有人都認為他是個躲在妹妹身後躲在女人身後的懦夫,但她不是,她知道她的哥哥面臨每在世界上長大一歲便離死亡更近一步的恐懼時還能微笑地撫摸她的腦袋告訴她自己一直都看著你的勇敢,此刻,他依舊是那個勇敢的男人。
晴天氏,從來都是個對死亡狂熱對生命眷戀的複雜姓氏。
咚咚咚……
黑暗騎士的馬蹄聲再次響起,迎接她的是最致命的一擊。晴天月深吸一口氣,猛地一抖長劍,在對方衝來的一剎那揮劍砍去。
刺目的銀光再次與獵獵陽光交融一團,每一個人的臉上居然都洋溢起了聖潔的光澤,茫茫時空被她這一劍鎖定了。
哧……
黑暗騎士的鎧甲緩緩裂開一道口子,最先跌落的是他**駿馬的頭顱,整齊的切口沾滿了黑暗死亡氣息,沉悶的倒地聲將他最後一層底線摔碎,騎士巨大的身軀終於噴出了汩汩血柱。
晴天月雙手緊握長劍,血紅著雙目,走到黑暗騎士屍體前,揚起一劍利落地揮下去,死不瞑目的頭顱血淋淋地滾出了脖頸,製造出駭人的景象。
接下來,所有人都被晴天月的舉動嚇傻了,只見這個柔柔弱弱的少女揮著長劍像攪肉泥似的盡情地削砍屍體,一段段令人作嘔的四肢內臟肆意張狂地飛舞著,好幾個心理脆弱的修士當場暈厥。
鞭屍,這座大陸上最為禁忌的行為,那是被永世詛咒的惡魔才會幹的事。
晴天辰望著處於暴走狀態的妹妹,在又一片詫異的目光中走向了晴天月。
他毫不畏懼地走到晴天月身邊,輕輕扳過她的肩膀,將她緊緊地摟在懷中,撫摸她的腦袋安慰道:「好妹妹,好妹妹,不怕了,我們回家,我們回家。」
晴天月粗喘著氣,眼神獃滯地對視晴天辰,像是窒息許久后恢復呼吸的溺水者竭力地呼氣、吸氣,一張小臉全是污血。
晴天辰提起袖子擦凈她臉上的血跡,緊摟著她渾身顫抖的身軀,此時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緩過氣的晴天月終於恢復了正常的眼神,突然間像個受盡委屈的孩子靠在他懷中放聲慟哭。
撕心裂肺的哭聲讓圍觀的眾人悲惻地看著這對兄妹,一時唏噓不已,誰不認為他們是世上最勇敢的兄妹呢?
晴天辰摟著妹妹,一步步地走出人群,在某人眼中有著異樣的高大。
「你就是晴天辰?」
站在馬車上的貴族小姐對走過她身邊的晴天辰輕聲問道。
「我是。水雲小姐。」
晴天辰冷淡地回了她一句,便摟著妹妹離開。
※※※※
「我對不起這兩孩子。」
第一時間聽到此事的穆親王如此喟嘆道,身後忠誠的黑衣武士卑微地低著頭聽他主人的心聲,有多少年沒見過主人如此了,這個帝國最堅強的男人不經意間流露的兒女情長最是致命的傷神。
穆親王忽然厲聲冷哼道:「容氏,這個只會在戰場上投機取巧的骯髒家族居然跟黑暗異端勾結,看來帝國這幾年養了一批尸位素餐的雜種。這種骯髒的家族骯髒的姓氏還要繼續玷污帝國的神聖嗎?」
黑衣武士抬起頭旋即又低下頭,他已經知道了容家的命運,不再多言。
「鷹隼,你去看望一下容家的那個第一順位繼承人,記住,要讓皇帝陛下認為他是被邪魔詛咒勾去了靈魂。」穆親王叫出黑衣武士的名字,陰冷地吩咐完這句話便轉身走開。
「哦,對了,伯爵府的那個丫頭今年跟辰兒同齡吧。」穆親王突然想起什麼問道。
「是的,主人。」鷹隼已消失不見。
※※※※
帝都西城區玄武街是帝國最有權勢的貴族聚集地,這裡的高門望族位處帝國權力漩渦中心,時刻懸挂著政治的晴雨表,一舉一動都足以轉變政客們投機的方向,而其中的兩處府邸最是值得人們玩味的,一處是世家大族水雲家族的伯爵府,而另一處便是赫赫有名的穆親王府。
一些八卦傳聞中,兩家是世代的政敵,雖然隔著兩條街的距離,但彼此攻訐的惡語時不時地充斥於市井,有時就連皇帝陛下都有些頭疼這對帝國顯赫的政要。
然而,有意思的是,自從這一代起,這兩家世代「仇敵」似乎變得親和許多,雖然彼此之間冷漠相對,但卻是很難聽到兩家不雅的攻訐之語了,而身為武將的穆親王不經常參與政治的原因更是減少了兩家的矛盾。
但是,身處帝國權力金字塔頂端的皇帝卻是悄悄地皺起了眉頭。
水雲伯爵府中,老伯爵捻著鬍鬚翻看厚黑的《帝國政治制度史》,洋洋萬餘頁的著作記錄了帝國前前後後千百年的政治變遷,從帝國的建立,到帝國的一系列政治改革,到帝國的對外戰爭及外交,分門別類地記載成卷,可謂是留給子孫後代最豐厚的政治遺產。
「最聰明的政客從不屑於經營翻雲覆雨的伎倆,而是去找出平衡木的最佳支點。」
老伯爵仔細地品味著帝國歷史上被罵做一代奸相李林傅的名言,竟是找到一種默契感。他站起身,望著窗外的百家燈火,想起帝國的未來,又是一聲嘆息。
「父親,您還沒睡?」一個少女推門進來,一身淡青色的衣衫顯得格外清雅。
「是毓秀啊,來來,好久沒見我這個寶貝女兒了,都長成真正的貴族小姐了。」老伯爵親切地拉著女兒的手坐下,繁忙的政務讓他這個父親都不怎麼顧得上女兒的生活。
水雲毓秀溫和地應答著父親,言語間難以掩飾的成熟讓老伯爵倍感欣慰。
「毓秀,帝國法律規定女子十五歲就可以出嫁了,你今年都十四了。」
水雲毓秀嗯了一聲便又低下頭,眉目間隱藏著一股子淡淡的愁怨。
「有可心的人嗎?」老伯爵微笑看著含羞的女兒。
水雲毓秀搖搖頭。
老伯爵嘆息一聲,道:「孩子,在男人的眼裡,女人身上最優秀的品質不是良好的家教,不是特立獨行的氣質,而是你們的柔順。男人不想在風塵僕僕地征服這個世界后還要再費心思地征服女人。在男人面前太過自信從來都不是件好事。」
水雲毓秀抿嘴笑道:「那隻要女人足夠柔順,再配上一張完美的容顏,是不是就能讓男人省心了?」
老伯爵望著這個從來都不肯向男人低頭的女兒,笑道:「對於男人們來說,最重要的不是漂亮,而是智慧。我的女兒最引以為傲的就是超乎常人的智慧,孩子,相信我,男人會為你的智慧傾倒的。」
水雲毓秀苦笑道:「還要漂亮,還要柔順,還要智慧,父親,你說這世間哪裡有這麼完美的女人?」
老伯爵呵呵笑道:「怎麼沒有,十四年前帝都就出了一位這種女子哩。」水雲毓秀好奇地看著父親從來都沒有過的神情,小心地問道:「她是誰?」
「穆親王妃。」
老伯爵目光黯淡起來,似乎想起了什麼往事,一時間默然不語。
水雲毓秀用盡想象來描繪這個能讓父親都稱讚不已的女子,心裡有種忘年的敬佩,「那她一定是很柔順很美貌的女人了。」
老伯爵點點頭,卻又搖搖頭道:「她身上讓人傾慕的氣質實在是太多了,而且,你跟她還都有一點共同點。」
水雲毓秀大睜著眼睛,更加好奇父親口中這個穆親王妃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哪一點?」
「自信。她曾當著大祭司的面說人才是至高無上的。」
水雲毓秀被驚得合不攏嘴,在一個被神祝福的帝國,任何人說出這種瀆神之言都是要被拖到中心廣場燒死的,這實在太過於大逆不道了。
老伯爵沒有繼續就這個話題談了下去,而是轉了口氣,試探地問道:「你知道穆親王府的那位世子吧?」
水雲毓秀一怔,便知道了接下來的主題,她輕聲道:「知道。」
「是個苦命的孩子。他母親生下他不到一個鐘頭就去世了。」老伯爵黯然神傷地道,「而他卻被詛咒說活不過二十歲。」
水雲毓秀想起了白日里那個一言不發地站在妹妹身後看著妹妹與人拚命的堅強少年,他身上的那股鎮定,那種不該出現在孩子身上的滄桑,都像謎一樣。
「你是他的未婚妻。」老伯爵突兀地說出這句話,「我們兩家在你們未出生前就定下了這門親事。」
水雲毓秀絲毫沒有知曉真相后的慌張,而是平靜地看著父親道:「我知道。」
「你這孩子,總是走在別人前面,」老伯爵苦笑著道,「本來這是件好事,你嫁給他,將來能夠安安穩穩地做個優雅尊貴的王妃,可是現在你卻成了為別人延續後代的工具。這孩子太過命苦了,二十歲啊,一個男人還沒有真正走上帝國的土地就夭折了,而你以後的幸福就全毀了。孩子,我這麼說是有些自私,但我是個父親,那個父親不為自己兒女自私呢?這個婚約,我讓你決定,你若是不願,父親幫你推掉便是。」
水雲毓秀默不作聲地離開老伯爵的書房,只是腳下的步伐有些零亂。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的水雲毓秀喃喃自語著:「父親,你可真是給我出了一道最難的選擇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