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緣起緣滅

第四章 緣起緣滅

如墨的夜,朵朵煙花在黑暗中盛開,瞬間絢麗已極,迸射出璀璨奪目的光彩。那流光溢彩四散開來的點點金光,把夜空裝點得如此燦爛奪目。「咚」的一聲脆響。

我靠在門扉上,仰頭看著一朵巨大的金菊在空中散開,「奉孝,你快看,好漂亮!」

回應我的是沉默。

我嘆了口氣,依舊興緻高昂的嚷道:「真的,好漂亮,你快過來看看。」

回應我的依舊是沉默。

我回頭,忍不住跑到他的書桌前,極力渲染道:「奉孝,我長這麼大第一次看到這麼美的煙花。它彷彿是一位仙女,舒著腰身、探著脖頸,擠著媚眼在千萬目光的青睞中徐徐盛開。真是太美了!你不看真的可惜了!」

郭嘉抬頭,看了我一眼,又將注意力放在書上,「極盛之後必定衰落。縱然漢室曾經璀璨一時,也逃不過極盛而衰的規律。」

「狗屁!」我從他的手裡抽出書,「親賢臣,遠小人,此乃先漢所以興隆也;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之所以傾頹也。什麼極盛而衰的規律?這是弱者和失敗者為自己找的借口罷了!」

「親賢臣,遠小人?」郭嘉苦笑搖著頭,放下書,唇角勾起一絲淡淡的微笑,「彥兒是想出去玩吧?」

「我可沒說!」我瞥了他一眼,臉轉向別處。只聽郭嘉低笑一聲,「那就當做是奉孝想出去散散心,請彥兒作陪如何?」

「好啊。」我站起身來,清咳兩聲,「既然是奉孝相邀,我就卻之不恭了。」

眼前是綿延不絕的青石古城牆,腳下一條長長寬寬的石板路,路上薄薄的積雪被前面的行人踩得稀爛。美麗的煙花,掩著黃,露著白,映著紫,散著耀眼的流金,全著魔了似地一層嵌著一層,一卷扣著一卷,一環套著一環,構成了一幅巨大的祥和壯麗的流彩畫。

「哇!」我仰著頭,眼睛一刻也沒離開煙花,「奉孝,你看那邊,好棒。」

「棒?」

「棒,就是非常好的意思。」我側臉看了他一眼,發現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臉上,打趣道:「莫非,在奉孝眼裡,我比煙花更有看頭?」

郭嘉愣住,煙花映在他的臉上,令他多了幾分迷幻。他眯著眼睛笑笑,「彥兒,你臉上有髒東西。」

「在哪裡?在哪裡?」我拾起袖子往臉上一陣猛擦,突然瞥見郭嘉眼裡的笑意,隨即一怔,「奉孝,你竟然敢耍我?!」

「奉孝不敢。」郭嘉憋住笑意,抬袖輕擦我的臉龐。我抬眸,正好對上他那雙暖如春水的眸子,依稀帶著些許醉人的溫柔。不過,剎那間,那眸子微微一凜,詫異的投向我身後。我怔了一下,下意識的轉過身去,卻被郭嘉扣住了肩膀,動彈不得。

「彥兒,似乎擦不掉,不如戴上面具,省得別人看笑話。」說著,也不顧我反對,拿起小販的面具就帶在我臉上。我怔了怔,也拿起一個面具套在他臉上,「我帶,你也得帶。」

「好。」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丟下銅錢,「彥兒,我們回去吧。」

「不要。」我拉住他的袖子,「去城裡逛逛,就一會兒,半個時辰。」

郭嘉無奈的嘆了口氣,「好,就半個時辰。」

也不知道是什麼節日,市集上熱鬧得很,燈火通明,連街道和河岸都照的亮如白晝。路上人潮滾滾,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揭開了許昌喧囂的夜晚。

我們走走停停,順著人流,不知不覺已經逛了一個多時辰。

「彥兒,回去吧。」

「嗯。」我不情不願的應了一聲,忽然靈光一閃,「奉孝,你的面具上有一隻蜘蛛。好可怕!」

「不會吧?」他的聲音不著痕迹的一顫。

「不信,你取下來看看,就知道我沒有騙你。」郭嘉果然依言取下面具,趁此機會,我趕緊順著人流走前幾步,還不忘貓著身子,暗自嘀咕:奉孝,誰叫你騙了我一次,咱們扯平了。

正當我暗自慶幸,只覺腦袋一麻,就撞上了一堵肉牆。我揉揉頭,抬眸,只見一名紫衣男子逆光而立,整張臉由於戴著面具的緣故,看不真切。只能感覺那雙黑眸黑的那樣純粹,帶著君臨天下的霸氣。

「洛神?」

「呃?」我愣了一下,伸手摸摸面具,又看了他一眼,「后羿?」

他也愣住,隨即笑道:「洛神,我從河伯手裡解救出你,你要怎樣報答?」

「以身相許,如何?」我笑笑,故意往他身上一靠,趁他不注意之時,探手偷走他的錢袋,放在懷裡掂量:嘖嘖,一頭大肥羊!

「哦?」他上前一步,周身的光芒便流轉起來,伸手,揮袖,燈火灑落。男子眯了眯眼,「既然如此,在下怎能辜負姑娘的美意?」

我的心裡一寒,這傢伙,還真能順著杆子往上爬!正當我失神之際,一雙白皙的大手便出現在我眼前,只覺眼前一暗,我的面具就被生生拿下來。

那雙眸子驟然收緊,定定的看著我的臉,眼裡的嫌惡和失望分外明顯。還未等我回過神來,他便鬆開我的手,「可惜,在下已有嬌妻嫦娥,不可委屈了洛神。」

「是嗎?」我鬆了一口氣,笑道:「那我與公子便是有緣無分了。」我微微福身,轉身離開。

回去的路上,我喜滋滋的數著錢袋裡銀子,想不到古代的人這麼好騙,隨便套套近乎就能近身,哈哈。忽然,我抬頭,剛好瞥見路邊小攤的鏡子里有一個人,同樣黑髮垂髻,同樣淺綠色碎花漢式女裝,同樣一眨不眨的看著我,只是鏡子里的女子臉上,有一團胭脂色的胎記。乍看之下,無比醜陋。

我輕撫臉頰,輕輕一抹,紅色的胭脂染滿了指尖。我閉了閉眼,心裡暗罵:奉孝,算你狠!看我不下藥毒死你!

許久沒有下雪了。堆積在院里的雪漸漸開始融化,也許是鮮有人來,積雪還是白的透明,反射出金燦燦的金芒。

一襲淡色冬衣,我站在院中,手裡拿著花苗和小鏟。蹲下身,我細細地將花苗裁下,很幼嫩的花苗,淡綠的芽,不甚起眼的模樣。這是我在路邊挖的,雖然很沒道德。

「彥兒,做什麼?」

移植完畢。我站起身來,踩了踩鬆軟的雪,淡淡的笑道:「總覺得這院里空落落的,種一株梅花瞧瞧,不知道會不會像路邊一樣的開的像火一般美。」

郭嘉淺笑,眼裡也融進了暖意,「會的,只要有人細心照料,它一定會開得很好。」

「啊,你說明年會不會開花呢?」我喃喃道,剛想回頭去看郭嘉,感覺自己的手被溫暖所籠罩,低頭一看,郭嘉已輕輕的拉住了我的手。

我的心猛地跳快幾下,郭嘉他,這是什麼意思?該不會是,喜歡我吧?

我穩了穩心神,抬頭看向郭嘉,他的臉上竟有些微微泛紅,他的手心有些發燙,密密的沁出些冷汗。郭嘉,他是在緊張嗎?我心頭覺得好笑,原來風輕雲淡的男子,也有緊張的時候!

「若是你好好照料,明年一定會開出很美的花。」他的呼吸微微急促,聲音有些發抖,聽得出來他有點緊張。我怔了一下,他的意思,該不會是暗示我留下來吧?!難道最近偷偷斂財留下了蛛絲馬跡?還是郭嘉發現了什麼……

我該怎麼做?郭嘉是個好人,不得不承認,我對他並不是沒有感覺。只是,我不可以。註定要回去的我,又有什麼資格去喜歡別人呢?可是,若是我硬掙脫他的手,郭嘉一定會傷心的,即使他不會表現出來……

「彥兒,」他喚我。我轉過頭去,正撞上他暖如春水般明凈的眸子,我的臉立刻燒了起來。手握的更緊,他淡淡的笑著,「其實彥兒熬得葯,不苦。」

看著他靜謐的笑容,不自主的想到了他的結局,我的心有些痛。閉了閉眼,狠狠心,我不著痕迹的把手抽了出來,指著籬笆上的迎春花,「郭嘉,春天的時候,迎春花一定開得很漂亮……」

我沒有勇氣轉過身去,我知道,他一定盯著我的背影。就在我處於無措的時候,「咳咳」的咳嗽聲傳入耳中。吸了吸鼻子,我回頭,關切的問道:「奉孝,你還好吧?」

咳了兩聲,他笑著搖頭。那清風中的笑容風華無限,但那褐色的眼眸卻泛起了淡淡的波瀾,似無奈,似感傷,似心痛,更多的確是……失望。

我還是傷到他了……心慢慢痛徹開來,我盡量用輕鬆的語氣說道:「奉孝,我們來打雪仗,好不好。」

他眼中的落寞一閃而逝,臉上立刻恢復了往常的表情。心裡一緊,我揉了一團雪球,狠狠地朝郭嘉臉上砸去,妄想砸掉他臉上的面具。

郭嘉被我砸了個正著,獃獃的站在原地。我又揉了一個,再砸,這次被他躲開了。他也不客氣,直接加入了戰局,臉上也有了暖意。

「笨蛋,砸歪了!哈哈,看招!」

「彥兒,別動!」

「不動是傻瓜!看我的超級無敵大雪球!」

「啪」的一聲,格外清脆。我嘻嘻的笑,「這次還不完蛋……」

抬眼,郭嘉好端端的站在原地。而他的身後,被我砸中的倒霉蛋,正面無表情地用晶瑩修長的手指輕輕撣掉粘在臉上的雪花。四周的氛圍一下子變了,安靜地只余我一人囂張粗重的喘息聲,更有不安和恐慌的因子在空氣中滋長蔓延。

那人抬起頭來,竄入眼帘的是一雙狹長的雙目,那深不可測的眼神,笑得有些輕浮。一襲明紫色的華麗長衫,面色白晰如女子一般,薄唇狹目,一看便是冷心無情之相。下意識的,我後退了一步。

他仍直勾勾的看著我,完全忽視了在一旁的郭嘉。

「姑娘有些面善。我們似乎見過?」

「在哪?」不知為何,看著那人的眼睛,我竟失去了思考能力。那種氣勢,是睥睨天下的冷清決然。這個人,不簡單。

男人眯了眯眼,「廬江皖縣。或許,前不久……」

咽了咽口水,我回過神來,低著頭不敢看他,「我想公子認錯人了,小女一直住在許都,哪也沒去過。」

「是這樣?」狹長的雙目微眯,薄唇一揚,他笑得有些輕佻,卻讓我遍體生寒。「姑娘芳名為何?」

打了一個冷顫,我求救的看向一側的郭嘉。郭嘉會意,輕聲說道:「彥兒,我與孟德兄有要事要談,你先回房吧。」

「是!」我如得到救贖般,趕緊離開這個冰窟窿,轉了個彎靠在牆角旁微微喘氣,那個傢伙氣場太強了!

等等!剛剛郭嘉說什麼?孟德兄……該不會是歷史上的那個孟德?曹孟德!曹操!我的心立刻再次掉進了冰窟里,天啦,歷史上那個「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的曹操被我給砸了?!我的小命啊!

傍晚時分,郭嘉難得沒有看書,做了一些精緻的小菜。我也不顧形象,拿起筷子駕輕就熟的吃起來。郭嘉這手藝,應該開個酒樓,否則就浪費了。

「味道如何?」郭嘉順手為我夾了一道菜。

「你這手藝,堪比御膳廚房的廚子,以後追女孩用這招,保證百發百中!」

他神色一暗,「如果可以,我只想做給彥兒一人。」

「咳咳咳……」聞言,飯卡在喉管里,嗆得拚命地咳。

郭嘉站起身來,遞給我一碗水,輕拍我的背,「慢點吃,沒人和你搶。」

我閉了閉眼,這跟吃飯無關吧……

「彥兒,不用為難,以後我們大概不會見面了。」他從懷裡掏出一個錢袋,放在桌上,「這是五十兩銀子。」

我的嘴立刻變成「o」形,不是因為那白花花的銀子,而是郭嘉的態度變得太快了,簡直跟變天一樣!

郭嘉清咳兩聲,「彥兒,你照顧我這麼久,這五十兩應該夠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趕我走!郭奉孝,雖然我偶爾會耍無賴,偶爾會威脅你,偶爾妨礙你做事,偶爾偷你的東西,但是你別忘了,當你病重的時候,是誰照顧你,為你熬藥的?!」

郭嘉沒有答話,只是一直咳……

我心裡一痛,咬咬唇,瞪著他,「不錯,我就是偷兒,就是騙子,我身體里流著罪惡的血,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早就想打發我走了是不是?那好,放心,明天一早我就從你眼前永永遠遠消失!」

「不行,今晚就得走。」郭嘉一陣猛咳,彷彿要咳出血來似的,眼中霧氣朦朧……

「好,我現在就走!」拿起銀子揣進袖內,我猛地站起身,眼睛澀澀的痛,「郭嘉,我討厭你,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所以……」以為自己會說出絕情的話,猛然間,我卻發現,面對這個重病纏身救我於危難之際的男子,我竟止不住的心痛。

「所以,郭嘉,不準死,在我原諒你之前你絕不可以死!」

轉身的那一刻,我看到了郭嘉眼裡的不舍,卻未曾發現那眼底深處藏著一抹淡淡的痛……那縷淡……淡得刻骨……

靜謐的小院,白雪皚皚,因為月光反射,泛出點點的銀光,就像天上的星星不小心了落了下來,美麗卻也凄涼。

靜靜的夜空下,依稀聽到猛烈的咳嗽聲,就像要咳出血來。我回頭,細微的燭光透過窗紗朦朦朧朧的灑落在白雪上,溫馨的竟讓我邁不開腳步。不知何時,一滴熱淚順著臉頰滑下,抬手,輕輕的抹乾……東方彥,這裡從來都不是你的家,在另一個遙遠的地方,同樣有一個重病纏身的男子在等你——回家……

牆角的那株花苗,寂寥的在寒風中搖曳,來年,必定會開出動人心魄的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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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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