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的溫柔
晚上睡覺的時候,只覺得自己的半邊臉隱隱作痛。WWW.kanshuge.cOm【看書.閣】/身體的某一個器官一旦提醒自己它存在著,那就是它已經開始出現問題了。
我拿起鏡子照了一下,發現既沒有紅也沒有腫,和左臉一樣如常,可就是有那麼一股痛楚的火苗,火焰一樣一舔一舔在暗處熱熱地撩動著。
他居然打了我一巴掌。我似乎一點都不感到意外。我知道當自己對他說出那句「和千堂已經睡過了」的謊言時,我預計他連殺了我的心都會有。
我意外的只是他在驚駭憤怒中把手放進了外套口袋,有數十秒的時間神經質地在裡面一陣摸索。當時我不知道他在幹什麼,還以為他在找打火機。可是,在深夜的萬籟俱寂中,我的思緒化作一束小小的,夜藍色的追光燈,悄然地跟隨著他的手,如影隨形,跟著他的手進入了他那隻神秘的口袋。
燈光大亮里,原來,他在口袋裡沉默著褪下了他的戒指。
這個結婚戒指當時是他自己挑選的。他說他想要一個有朋克風味的大戒指,我對這些東西統統都無所謂,只要他喜歡,他挑個骷髏戒指當婚戒都沒關係。那戒指又大又重,造型誇張,有一次他摸我臉的時候,戒指勾住了我的頭髮,髮絲纏繞在一起,揪的我很疼,我對他說:「以後你摸我的時候,可不可以把你的戒指拿下來,很疼的,知道嗎?你真還不如洗頭的艾力,人家給我洗頭按摩的時候,都知道把戒指和手鏈拿下來,以免划傷皮膚。」
他當時回答:「你找死啊,拿我和那洗頭的比,我摸你,是因為你是我老婆,我不摸白不摸;他摸你,你還得給他錢,靠!」
可他居然會在那一刻,在他心痛如絞的那一刻還記得要褪下他的戒指,他的心靈里一定有一盞燈,一直在那裡亮著,不滅。W.kAnshuge.com那點光亮,敏感,多情,善良,溫暖;不懂,也不願意去傷害人,寧願被別人傷害。否則,他那一掌落下來,一定是猶如利刃生生穿過肌膚一般凜冽。
「不是每個男人都像我這麼脾氣好,疼你,體貼你愛惜你的」,這是他對我的表白,字字鏗鏘,但也確實如此,蓋棺論定,塵埃不起。
因為我說要去京都,三三總是對我的決定很不滿意。她問過我這樣一個問題:「為什麼你老是覺得文瑄只喜歡你的身體,難道有一個漂亮身體的女人,就像一個有錢男人一樣,會非常介意地想知道別人是不是只喜歡他的錢,而不是喜歡他本人?這同樣是一個自信心的問題。」
「至少,我覺得千堂敏郎不是,一直到現在為止,他對我沒有任何身體上的覬覦,我們連接吻都沒有過。」我說。
「我呸!」三三啐道:「這個男人可真虛偽,他就和那些高等藝伎一樣,故意不和人發生關係,吊高了來賣,不過是一種手段,其實還不是遲早的事。除非他性無能,那另說。你以為他現在做出這種姿態來是表示他是愛你的內在,愛你的靈魂,而不是愛你的身體,愛你的外表嗎?我問你,如果你又老又丑又肥又土,他還會這麼熱衷地替你安排去京都大學,一直那麼痴情地等著你自動投懷送抱嗎?我估計他連多看你一眼的興趣都沒有,一個女人若是沒有美麗的,順眼的外表,怎麼會有機會讓男人了解她的內在呢?男人無一例外,都是視覺動物啊。」
「那還真不如文瑄坦率真實,他是好色,可他也只好他老婆那一口色,這又怎麼了?我不喜歡千堂這樣的男人,他是那種要麼不出手,一旦出發就可以致女人於死地的,我真不忍心看你去了京都,然後就被他在身上也打上了一朵矢車菊的家徽,變成了他的私人物品,那時侯,你就和他的毛巾,手帕,睡衣一樣,有什麼分別?」
「你對他有成見。」我回答:「就因為他是日本人?」
「就因為他要掠奪走我的友誼,掠奪走我的女友,掠奪走我一直安穩的對友情有所依賴的心靈。」
「三三。」我過去安撫她,攙她的手,她卻賭氣甩掉了,說道:「我現在對任何與矢車菊有關的東西,都很討厭。」
矢車菊的花語是「幸福」,但是三三卻開始半真半假地討厭矢車菊,在她的字典里,矢車菊的花語,大概就是「掠奪」。其實,我和她的友誼,怎麼可能被任何人,任何事,甚至是時光掠奪的呢。
「我的女友說,你掠奪了她的友誼。」晚上千堂給我打電話時,我這樣對他說。
「沒有。」他卻很認真地反駁道:「絕對沒有。」
「學校已經替你安排好了。我母親在世時買過一個小公寓,裡面的裝修都是中國式的,雖然小,但是很清潔安靜,前幾天我重新找人打掃和布置了一下,我想你來了之後會喜歡的。」
「恩。」我慢慢地應道。他並沒有要求我和同居,這讓我既感覺輕鬆釋懷,又莫名的被一層虛無的空氣纏繞著,似乎,在虛空里有點抓撓不著。
「我還給你買了一瓶晨曦。」
「你知道我用的是晨曦?」
「哎。」他回答:「不過,我不知道你喜歡用什麼顏色的床單,浴衣,毛巾,拖鞋什麼的,要不,等你來了一起去買?」
看他如此妥帖細緻地替我安排這些瑣事,我有點過意不去,沒被男人在這方面這麼寵過。至少文瑄就不會這樣。
文瑄的表達方式是印刻。他用那種強烈的,激蕩的,攻擊性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感情;而千堂的表達方式則是洇染。他是溫和的,滲透的,深入骨髓的,像迂迴漫流的溫水一樣,最終將你緊緊包圍。
「那個,昨天忽然想起一件往事。」千堂道,語調從瑣事的敘述里超拔出來,陡然變的戀戀的,緬懷的「那是我生命里第一個女人。」
他忽然說到了女人,我驀地感覺有點心悸,只聽他繼續敘述道:「那時侯我20歲,她比我大兩歲,已經非常成熟,有了小婦人的做派。別人都說她很喜歡我,我呢,好象也很喜歡她。有一次一起去看電影,在黑暗裡,她忽然握住我的手,放到了她的胸前,然後對我說『你想摸一下嗎?』我記得那天她穿了一件淺鵝黃色低胸的,露出一大片春光,就好象是那種古老的蛋筒冰激凌,乳黃色的杯子里襯托著雪白圓球,我一直以為這樣的冰激凌是擺在櫥窗里的,沒想到我竟然可以觸手可得。那種感覺,天旋地轉,卻又有一種很強的不真實感,沒想到自己竟可以如此幸運。」
「其實第一次看到你,也是這樣的感覺。」說到這裡,他忽然從緬懷的口吻逐漸過渡到氤氳的旖旎「很希望和你早點在京都見面。」
這是他第一次表達他的慾念。我竟然很釋然地鬆了一口氣。原來,他也只不過是一個男人。一個我看得懂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