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0二章 宮殿咫尺隔 王子桑納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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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玉玲接過試件說:「劉廠長,還是買一台新的吧,憑林老師傅這樣的技術,都加工不出合格產品來,到別人手裡不就更糟了?」
林澤勁見她桌上擺的化妝品,心裡就不高興,說:「請你快測嘍。(本章節由網友上傳&nb。」
於玉玲拿了零件在測試儀上過了一遍,然後撕下自動記錄的測量結果給他們看。林澤勁細看過後說:「不可能。」
於玉玲拍拍手,解開白大褂扣子:「不相信,你們就自己測,我要下班了。」
劉河槐是計量行家,他檢查測量儀器,試著啟動了兩次,然後搬著儀器到旁邊的量具校正室,林佳見此頓時變了臉色:「劉廠長,測量儀是反覆核准了的,絕對沒問題。」
劉河槐沒理她,親自操作核正了一遍,發現了一個大得林老師傅怎麼也不可能消除的誤差。他善意地勸了林佳一句:「以後工作要特別過細。你這裡差之毫厘,工廠生產就會失之千里呀!」
安裝在二事業部的三維測量儀,是從瑞士進口的高精密儀器,因他八十萬美元的身價和享受的特殊優厚待遇,被他的操作者蘆銀花喻為「王子」。
工作間近一百平方米。牆壁、天花板和地板都由正方形淺藍色貼面板精心鑲嵌,空調機保持室內恆溫。旁邊設有操作者辦公室和接待室,進門處更衣室內有供人換穿的軟底拖鞋和白布褂子。
蘆銀花在廠技校計量專科畢業,因成績名列前矛被勞資處選送到這裡。可三年來她一直守著空房,只能通過鑲在門上那塊70×40cm透明玻璃,窺視被一層塑料薄膜蓋著的他,忍受著感情的煎熬。他高大魁梧,乳白色的床身、茶褐色的工作台、電腦顯視屏、印表機、帶五顏六色按紐的儀錶盤,都對她具有一種神秘的吸引力。因芙蓉廠精密磨床加工的大量另件需藉助這台三維座標儀測量,馬濤騎和湘岳副廠長沈建宏協商,敦促瑞士卡陪公司速派專家來調試。該公司設在北京的維修點的負責人梅利先生說,瑞士兩位調試技術專家正在上海機床廠服務,隨後要去湘岳。劉河槐把這一消息及時告訴了蘆銀花。她歡欣若狂。二部檢驗室主任王福根在第三日正式通知她,過兩日兩名瑞士專家要來調試儀器,要求她熟習說明書內容,牢記操作規程,他給了她工作間鑰匙,並囑咐她搞好裡面的清潔衛生后立即還他。
工作間鑰匙一直由王福根掌管,她沒隨便接觸「王子」的權力。真是咫尺天涯。「王子」身居異國,盤腿而坐,面壁練功。或許他靈魂出竅,留在房子里的只不過是一具空空軀殼。若他有靈,怎麼對姑娘這此一片痴情會無動於衷?去年退休的王師傅在離開這裡時無限感慨地對她說:「我默默地陪了他兩年都沒摸過她。你年輕,總有一天你能叫它服貼地聽你指揮。」
蘆銀花緊抓著這片金色鑰匙,頓時眼裡漲滿了淚水。
記得分配來時,她曾要求室主任給她鑰匙。王福根拿出兩冊厚厚的英文說明書給她,不無鄙夷地說:「你先把它翻譯出來,再考慮給你鑰匙。」
蘆銀花憑中學那點英文底子,藉助《英漢技術詞典》,一個名詞一個句子的啃嚼,每晚翻譯到深夜。與她相戀的梁軍往往被拒之門外。
蘆銀花覺得英語難關還在其次,不懂技術是她翻譯中的最大障礙。她往往把一段話每個詞都查出來,連成句子則不知所云。王師傅建議她去請教劉河槐,他英語行,又懂計量專業。蘆銀花誠心拜劉河槐為師,劉河槐熱情收了這個學生。他一邊幫她改譯文,一邊教她技術。用了五個月時間,二十餘萬字的中文說明書終於裝釘成了冊。
蘆銀花驕傲地將兩冊中文說明書擺到王主任面前:「你看,翻譯好了!」
王福根拿起說明書翻動看過後,用驚疑的目光打量著她:「是你翻譯的?」
要是別人問這話,姑娘會謙虛地說「是劉老師翻譯的,我只幫著查詞典」。但現在是要討得金鑰匙,於是她理直氣壯地答道:「那還要問。」
王福根不禁誇道:「真不易!」
趁主任高興,蘆銀花提出:「現在可以給鑰匙了吧?」
「鑰匙?」
「那片金色鑰匙。你說過我翻譯好說明書就給我的。」
王福根哈哈幾聲笑后說:「光翻譯了還不行,你得記住所有操作規程才能動儀器。」王主任失言,不過他提出的這一條也有理。
姑娘答應了他的要求:「行,經你考試及格后再給我鑰匙,是這個意思吧?」
王福根點頭:「對。你有把握了就來找我。」
於是蘆銀花集中全部精力背記操作規程。枯躁的技術語言,讀起來拗口,要背它又談何易!姑娘清晨到珍珠島上念,晚上關在宿舍讀,飯時記、在辦公室記、躺在床上記。用了五個星期時間,她終於把數百條規程記熟,倒背如流了。
姑娘興沖沖地到王福根辦公室,把說明書塞到他手裡:「任你報哪頁哪章哪條,看我記住了沒有。」
王福根點了幾處,姑娘背得一字不拉。王福根被姑娘的刻苦認真精神打動,說:「要我給你記分,可打滿分。但我不能給你鑰匙,因為瑞士專家還沒調試好儀器,我們不能動它。」
姑娘氣了:「要是永遠調試不好,我就永遠不能動它?」
「怎麼會調試不好,這是世界名牌產品。」
「他們調試了三次都沒搞好呀!」
「你懂得什麼?」
這台儀器從安裝到三次調試,王福根自始至終都參加了。儀器剛到廠,瑞士專家來指導安裝,調試時發現儀器在運輸途中損壞了幾個另件。第二次檢查出硬體系統意外地損壞。第三次來調試好后,操作不幾天又出故障。這樣一拖三年時間過去了。
銀花說:「我們自己就不能調試?」
「不行。再說合同上有規定。」
姑娘氣得將說明書摔到地上:「要等到什麼時候?」
現在銀花拿著這片金色鑰匙,怎能不熱淚盈眶!她在門前站了一會兒,讓自己心情平靜些后才插進鑰匙,輕輕地一下旋動,卻是用了很大力氣才推開,因壓力差門變得沉重。她進了工作間,不禁心又怦怦跳動起來。她終於到了他身旁,卻又生出幾分畏懼。她嘲笑自己膽怯。她轉到儀器的另一個側面,默默地打量了它好一陣沒動腳跟。
然後,她動手揭開蒙在機身上的塑料薄膜。她抑制不住自己的激情,親了親光潔平滑的工作台。她發現上面粘有自己掉下的兩滴淚水,忙掏出手帕擦乾。這麼多年沒有動用,可在他身上沒發現一絲銹跡。
她到儀錶盤前,立即進入了想象的那種工作狀態。內心剛才湧出的那種激情像過了道閘門后逐漸平靜了下來。她開始辨認他的結構,搞清了哪是X軸,哪是Y軸、哪是z軸。看著操縱手柄,回憶各種鈕的功能。她背熟的操作規程,怎麼這時變得模糊了?B款D款n款怎麼攪到了一塊?她咬住下嘴唇,竭力讓自己恢復正常的記憶狀態。有了!起動準備包括十六條五十四款。第一條起動前準備……
她突然有一種讓「王子」表演的念頭。她接上電源,按了一下起動鈕,機器即刻發出蜜峰般的「嗡嗡」聲。彷彿電源也同時接到她身上,血液沸騰了起來。(本章節由網友上傳&nb)
她動手要去扳操縱紐時,一個可怕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莫瞎動!」
她嚇得打了個寒噤,回頭見是王福根。
二位瑞士專家晚上趕到湘岳,催著廠方安排第二日上班。喬達光仍請劉河槐作翻譯。蘆銀花特別高興。
劉河槐騎自行車趕在上班前到廠招待所,兩位很顯目的歐洲人已站在門口等候了。硬體工程師吉米爾和軟體工程師沙禾與劉河槐一塊工作過三次了,相見有如久別重逢的朋友一般親熱地握手問候。他們等到氣笛叫過一陣,一輛奧迪才緩緩開來。劉河槐見司機懶散的樣子,想講他兩句,但又想工廠司機都嬌壞了,你再說也無用。
車子一直開到工作場地,副總工程師易白沙、二部主任王昌林和檢驗室主任王福根,在接待室會見兩位專家。易白沙代表工廠領導,說了兩句歡迎的話。他接著說:「這台儀器是我們用票子堆起來的。我們稱他王子。你們看,工廠給他安排了這樣舒適的卧室,派了這樣漂亮的小姐陪伴。」他指著坐在桌子一角正低頭作記錄的蘆銀花說。兩位老外也隨之望了她一眼,臉上顯出愉快的笑意。
易白沙接著說:「可這三年來,王子貪圖享受,還沒替我們出過力。這次兩位專家來,工廠希望你們能把他調試好,我們正等著用。」
王昌林講話進一步強調修好這台設備的緊迫感,說工廠加工一些高精度異型件,需要這台設備檢測。吉米爾第四次來湘岳,對這台設備很了解。他的態度似乎與主人的熱望有些錯位。
會後,易白沙兩手插在西裝口袋裡,做出鴨子扇翅撲水的動作,到盧銀花跟前:「這次有兩位洋老師和一位中國老師教,夠你學的了。」
蘆銀花說:「只怕我太蠢,學不進去。」
王福根對她總有些不放心,說:「沒學懂,千萬不要亂動儀器,出了問題就下不了地。」
劉河槐對他笑道:「你就別嚇她了,她本來見兩位老外膝頭股都發戰。」
易白沙不忘自己的領導身份,說:「對外國人要不卑不亢。」
兩位領導對姑娘作了一番指示才走。老外穿好白工作褂和拖鞋進工作間。吉米爾五十開外,栗色的長發,自然地往後包住腦勺。細看頭髮後面編一個小十字架,透出酡顏的瘦長臉上,一個大鼻子像唐老鴨的嘴巴那樣翹起。綠眼珠瑩瑩放亮。蘆銀花有劉河槐壯膽才敢靠近他。沙禾像是走出大學門不久的青年。他高個頭,大號工作褂穿在身上沒蓋住臀部。他蓄短髮,一張很有生氣的面孔,時而撅起嘴輕快地吹著口哨。他告訴劉河槐,要待硬體調試好后,他才作軟體測試。
吉米爾啟動儀器,摁儀錶盤上功能鈕,看著電腦屏幕上顯示的文字,回到靠牆的案前,打開一隻漂亮的匣子,拿出一片硬體板,給烙鐵接電,把從另一個盒裡取出的元件焊接到板上。然後打開控制系統櫃,插進電子板,轉身到儀器工作台前,操作試運轉。他動作嫻熟,有條不紊。儀器前後左右繞來轉去,忙個不迭,卻不讓人插手。
蘆銀花見沙禾得閑,請他解答幾個技術問題。他簡要作了回答,並說驗機測試中他都會就她提出的問題作詳細說明。
吉米爾忙到下班時,緊繃的臉上顯出了笑意,對銀花說:「明天您可以學習測試了。」接著卻又蹙著眉頭對河槐說:「幾個硬碟莫名其妙地出故障。我懷疑這裡的工作環境有點問題。」
劉河槐說:「你上午聽易副總說了,這是給王子專門建築的宮殿。」
吉米爾聽這話聳了聳肩。
下班后蘆銀花和劉河槐一塊出來,遇上了梁軍。他還沒斷與銀花的戀情,說:「銀花,我請你晚上到白蓮酒樓吃啤酒鴨。」
蘆銀花彬彬有禮卻又是冰冰無情地回答:「謝謝。劉工請我到他家吃飯。飯後還要給我上技術課。」
梁軍冷透了心:「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其實劉河槐根本沒請她吃飯,也沒說過要上技術課。她這樣向追求她的朋友表白,更讓劉河槐摸到了姑娘一顆誠摯純潔的心。他本只想在職工食堂隨便吃點,現在銀花這樣說了,他得去買菜,便問:「你想吃什麼?」
「我有意氣他。」
這話卻又梗著了劉河槐的心:「你不願上我家去吃飯?」
銀花挽著他手臂說:「我請客,我們到荷香去吃魚。」
「何必到外面吃,我做的魚,味道不會差。」
「店子里有店子里的味,走。」
荷香是新開的飯店,位於沿河北大街。館子不算高檔,卻給人舒服愉快的感覺。因不是處於鬧市,顧客不多,來的大多是成雙成對的情侶。
因陪外賓,劉河槐刮凈了臉,穿一套青色西服,乳白淺藍線條襯衣,領口結一根鐵灰色起乳白斜條領帶。他喝完一杯啤酒,連耳朵根都紅了。
銀花看了笑道:「你這樣當新郎倌不會吃虧。」
河槐聽「新郎倌」三字,不好意思地低了頭。去世的秀竹還一直活在他心裡,他對別人介紹對象無動於衷。可蘆銀花在他身旁的出現給他一個幻覺:「秀竹不僅活在我心裡,也活在我眼前。」
銀花接著說:「我老家有個給新郎倌敬酒的習慣。客人給你敬酒,你要不喝,客人扯著你衣領,把酒順你脖子灌進去,除非你喝紅了臉,便可免遭此罰。」
「那我不怕到你老家去當新郎倌呀。」
此話出口,河槐意識到說岔了嘴。銀花卻奚落地朝他笑。這太像秀竹的笑聲了!他猛抬起頭,見對面坐的正是她:「秀竹?」
他失聲喊出了口,銀花知道他把她當成了秀竹。她並不介意地說:「你看我像秀竹姐嗎?別人也這樣說。我和她一塊照過相。有人說我們是親姐妹。」
「你倆怎麼又一塊照過相?」
「前年三八婦女節在珍珠島上遊玩。她拉我一塊照相,還說:『我喜歡你這名字。銀花就是我們老家叫的蘆花,素素凈凈。』我說:『你秀竹這名字才好聽哩。』
工會洗出照片給了我一張,我忘了給她洗一張。」
「你還有底片沒有?給我洗一張作個留念。」
「我去找。你有不少秀竹姐的照片吧,也給我幾張?」
「有她的兩個相集,你去挑。」
「我要你們兩合影的。」
「真遺憾,我們沒合過影。我們從沒一塊逛過公園,連和你這樣一塊下館子都沒有過。我們所有的餘暇時間是在設計室度過的。本以為結婚時可合一個影,沒想到……」
飯後銀花拉河槐去跳舞。
「我不會,我怕進舞池嗆水。」
「我當你的救生圈。」
次日,沙禾作軟體測試檢驗。先測定球面件。他靈巧地扳動操縱小柄,力感掌握得那麼準確,測量頭的犄角探針的小紅珠從各個不同角度,以流星閃動一般的速度劃過被測件的表面。銀花聚精匯神地看著沙禾的精彩示範,內心讚歎道:「太神了!靠近而不碰撞,我要多久才能達到這水平?」
沙禾一邊操作一邊講解。劉河槐把屏幕上顯示的測量過程結合沙禾操作向銀花解說。銀花記錄了要點。晚上,她拉河槐一塊到測試室,先從理論上複習了白天所學內容,然後提出:「我想試著操作儀器,你看行嗎?」
她用期盼而懇求的目光看著劉河槐,想從他身上得到自己缺乏的那份勇氣。劉河槐鼓勵她:「很好,我幫助你。」
銀花雀躍起來:「太好了!」
劉河槐推開門,與銀花進入工作間。儀器上的電源指示燈閃著紅光。這種儀器一旦啟動,需常保持伺服狀態。
姑娘在工作台前坐下,不禁內心一陣緊張:「我真怕。」
「白天學的你都掌握了,操作規程也背得爛熟了,你還怕什麼?」
銀花抬頭望著河槐:「你說我行,不會出問題?」
「這台儀器以後由你操作,一回生二回熟。先操作得慢點穩點,不會有問題。」
「發現**作錯了及時指出來呀!」
「我站在你身邊,看著你操作。」
河槐從匣子里找出測量球面件的磁碟。銀花接過插進電腦的驅動器內,然後把球面件支托固定在工作台上。按電腦啟動鈕,屏幕上顯示可進行測量的訊號。
劉河槐提示:「可調動測量頭了。」
姑娘思想高度集中起來,她同時看著屏幕上出現的命令、號碼顯示器上跳躍式地閃出的紅色數子、探測針紅球接近鋼球的狀態,右手配合著不停地往各個方向扳動操縱小柄。此時她忘了沙禾、忘了王主任,連靠在她身旁的河槐也不存在了。他不斷地譯出屏幕上出現的訊號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一方飄入她耳朵里,她心中只一個閃耀的白亮點——鋼球。
突然發出微微「嘣」地一聲,銀花手如觸電一般。屏幕上出現了緊急停止操作的訊號。
「停!」
劉河槐喊道,同時扒開她的右手。銀花腦殼像裝了一噸梯思梯爆炸了。她驚恐地望著河槐:「哪裡發生了問題!」
河槐俯身察看探頭,說:「撞歪了探針。」
銀花頓時湧出淚水的眼睛望著老師:「怎麼辦,可以矯正嗎?」
「不行,你不要急。這件事,我去向易白沙解釋,就說是我不小心碰歪的。」
第二日上班,劉河槐到總師辦,見蘆銀花已在那裡了。她手帕捂著鼻子在抽泣,易白沙失去了那日小鴨子撲水的可愛姿態。他大發雷霆:「我著重交待了不要輕易動儀器,你剛學點皮毛,就以為了不起了。唔,現在闖禍了,給國家造成了不可彌補的損失。我要報告廠長,給你嚴重處分!」
劉河槐說:「易副總,這主要是我的責任。」
易白沙說:「當然認真檢查起來,你有責任,我也有責任,但這不能減輕她的過錯。」
易白沙以為因此造成儀器停止測試,肯定問題嚴重。至於嚴重到什麼程度,他確實心裡沒底。他同意劉河槐的建議,他們一塊去聽聽瑞士專家的反映。
沙禾說:「我是操作老手了,也免不了觸礁。這沒什麼了不起,正如縫紉機斷針,換一根就是了。」大家聽這話,鬆了口氣。沙禾等著要換探針,說這是一分鐘的事,因為隨機附有一箱五千支運到了工廠,他就沒隨身帶備用的。可現在到要用時,都不知探針放到了什麼地方。
易白沙的火氣又冒了出來,朝蘆銀花噴射:「要怪就怪你,搞得沙禾追著我們要探針。」
王福根反覆查實,從瑞士發來的一箱五千支探針隨機到廠。他領著兩人把外購庫房翻了個底朝天。易白沙又發動全廠各庫房協助查尋。一天沒見探針蹤影。瑞士專家比易白沙還急。
第二日,吉米爾說他一眼能認出這種包裝箱,請劉河槐帶他到各庫房尋找。工廠庫房處在廠區西沿鐵路一線。劉河槐領吉米爾,從北往南,逐庫房查過去。經一、四事業部一些工房時,發現三五成堆工人坐在外面扯談。
吉米爾問:「工房前的工人在擺工?」
劉河槐聽他問得奇怪。現在湘岳任務不飽滿,要允許的話,四萬職工可裁掉一半。他沒去過西方國家,在報紙上看到,那裡工人常舉行罷工。他帶譏諷的口吻說:「你們那裡工人罷工,就是這樣成堆地坐著?」
「那他們在做什麼?」
劉河槐注意說話內外有別,編造道:「他們在討論工廠管理問題。」
「我們那裡工人只做工,企業管理是管理幹部的事。我來你們這裡之前在法國一個工廠,他們工人罷工弄得我拖長了安裝時間。罷工原因是去年工廠效益好,職工應增加百分之五的工資,可老闆仍只按往年一樣增加百分之三。他們罷了三天工,老闆答應了要求才復工。」
「老闆沒解僱他們?」
「只要他們在工作場所,像你們工房旁那些工人一樣坐著,老闆就無權解僱他們。也就是說,他們在工作場所,不能算曠工,只要沒曠工,老闆就不能開除。」
劉河槐「呵」了一聲。吉米爾又說:「我那裡工會權力大。工人利益受損害,就組織罷工。如若某種原因要裁減人員,老闆要提前三個月通知,並要付相當一筆錢的解僱費。」
劉河槐以為吉米爾在胡說,就如他剛才編的內外有別的謊話一樣。
他們看過兩個庫房出來,接著到機械備件庫房。這裡的管理員黎鵑英握著吉米爾的手說:「歡迎你來指導工作。」
劉河槐說:「我們是來找探針的。」
黎鵑英說:「易副總打電話來,我認真找過了一遍。我這裡不會有的。」
劉河槐說:「讓他自己找找放心。」
「這是我們的主權,怎麼好讓外國人去查?」
吉米爾已進了庫房。劉河槐沒工夫向她解釋,跟著要進去,卻被黎鵑英拉扯住問:「聽招待所的人說,有個妹子與那青年老外睡覺,一晚能得兩百美元,真有這事?」
劉河槐摔開她手:「捕風捉影。」
劉河槐注意到庫房門上方掛著「先進庫房」獎狀。他到裡面,見成排的貨架上樣樣擺得整齊,貨卡上標有品名型號規格。吉米爾在庫房旁的一間屋裡喊:「劉先生,你來。」
在稀有金屬庫房,吉米爾找到一個紅藍兩個齒輪相咬圖案標誌的包裝箱。他從貨架上搬下,掀開撬裂的木蓋,從翻得零亂的海綿軟紙之類的包裝物中拿出一枚探針說:「就是它。本來包裝在漂亮的盒裡,怎麼都空出來了?」
黎鵑英支吾道:「他們把它當進口的什麼稀有金屬送到我這裡來的。別的庫房都這樣,有漂亮包裝盒、包裝箱或包裝袋,總有人來要的。」
劉河槐不好扯麻紗,忙叫來一部車把東西拖到了三維儀工作室。沙禾見箱內亂堆放的探針,氣得嘴裡「噓噓」地吹氣。
易白沙聽說找到了探針,心裡喜悅,忙趕了過來。沙禾朝他劈頭蓋腦一頓:「這是誰允許取走探針包裝盒的?怎麼不看看產品書明書上的注意事項?」
易白沙一時沒摸著頭腦。劉河槐向他說明了問題的嚴重性。他應付了一句:「我去查。」
沙禾說:「這樣堆放,不可避免地要造成探針微量變形,是絕對不可以的。」
易白沙說:「你說得誇張了一點吧?一根金屬桿,不用勁窩還不會彎。」
沙禾說:「你說這話太外行了。這個問題比蘆小姐觸礁要嚴重一千倍一萬倍。因為蘆小姐只碰彎一根,一眼能看出來,而這樣亂堆引起的微量變形,肉眼看不出來,要選出一根標準的來,上機測定很費事。」
易白沙還強詞奪理:「一點微量變形還可湊合用,撞彎了就只有報廢了。」
沙禾聽這話聳了聳肩,然後轉身,小心翼翼地從包裝箱里操起一把探針放到儀器工作台上,吹著口哨開始操作儀器挑選探針。他測了二十六根才選到一根標準的,將其他二十五根順手丟進了垃圾桶里。他朝易白沙說:「要是湊合用,貴廠何必買花大價錢買這樣高精度儀器?二十五根探針不值幾個錢,可浪費的時間就寶貴了!」
王福根插話:「也許你們發來的貨里含有不少廢品。」
吉米爾嚷道:「王先生說話要有證據!」
易白沙覺得在洋人面前認錯有失國格,卻再又找不出理辯解,仍妄自尊大地說:「我們的事,我們知道怎麼去做。」
劉河槐看出易白沙根本沒重視瑞士專家的意見,便報告了總工程師喬達光。喬達光聽了很生氣,指示易白沙查清誰空出探針拿走了盒子。易白沙受令到庫房找黎鵑英了解情況。
黎鵑英反覆聲明入庫單品名寫的是稀有金屬。柴婉美喜歡這些包裝盒,我就讓她拿走了。事情就這麼簡單,再追查也是這樣。
易白沙反陪著笑臉向黎鵑英解釋,他是奉命行事。他不敢得罪黎鵑英,因為她是材料處長房小山的包二奶眾所周知。房小山是老處長,市裡省里都有很硬的關係。再說柴婉美,傍著程秋山,那更是不好惹的。他還能說什麼?這當官,不大不小的最難當。這類問題處理不好,成了鑽進風箱里的老鼠兩頭受氣。憑他多年的官場經驗,這種事,只能炮竹撂進罈子里放──不聲不響地解決。
黎鵑英反有理,說庫房歷來有取包裝物的習慣,從沒誰制止過,訂的庫房管理制度也沒哪一條規定這是違反紀律的。
易白沙見黎鵑英越說越激動,有把事態擴大的趨勢,便說:「既然是貨名寫錯了,就沒你的責任了。」
易白沙有了回喬達光的話,便起身告辭。
沙禾換上新探針后,開始做傘齒輪測定。蘆銀花靜下心來,仍是認真地看示範,劉河槐邊譯邊講解,倒也順利。走到第二個斜齒輪程序時,儀器出了故障。
吉米爾掀開控制櫃,很快查到了引起故障的電子板,朝劉河槐嚷道:「太潮了!」
劉河槐看溫濕度表自動記錄器描下來的曲線,發現溫度一時高達二十七度,一時跌到十七度;濕度有時接近飽和。銀花摸工作台,留下了明顯的指痕。他向專門看守溫濕度調控機的小李交涉。小李只限於微調。要大動,需報告機動設備處領導,派專門技術人員來處理。
沙禾無法再進行操作。劉河槐到機動處請黎樹聲幫助解決。德國磨床交易中,芙蓉廠講信任,廢鋼材出廠門,田會計將一張二十萬元的支票塞到他手裡。他得了大好處,這時對劉河槐很客氣,答應馬上派人去修理。
黎樹聲順便問:「你們買去的那台破磨床怎麼樣?」
劉河槐不好說大話:「還要一段時間,才能看出它穩定的加工精度。另外,我們加工的一些高精密件,還需要這台三維儀檢測加工精度,希望你提供方便。」
黎樹聲說:「這台設備到廠三年了,還一直泡病假。到時候我作廢品處理給你算了。」
儘管這是句半開玩笑的話,卻讓劉河槐聽了吃驚。他嘴裡說:「我們求之不得。」心裡卻罵:「你們這些化生子!八十萬美元買的高精儀器,還沒開始投入使用,就想當廢鋼鐵賣!」
派來的劉技師忙碌了半天,也沒修理好溫濕度調控機。他向劉河槐發牢騷:「當初我建議買台日本產品,負責這個項目的黎樹聲硬要買了這台國產,花了五萬多元就這個質量。」
劉河槐說:「現在講這話還有什麼用。我問你,有沒有辦法立即把濕度降下來?」
劉技師說:「只有在工作間安一台抽濕機。」
接著易白沙和王福根到工作間看了情況,同意馬上裝台抽濕機。
抽濕機如田間水泵那種雜訊。白色膠管里不一會兒就流出水來,很快注滿了一玻璃缸。吉米爾對劉河槐和蘆銀花說:「王子桑納浴了。」
濕度降下來后,溫度仍起伏。吉米爾又換了一塊電子板,重新調試好設備。沙禾繼續測試完其他兩個樣件。
調試完,易白沙向吉米爾提出,對儀器作買方驗收精度測試鑒定,然後正式辦理驗收手續。其實吉米爾完全可以糊弄廠方,但他認真到固執的程度,強調沒保證儀器正常工作條件,不考慮作驗收測定。
易白沙說:「儀器的保險期,應該從正式驗收算起。」
吉米爾說:「你可以這麼理解。不過你們應該儘快改善王子的居住條件,老讓他處在潮濕的空氣中,會得關節炎。」
因為沒辦驗收手續,工廠仍不讓動用三維儀。王子重新被軟禁在工作間內。不過,蘆銀花對他不再感到神秘,更沒那種渴望接近他的心情了。她已經有了另一個心上人,感情轉移到了他身上。
馬濤騎剛與江北廠領導簽好半年合同,請該廠協助檢測德國磨床加工的花瓣高精件。江北有一台同樣的三維儀,本負擔很重,不接受外來任務,還是請喬達光出面說話,才同意解決燃眉之急。他從江北回,直接到辦公室,見桌上攤著報廢的進氣裝置的m小鑄件,心裡又作難了。這個小m鑄件怎麼也出問題了?沈自方看到圖紙時還滿有信心,鑄造出的兩批零件卻太讓人失望了。
下班鈴響過了,顧小芹將資料櫃鑰匙掛在辦公室門后的小釘上,見馬濤騎還有事沒辦完,便說:「我給你送晚飯來?」
馬濤騎說:「我就走。」
樓道里的腳步聲消失后,他仍坐在辦公桌前沒動。入冬後日子變短,剛一下班天就黑了。北風「哨哨」地吹得光禿的梧桐樹枝如鞭子一般抽打得窗玻璃直響,儘管顧小芹糊了窗縫,可仍透進逼人的寒意。工廠要在他這間北向辦公室裝空調,他執意讓裝到了羅香辦公室。
他披上一件尼大衣,掖緊衣襟,兩手籠進袖筒內,脖子縮進豎起的衣領里。他不再覺得冷,只感到疲乏,坐在椅上不想動。桌上的m鑄件像毛毛蟲一樣蠕動起來,他看了害怕得躲開。蟲越來越多,從四面八方向他湧來。蟲爬到他身上,倒不咬他,可那毛毛掃過皮膚癢兮兮的,難受極了。他雙手一頓拍打。打掉的只不過它身上的毛毛。它反變得結實,最後成了一根根釘子,將他釘到了一塊板上。他兩臂伸直,雙腿分開,像「大」字形,好比固定在板上的蝴蝶標本。他被送到生命起源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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