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抓不住
甘露殿。
雲芷領著小宮女們送飯菜進來,菜式不算豐盛,也較清淡,全是按照章太醫說的注意事項特意挑的。初雪在飲食上微有些挑剔,看了一眼,便失去了胃口。
她眉眼耷拉下來,雲芷瞧在眼裡,趕忙安撫:「郡主,你別難過,待傷好了,咱們該吃吃,該喝喝。」
雲芷放下碗筷,又道:「今日奴婢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忽然就暈了過去……沒能保護好郡主。」
雲芷語氣有些懊惱:「都怪奴婢不好,唉,奴婢平時粗心,還是雨若心細,若是雨若在……」
她說著話,意識到這話題令人傷感,又將話題轉到吃食上。雲芷將筷子遞給初雪,「郡主用膳吧。」
初雪沉默接過,聽雲芷說起雨若,不由心情複雜。她全然不知道如今這局面是如何而來,亂糟糟的,毫無頭緒。
這麼想著,本就清淡的東西吃在嘴裡更是寡淡無味。最後勉強吃了幾口,便叫人撤了下去。
「我乏了,你也下去吧。」初雪把雲芷支出去,殿內就剩下她一人。
外頭剛下過大暴雨,料想今夜行動不便,李成暄……應該不會再來找她吧。
初雪翻身,想到雨若,雨若畢竟跟了她許多年,聽雲芷這麼一說,那種傷感之意縈繞在心頭,久久不得散去。腳踝處上過葯之後,這會兒已經不疼,但行動不便,若要喝茶起夜,都需要叫雲芷進來伺候。
她有些煩躁,聽著滴滴答答的雨落聲,心情更加無法平靜。輾轉幾次,軟綿綿錘了被褥一拳。
便聽見殿內角落傳來一聲輕笑:「你和被褥撒什麼氣?」
初雪稍愣,艱難轉過身,瞧著李成暄從陰影處走出來。
她板著臉,不打算和他說話。
李成暄好似沒看見,兀自在她身側坐下。燭光籠罩在他們身上,好像一下接上了下午的旖旎風光。
初雪察覺到這種氣氛,往裡頭挪了挪,被李成暄抓住手指,另一手攔住她去路。
她瞪大眼睛看著李成暄,還是不說話。
李成暄享受她這種小脾氣,在他看來,反倒是愛他的某一些表現。
他還是帶著笑,說:「下午的事,還沒完呢。」
初雪帶了些慍怒:「可是我沒有原諒你。」
李成暄反問:「那我們下午在做什麼呢,阿雪?」
初雪偏頭:「是殿下一廂情願。還可以是殿下以強權壓迫我,使我不得反抗。」
李成暄似乎覺得很有意思,「孤如何壓迫你?你有手有腳,完全可以拒絕孤。」
初雪提高音量:「可是有人在,你就是看準了我不敢讓人知道!」她氣得連敬稱都忘了說。
李成暄仍舊風輕雲淡,反駁她的話:「為什麼不敢讓人知道?」
初雪無言以對。雨若的反應讓她感到害怕,若是讓別的人知道,他們會唾棄,會指指點點,甚至還會成為茶餘飯後的談資,或許多年之後,仍舊會流傳下去。反正……她不願意去賭。
她撇嘴,「你把雨若還給我。」
李成暄拒絕:「不可能。」
初雪又生氣,「那就算了,我不想原諒你,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大好,殿下請吧。」
李成暄當然沒動,只道:「你那婢女,我已經挑好了人家,明日便會送她出嫁,嫁妝禮數一應俱全,那人家世人品也都是不錯的,只不過,唯一的壞處是有些遠。日後你們只怕再難相見,看在你的面上,我可以明日准你們再見一面。」
他一頓,目光移向初雪的眼,看得初雪一顫:「阿雪,你要明白,我留她性命,已經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他分明含笑說著,卻讓人不寒而慄。
若在從前,初雪只會覺得,暄哥哥待她真好,這是一種好。可如今,她已經不能再這麼想。
她幾乎要發抖,掐著自己的手指才控制住自己。
「好。」初雪說。
李成暄點頭,鬆開她的手,低頭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吻。
「很快了,阿雪。」他喃喃自語。
初雪不知道李成暄說的很快是什麼意思,有多快,這一夜她睡得並不安穩,起了個大早,讓雲芷給她梳妝打扮好,拄著拐杖去見雨若。
雨若一身嫁衣,由柳七在身後護送,走到初雪跟前。
雨若說:「郡主保重自己,日後雨若再不能伺候你了。」
初雪握住她的手,看著這場面,不由得眼眶紅紅,鄭重點頭:「好,我知道的。你也要照顧好自己。」
雨若點頭,把眼淚忍回去,依依不捨和初雪道別。
雨若的背影漸漸地遠了,初雪看著她的身影變得很小很小,變作一個小黑點,最後消失不見。
初雪心裡湧起一股惆悵。
今日的風已經比昨日冷,好像一下子炎熱盡數退出舞台,給蕭瑟讓了道。清貴的身影走近初雪身側,在她身前蹲下,示意她趴上來。
「孤送你回去。」
初雪看著李成暄的背,垂眸,難得沒有拒絕。
李成暄似乎也有些意外,但隨之而來的是喜悅更甚。
「阿雪小時候也常常趴在孤背上,你可還記得?」
初雪敷衍地嗯一聲,記得是記得的,可心境全然不同。
李成暄背著初雪,在路上行走,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這其中,也包括皇帝李冀。
李冀正在亭子里休息,遠遠便瞧見了李成暄的身影。他對兒孫輩並不算關心,原本不過淡淡一瞥,可身旁的李德全偏要多嘴一句。
「奴才瞧著太子與郡主感情真令人羨慕。」李德全是宮裡的老人了,跟著李冀從繼位至今。
李冀復掀眼,看向李成暄處,才發現他不是一個人,背上還背著一個小姑娘。
李冀問:「哪個郡主?」
李德全答覆:「瞧您這記性,長寧郡主,初家姑娘。」他明白一說出初家姑娘,皇帝心裡便有數了,就此打住。
李冀哦了聲,便沒了下文。
過了許久,李德全才又聽他問:「長寧也長大了,不知道與她母親有幾分相似?」
李德全不敢亂說話,他見過長寧郡主幾次,與趙氏固然算不上一個模子刻出來,可也有幾分相像。便道:「初夫人奴才沒見過幾次,拿不準,要不皇上親自瞧瞧?」
這是李冀心裡的想法,這會兒由李德全嘴裡光明正大說出來,正合他意。李冀起身,「這倒是可以,朕與初將軍,也失散多年了。初一十五,長寧要去皇后那兒吧?」
李德全點頭應是。
李冀甩手到背後:「朕也許久沒去見皇后了。」
李德全應是,心裡記下。
***
李成暄每一步都走得很穩,初雪在他背上趴著,摟著他的脖子,腦子裡一直循環浮現出雨若的背影。
李成暄不會把雨若留下來,因為雨若威脅到了他。
威脅到什麼呢?威脅到……她自己。
想到這裡,初雪又是一顫。
她隱隱約約意識到這其中的關鍵,但又很模糊,抓不住。
李成暄講,他愛自己。
倘若按照愛的定義,信任、依賴、靠近。李成暄對她佔了哪一條?
李成暄不信任她,這世上,他不信任任何人。
至於依賴,好像也並沒有。更多的時候,他是在享受初雪的依賴。
一定要說,也只剩下靠近這一條。其實也沒有多靠近,他常有忙的時候,或差人給她帶吃的玩的,或差人送封信件。
這也能算愛嗎?
初雪閉目,從她的角度看李成暄,能瞧見他後腦勺邊緣細碎的絨毛,讓人想起新生嬰孩。
「暄哥哥。」初雪忽然喚他。
李成暄有些意外,「嗯?」
她再不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