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5 章 第二十一章
墨焰緩緩睜開眼。
帝釋天在她身邊沉睡,氣息於天人來說稍顯沉重。她已經察覺到，對方在行完功法之後越來越容易倦怠。只要不刻意叫她，這時候帝釋天是絕不會醒來的。
她小心地起身走到外室，窗外倒映進來的月光把地照得霜白。夜晚的須彌山那麼冷,如同帝釋天的身體一般,彷彿下一刻就要湮滅。
墨焰來回走了幾步,而後在桌邊坐下。
這次恍惚的感覺持續得很久，久到她已經開始適應這種真實。隨著業火一點點轉移到體內，她清醒的時間也越來越多。
說是清醒似乎不對,因為一般的情況她也不曾昏迷。不僅有意識，有感情,有喜怒,也有愛。
到底是怎樣的執著才能叫一個自尊心如此強的人，寧願用欺騙來維持虛假呢？
墨焰覺得帝釋天可笑,也覺得她可悲,更覺得她可憐。
而自己呢？
她似乎已經麻木了。
這種糾纏永無止境，必然只能以她們其中一人的死亡為終點。她想,既然之前這樣的痛苦由她來承受,那麼這一次，換作帝釋天才更公平。
她坐了一會兒，直到身體冷卻下來才慢慢走回內室。
帝釋天仍在熟睡,一頭白髮凌亂地蓋住了裸露的肩膀。此時天主柔軟嬌弱的臉龐,絕讓人想象不出她平日里的威嚴、強勢與無賴。
墨焰生出幾分憐惜,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髮,帝釋天很快向她靠近過來。
「焰兒……」
是夢裡的囈語,真摯且無比動情。
墨焰心中不禁為此發軟,低頭吻在她微微攏起的眉間。她愛她,這已經是無法欺騙任何人的事。如果在這短暫的時光之中欺騙她也欺騙自己，能讓兩人獲得虛假的幸福，那她不介意再陪帝釋天做一場美夢。
「焰兒，我們要個孩子吧？」
萬事順心的帝釋天大人最近又冒出了一個新點子，日日糾纏王妃。說是新點子也不盡然，只從她從憐玉神君那討回的精血來看，這事起碼想了幾十年。
憐玉神君為守世一族直系血脈，不但受世間生靈親近，其周身靈氣還可孕養精血。仙家育子不比凡人，生而仙胎在未成形之時便是劫難重重。守世一族之所以受到敬重，也與他們的這種天賦有關。
由她們涵養過的精血，不但能順利形成仙胎，也可減少劫難。
墨焰眼皮沒抬，仍舊看著書，輕輕道：「怎麼突然想起這件事？」
帝釋天從容地道：「才不是突然想起來，咱們成親有段時間，你的身子也養好了一些，差不多是時候了。」
「你要我來生？」
帝釋天理所當然地道：「那你是王妃嘛！本王總不能挺個大肚子去巡查。」
「為何不能？」墨焰放下書，看向她，認真地道，「我們同為女子，自然要更公平一些。」
帝釋天有些懵。雖然之前就莫名感覺到事情不會那麼順利，但墨焰不是直白地拒絕而是糾結於誰來生這點，還是叫她措手不及。
誠如她所說，這件事原該公平一些的。可問題在於，若她的身體還能撐得住，也不會在這個時候那麼著急要孩子了。
「可、可我已經讓憐玉幫我備好了精血，你來可以快一些。」
「我們很著急嗎？」
自然是急的。
「急是不急……焰兒你難道不想要孩子嗎？」
「我並沒有這樣說，只是覺得該仔細考慮清楚。」
帝釋天無法，最後只能把蒹虛搬了出來。
「蒹虛說目前的時機是最合適的，懷一個共同的孩子也能有助於業火的歸還與融合。」
合不合適，帝釋天自然之前就問過蒹虛。只她多少希望孩子是兩人愛情的結晶，而不是為了調養身體。不是逼不得已，實在不想拿出這套說辭。
「看來你都謀划好了。」
墨焰的話叫帝釋天一驚，急忙道：「不是，我沒有不尊重你的意願，只是想先打聽清楚而已。焰兒……我、我……」
墨焰嘆了一口氣，「我沒有怪你。」
要說起自私，她其實並不比帝釋天好上多少，所以兩人才會有這般糾結。
「那……」
「你讓我考慮考慮。」
「好好好。」
沒有斷然拒絕那就是有機會的，帝釋天也漸漸感受到墨焰對自己的縱容，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
她們想要孩子，不止對兩個人來說是件大事，對整個須彌山來說也是，自然應該更慎重考慮一下。
修羅王與阿修羅王的婚期時隔不過一個多月，帝釋天與墨焰一起參加了他的婚禮。近些年，帝釋天已然去過不少次阿修羅界，這修羅界卻是成年以後頭一遭來。
作為八部之首，修羅王的婚事自然無比隆重，各部都派了代表前來參加。冷肆對於進出修羅界素來管得嚴格，這次迎親送親都放在了修羅界，隊伍也提早做了檢查。
乾達婆這一回是作為雲枕的娘家人來的，為了給堂妹撐腰也算是狠狠忙碌了一番。
帝釋天提早一天到，自然要去慰問一下準新娘。因為之前已經見過幾面，兩人現在不算陌生。屋內還有幾分兵荒馬亂，乾達婆把人譴退，讓兩人可以安心說話。
「帝釋大人。」
雲枕盈盈一拜，帝釋天連忙伸手扶她。
「雲枕免禮。」
雲枕就勢起身，恭敬地道：「大人今日特地前來，叫雲枕受寵若驚。」
帝釋天扶她坐下，笑道：「此言差矣，雲枕心懷大義，不惜以身犯險，本王只怕虧待了你。」
「大人言重，我只是在做自己應做之事。止殤其實也有一樣的願景，只他處境艱難，我自然要助他一臂之力。」
雲枕不僅有膽識，而且十分識大體，帝釋天甚至開始有些可惜她即將嫁進修羅族。
「止殤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氣，今後有任何需要幫助的地方，你都可以來找本王，本王必然竭盡全力。」
雲枕笑道：「大人放心，我自不會客氣。」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帝釋天又賜了一些東西，而後回去與墨焰匯合。
這一次冷圖茗也一塊兒來了修羅界，算是省親，蒹虛則早已是帝釋天隨行人員的標配。
墨焰上一次來修羅族不但與冷肆大打出手，還砍了人家修羅王一條手臂，所過之處可謂腥風血雨。只如今她身份尊貴，修羅們見到她既不敢怒也不敢言。
冷肆到底還是比阿修羅王識大體一些，當天就來向兩人請安。
帝釋天與冷肆的矛盾主要發生在她幼年時期，當時冷肆連同一些八部長老妄想繼續把持須彌山，給她帶來了不小的麻煩。
只不過帝釋天慢慢長大，逐漸取回了自己的話語權，老狐狸如冷肆早早避開了她的鋒芒。近些年兩人處得還算平和，衝突都轉入了暗地裡。
止殤與冷肆一塊兒前來，作為明天的主角之一，帶著顯而易見的喜悅。
兩人請過安，自然不能當即就走，免不得要寒暄一番。
冷肆狀似無意地道：「帝釋大人，許久不見微臣怎麼覺得您臉色不好？」
帝釋天得淺蓮幫助，小五衰癥狀減緩了不少，只是歸還業火畢竟勞心勞力有損修為，最近身體當然算不上康泰。
「冷將軍，你可是第一個說本王臉色不好的，大多人都說娶了王妃之後，本王面若桃花呢。」
冷肆失笑道：「大人能與王妃有情人終成眷屬，自然合該意氣風發。只不過兒女情長傷身，大人還是需要注意一下身體才是。」
「勞煩將軍掛心，倒是您歲數漸長，不知身體是否健朗？」
這樣的口頭交鋒不免有些幼稚，帝釋天與冷肆兩人卻彷彿渾然不覺。
墨焰一直端莊地坐在帝釋天身側，只是思緒已有些飄遠了。
當初各部梟雄輩出，冷肆在那其中不過是個剛嶄露頭角的無名小卒。可即便如此，之前見到他，墨焰仍舊被那幾句簡單的挑釁激得失去了理智。
「王妃倒是看起來比之前更加健康，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向您討教幾招？」
阿修羅公主在修羅界與第一權臣冷肆大打出手，當時被傳為一樁美談。有美貌、有實力還有血氣，帝釋天鍾情於她便也理所當然。
帝釋天一聽冷肆的話，臉都綠了。墨焰卻絲毫不介意他的無理，平靜地道：「若將軍有這樣的興緻，我自然願意奉陪。」
止殤見形勢不對，忙不迭出聲打圓場。
「將軍玩笑而已，王妃您莫要當真。」
他至今還記得當時的驚天動地，若是如今再鬧這麼一出，那他這親也不用結了。
「素來聽聞冷將軍修為深厚功法奇妙，本王一直無緣討教。若你當真有如此興緻，本王也想討教一番。」
帝釋天不想還好，想起來又是一樁舊怨。
止殤冷汗漣漣，當真是欲哭無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