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第十六章
帝釋天見到墨焰的時候,她正昏迷著。在蘇摩說完那句話后,她幾乎是沒有片刻耽擱的便趕了過來。
她目前雖然是囚禁著墨焰,卻並沒有想要傷害她,畢竟和阿修羅族的關係再緊張,也只是僵著而已。墨焰人在她須彌山,帝釋天不但不能拿她怎樣,還必須要保證她的安全。
嗯,這公主這個時候生病,自然是她的責任。
帝釋天終於為自己著急得連正裝也沒換找到了理由。
「大人。」蘇摩在一旁見帝釋天臉色晦暗,輕聲稟報道:「蒹虛正在趕過來。」
帝釋天像是渾然沒聽見她的話一般,只專註的看著床上的墨焰。
這人的臉色原本便很是蒼白,此刻幾乎慘淡如銀紙一般。可是,帝釋天見到了她安詳的模樣,沒有冷漠,也沒有疏遠。平日里的她,總是給人十分凌厲的感覺,此刻的眉眼卻溫和柔順,單薄的唇也不再是緊抿的倔強。
那尖細的下顎,不再緊繃后,竟是圓潤了不少,讓這張臉陡然多了幾分少女的嬌俏。綢緞一般的烏黑長發散在柔色的錦緞枕面之上,襯得她的皮膚更加的白皙——一種不見絲毫血色的病態慘白。
墨焰的雙手在錦被之外,規規矩矩的壓在身側。這般形容與姿態,讓帝釋天覺著她與其說是病了昏迷著,倒不如說更像是安靜的死去。
她想到此處心中竟不知為何劇烈的疼痛了起來,沒來由的慌亂與恐懼驚得她有幾分無措。偷望了一眼旁邊的蘇摩,見她很是低眉順目的站在床尾,彷彿自己不存在一般后便壯著膽子向前邁了一步,彎腰去仔細打量床上的人。細微輕柔似帶著冷香的呼吸拂過她的臉,讓她知道這位公主並沒有失去生氣。
帝釋天似乎是看得太過出神了,蘇摩雖不曾刻意去窺視卻還是能看到床邊越彎越低的身姿。那一頭原本被撩在肩上的白髮已全部垂落而下,輕輕的跌在了墨焰黑色的長發上。黑與白的反差讓失神良久的帝釋天終於回過神來,她這才發現自己的唇幾乎碰到了床上人的臉。
帝釋天不禁退了一步,忍不住轉頭又看了一眼蘇摩。
這位女官長仍舊安安靜靜的站著,彷彿全然沒有注意到她的舉動。
帝釋天不曉得自己為何會有這做賊般的心虛,掩飾的將鬢側的發撩至耳後,輕咳一聲,對著蘇摩道:「公主是什麼時候病的?怎麼這般嚴重?」
人都昏迷了才知道。
「屬下失職。」蘇摩半垂著臉,見帝釋天問話連忙回道,「請大人責罰。」
白髮少女不禁嘆了一口氣。
她並不是想問責蘇摩。此地均是阿修羅親衛,當初被自己一鬧,他們不知如何提防。她讓蘇摩天天來查看本就是強人所難,但蘇摩一句反對也沒有,如今出了事也不曾辯解半句。
「算了,不是你的錯,蒹虛何時能到?」她知蘇摩便是如此性子只好自己把事情略了過去。
「大約還有一刻鐘。」
帝釋天把乾達婆遣去應付阿修羅,是怕被她抱著看戲的態度,又胡亂調侃。可當下蘇摩說完這一句,房間陷入了寂靜之後,竟不禁滿心後悔。她素來話少,蘇摩也不多,平日里沒覺得怎樣,今日不知為何在這昏迷的阿修羅公主房裡,竟隱隱有些尷尬。
這時候,她倒真希望乾達婆能在這。
「大人,」蘇摩似是察覺到自家大人的異樣突然開口打破了安靜,她聲音沉靜柔和十分舒緩人心,「墨焰公主來這之後,一直閉門不出,如今想來,她似乎對於自己會病倒這件事早有預料。」
帝釋天直覺得心臟禁不住一凜,轉頭望向躺著的人,我只聽得自己的聲音低沉又沒有情緒,「哦,為何你覺得她早有預料?」
「公主她,」蘇摩聽大人的聲音低沉情緒晦暗不明不禁有些猶豫,「本就一心求死,當初答應來須彌山似是聽了微臣的暗示,只現在想來,她怎可能如阿修羅王一般蠢鈍?怕是以退為進,真正的目的不過是來須彌山,求病等死罷了。」
「哼,」帝釋天聽完便是一聲冷笑。這墨焰一心求死,她就偏不讓她死,不但不讓她死,還要讓她活得好好的。「這般小看本王,她也沒聰明到哪裡去。你讓蒹虛治好她的病後再幫她調養身體,別幫我節省,什麼好就用什麼,我倒要看看她怎麼死。」
「是……」蘇摩抬頭望向帝釋天,臉上似有憂慮。
帝釋天終是有些心虛,偏開臉對她道:「你先下去,看看乾達婆那邊怎麼樣了,待會兒直接把蒹虛領過來。」
「是。」
蘇摩一走,帝釋天心裡頓時鬆了一口氣。在這墨焰面前,她實在是太容易失態了,無論對方是醒著還是睡著。在臣下面前失態是她最不願意的事,如今房內除了她倆再無其他人,這公主又是個不省人事的狀態,她便自然可以為所欲為。
帝釋天從容閑適的在床邊坐下,開始細細端詳床上人的面容。只覺得這公主睡著的時候可比醒著的時候可愛多了,既不寒氣逼人,也不橫眉冷對。再向下打量她隱藏於被子之下的身軀便又覺得她著實瘦削。雖然身材還算凹凸有致,那也是按瘦了一圈算的。
帝釋天看著看著便看到了墨焰置在被外的手。陡然想起之前她拿劍的模樣,忍不住握了她的手攤開細看。
墨焰十指纖細卻骨節分明,清瘦修長,指腹卻很柔軟,沒有薄繭說明她已經多年不曾使劍。指甲不長也並未修飾,如她的人一般素凈,甲面晶瑩透亮似乎也根本不用任何修飾。這是一雙十分漂亮的手,若主人不是這般失去意識的情狀,她相信還是一雙有力的手。
帝釋天伸出左手與之比了一比,發現手倒是與她倆身高比例相符,只稍稍小了她一些。墨焰的體溫有些低,即便是掌心也是一股冷意,貼上去后,與她的溫度有著十分鮮明的反差。
帝釋天被墨焰的低溫稍稍凍了一下,一時有些清醒過來,看著相貼著的手忍不住就翻個白眼。她素來不喜與別人親近,肌膚相觸更是少之又少,如今竟然抓著一個毫無意識的人的手,幾乎算是變相的調戲她了。
她覺得自己應該儘快適應這種頻繁又不可控制的失常,卻還是忍不住一聲低咒。卻沒想到她的話音未落,手中正欲放下的柔荑卻倏然收緊了五指,牢牢的扣住了她的手。
這一扣直嚇得帝釋天的心都要跳出來了。還有比這更倒霉丟臉尷尬的事么?趁著人家昏迷調戲被現場抓包,要是傳出去,她的臉要往哪裡擱?
隨著手上越來越大的力道,帝釋天的心跳也越來越急促。墨焰柔柔皺著眉,已然有了轉醒的跡象,她卻只能僵著,抽手也不是,不抽也不是。
白髮少女極力壓抑著自己的呼吸,強自鎮定表情,靜靜的看著床上人的臉。
她已經想好說辭了!
墨焰緩緩睜開眸子,墨色的瞳孔迷濛微濕卻清澈透亮,帶著柔和的光直直的望進了她的眼裡。
這絕不是她的目光,至少不應該是她望著自己的目光。因為,這著實是,著實是太過,誘人了。
帝釋天腦袋一片空白,只覺得心中被那目光引出了一頭貪食的饕餮,也不知自己的呼吸是在什麼時候窒住的,早已忘記了方才想到的借口,只能貪婪的窺探著眸中的柔光。
她本以為這已是今日最難得之事,卻沒想到緊接著發生了更神奇的事。
墨焰望著她的臉,清淺的笑了一下,低聲道:「我沒——」
帝釋天正被那笑震得回不過神來,卻見得對方臉色驟變。墨焰陡然住了嘴,再一次恢復到了之前的模樣,快的讓她幾乎以為方才的一切都是錯覺。掌中的手早已被抽出,徒留了她一掌的空虛。
帝釋天終於能夠體會到無念那句翻臉比翻書還快是個什麼情景了!她暗自惱火方才的失神,便見墨焰偏了頭閉著眼不再看她,臉上又是那副冷然緊繃的倔強神情。
帝釋天的自尊心被她這番舉動狠狠的戳中了,一下子又想起自己方才想好的說辭,不禁冷哼一聲,「公主真是絕情,明明剛剛還『緊緊』的抓著本王的手不放,這一醒來就翻臉不認人了。」
考慮到這公主確然是抓著她的手不放,這句話應該不算誑語吧?
墨焰沒有答話,一副不為所動的模樣。
帝釋天便靜默的坐著,只是看著她。
「我沒有。」良久之後,墨焰終於說出了一句話,只是氣息虛弱,聲音低啞。
白髮少女見她終是忍不住開口只覺得自己勝了一籌,輕笑一聲道,「呵,這可不是你說……」了算。
「大人!」帝釋天沒得意完便被打斷了,蘇摩在屏風外面恭敬的問道:「蒹虛已經來了,讓她進來么?」
雖然對於無法繼續捉弄這位公主稍有不滿,但考慮到對方的身體帝釋天還是決定以大局為重,只起身整了整衣衫,對著外面道:「進來吧。」
蒹虛抱著個藥箱,亦步亦趨的跟在蘇摩身後,到了近前行了禮,柔聲道了一句:「給大人請安。」
帝釋天滿意的點頭道,「蒹虛,你來幫公主看看。」
她就不相信,這墨焰生個病就能怎樣。
蒹虛是蘇摩家總管的女兒,長相艷麗氣質沉靜。她的醫術承了族裡的大成而更甚於前輩,小小年紀已然是須彌山首席醫師,醫術能與之比肩的醫者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是。」蒹虛恭謙答應,行到床前,對著墨焰道:「還請公主伸手。」
帝釋天在一旁看著,很有興緻。
墨焰倒也不為難她,伸了手搭到床邊,仍舊閉著眼,一臉的淡然。
蒹虛放下藥箱,在床邊坐了,搭手上脈。
房裡很是安靜,半盞茶后,蒹虛終於收回了手,並且十分細心的將墨焰的手臂放回被內。
床上的人似乎對結果並不感興趣,彷彿睡著了的模樣。
「怎樣?」帝釋天瞥了一眼墨焰,對著蒹虛問道:「公主可有生命危險?」
她這一句本是為了諷刺這公主的。想她大費周章來自己這須彌山尋死,簡直太目中無人了。卻沒想到蒹虛並沒有如她預料中的那般笑著否認,而是沉默了片刻才道:「大人,可否借步說話?」
帝釋天只覺得心跳突然停了一下,轉眼望向床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