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第十五章
帝釋天一行如預想般被攔在門外。她如今已沒有了耐性,揮了揮手,仗著人多一路將阿修羅的親衛縛了,直接闖入西宮深處。只等到了皖西宮門口,與那黃梨木門只有幾丈之遙時,她才猛然停下腳步。想起那墨焰之前的種種模樣,一時竟不知該如何說辭才好。
四王天行宮她平日里來得便少,西宮更是只在巡禮的時候來過幾趟,這皖西宮連進都不曾進過。
帝釋天這一停身後一干人也便都停了下來,明明是百來號人,卻安靜得幾乎能聽到針落地的聲音。路邊宮燈明滅,印在須彌山最常見的白玉樹上,斑駁恍惚,反射出飄渺的柔和亮點。
皖西宮是暗的,想來那阿修羅公主已然安寢。
乾達婆見自家大人停了好一會兒,似乎不知如何是好便十分聞音知雅意的靠了她耳邊輕聲問道:「需要臣去通傳么?」
帝釋天一想自己如此浩浩蕩蕩大張旗鼓的深夜探訪,卻突然僵立在此處實在頗為尷尬。只眯了眯眼,到底在心裡對乾達婆讚歎了一聲,「去吧。」
「嘿嘿,如您所願,大人。」樂神嬌俏的臉,銀鈴一般的聲音,卻用著如此猥瑣的語調。回答后只嫣然一笑,便向前邁步。
只不過才將將邁了三步,就在她將要邁出自己緩慢又儀態萬千的第四步時,皖西宮的門「咿呀」一聲,竟是開了。
墨焰一身素白衣衫,長發傾瀉,無風自動。
帝釋天遠遠的站著,卻分明能夠看出她臉上的冷漠與傲然。又是這般強烈又低調的反差,黑與白,看起來分明又刺人。
她聽到身後有幾聲低低的抽氣聲,心中不禁一陣惱怒。「你們退下。」
可話一出口,帝釋天便又被其中的怒意驚了一下,原先壓抑起來的怒氣竟一下子燒了起來,結結實實的生起了悶氣來。
她氣自己突然而來,氣不受控制的情緒,氣這情緒是因著那公主而來,氣這公主竟然只穿著單薄的中衣就開門,氣身後的一幫傢伙都看到了她這模樣。
大約不止她感覺到了自己的怒火,統領更是懂得察言觀色,連忙恭敬應聲,帶著親衛規整退下。
早已經在墨焰開門時就站定的乾達婆此時反而像是失了眼色般,轉頭脆生生的問道:「大人,微臣也需退下么?」
帝釋天陰沉著一張臉盯著她不說話。
「好吧,臣知曉了。」樂神一直笑著,從善如流的往回走,只是在與帝釋天錯身而過時語氣曖昧的低語了一句,「不要留宿太晚哦。」
帝釋天哪裡還有空理她,生著連自己都不知道哪門子的氣,幾乎是迫不及待的衝到了皖西宮的門前。
墨焰直定定的站著,從方才開始便沒有說過話,也不曾變過神情。即便如今帝釋天站在她的面前,好像也絲毫不為所動。
帝釋天帶了怒氣,卻不知怒從何來,只站在她面前,盯著她看。
「大人,」兩人也不知僵持了多久,竟是墨焰先開了口,聲音還是一貫的冷淡,「不知深夜到訪有何貴幹?」
她說著雙手還扶著門框,一點兒也沒有請這位利刃天之主進去坐坐的意思。
帝釋天因著沉默冷靜了一下,終於緩和了自己的情緒。她也不回答,只強做平靜的道:「先讓本王進去。」
墨焰仍舊站著,好似沒有聽到對方的話,微微低了頭,斂著眸子,卻不曾放開自己的手,也不曾挪動身子。
又是這般近的距離。帝釋天只感受到二人的呼吸,還有對方身上透出的一股幽冷香氣。
「讓我進去。」她被這香氣攪得心煩意亂,蠻著性子又重複了一句。
「大人若是無事,不如早些歇息,這般本就於禮不合。」墨焰的話語不徐不疾,音調沒有半分起伏。她的臉也幾乎全部隱沒在垂下髮絲所遮蓋的黑暗裡,讓人聽不出也看不見她的情緒。
「於禮不合!」帝釋天似乎被這個詞刺激到了,忍不住抓了她的手腕,想要將她扯進房裡:「你這般穿著中衣曝露在大庭廣眾之下就……」合禮儀了?
她接下來的話並沒有說出口,因為她發現了一個更有趣的事情。
「你怕我?」帝釋天發現對方被自己抓著的手腕在顫抖。
不,不如說,身前的人全身都在顫抖。輕微的,幾乎不露痕迹的顫動。
墨焰猛然抬了頭,抽回自己的手,微微側了身,偏過臉,低聲道:「夜寒露重,罪臣只是覺得有些涼意而已。」
帝釋天覺得她的面上再也不是冷然的模樣,而是一種倔強。
須彌山此時季節最是宜人,怎麼可能會冷?
她忍不住便露了笑。
墨焰怕她這件事讓帝釋天莫名的自得,晃悠悠的邁進門檻,一邊打量自己這不曾來過的皖西宮一邊對著墨焰道:「公主來本王這可還習慣?既然夜深露重,怎還只穿得這般單薄?」
「罪臣已然睡下。」
對方有問必答的態度,終於讓帝釋天舒坦了些。她不客氣的在外室的玉石圓凳上坐下,慢悠悠的道,「本王如今也不與你打什麼啞謎了,之前所說之事……」
帝釋天正打算慢慢與墨焰講條件,卻被對方毫不留情的打斷了,「罪臣已經說過多次,大人所言之事,確然半分不知。若您認定此事與我有干,大可賜死罪臣。」
帝釋天被打斷略有些不悅,側了頭去打量她。
墨焰立在門口,不動分毫,身姿挺拔,她卻感覺到了一股絕然。
門外銀白月光,傾瀉而下,打在她絕美的側臉上。她垂斂的眼瞼,濃密的睫毛,秀挺的鼻子,單薄的紅唇看起來鮮明又朦朧。纖細修長的脖頸,白皙誘人,沒於衣襟之間。一身素白此時彷彿覆蓋了一層柔白的紗幔,瘦削的身材卻窈窕有致,黑色的長發垂至纖腰,收於……
白髮少女猛然驚醒,偏過頭一手捂住了唇。
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方才打量墨焰的目光與想法。
墨焰!
就是這個女子,讓自己從見到她開始到如今為止,一直不斷的不斷的失常,煩躁而懊惱,無措又冒進。
世上唯有美貌是最不可靠的,這點帝釋天相信自己的認知不低於任何人。可就是這個人,這個叫墨焰的阿修羅公主,讓自己不斷的失神於她不經意間透露出的風情。
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若當真歡喜女色,她還不如多看幾眼乾達婆或者多照幾次鏡子來的過癮!便是無念那傢伙,也是個難得的絕色,她何至於盯著這塊千年不化的寒冰看?
可越是如此想,她心中便有個聲音越強烈:除了墨焰,她大約不會這樣看任何人。
帝釋天只覺得自己的心跳急促而紊亂,臉上也開始莫名燥熱起來。
「既然大人無話可說,不若早些回去,如今夜已深……」墨焰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趕人意味明顯。
帝釋天心神震蕩如今哪裡還管她說什麼?急急起身,一邊向外走一邊道:「公主所言甚是,今夜多有打擾。」
她逃也似的快步離開,直行了幾百步才覺得自己臉上的熱度稍稍有所下降。她一邊捂著臉,一邊回頭望,那黃梨木門早已緊閉。
不知是不是因為知道那墨焰住在裡頭,帝釋天只覺得整個皖西宮都看起來冷清寂寞。
「這麼快?」帝釋天一走出西宮大門,恭候在門口的乾達婆便已經迎了上去,「夠幹什麼事啊。」
帝釋天心裡亂成一團,聽得她這句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冷聲喝道:「閉嘴,回宮!」
自那夜見過墨焰以後,帝釋天的生活似乎一下子回到了過去的摸樣。雖然懊惱於自己對那阿修羅公主的態度有些失常,但自從墨焰來了須彌山之後,她這夢似乎做得不再那麼頻繁了。
她想著只要將公主拿捏在手裡,定能叫阿修羅族投鼠忌器,便讓蘇摩將那五色雷刑一拖再拖,直拖了四月有餘。
這一日善見城難得的下起了雨,冷澀的空氣讓人覺得又悶又煩。
臨近年末,正事減少,須彌山開始籌備過年的宴席。此事不需要帝釋天操心,這幾日便閑得有些無聊。她無所事事的倚在窗檯邊上看雨落在青玉所鋪的地面上,化做珍珠,滾入玉樹底下,融入根部。
善見城,便是這樣一個地方。
「大人。」帝釋天聽到門外響起乾達婆的聲音時還暗道了一聲奇怪。一到年關,她便纏得蘇摩愈發緊,少有來自己這裡鬧的。
「進來。」
乾達婆推了門進來,帝釋天見她一副笑嘻嘻的模樣,便知道大約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了。
「唔,阿修羅王又讓人來鬧了,讓你把他家妹子放回去。」
一聽是這事,帝釋天便將目光從她身上收了回來,再次望向窗外,不在意的道,「他隔個幾天就讓人來鬧,隨他去。」
乾達婆往窗檯邊靠,在一旁坐了,也裝模作樣的望向窗外,「可是,你便一直將那公主這麼扣著?」
帝釋天玩著自己的一縷白髮轉過頭看她,「不行么?本王大發慈悲不用她受刑。」
「呵呵,這可算是關押啊,還不如一個五色雷劫來得輕鬆呢。」
「說來阿修羅王也真是有些蠢,竟然真讓本王將墨焰帶回來了。」
乾達婆見自家大人面上的得意不禁扯出了一個十分邪惡的笑容,對著她道:「是他蠢么?我想只能證明他確實沒有反叛之心,也不曾想到大人你對那公主有這般興緻且這麼執著吧。」
她的笑容與話語,還有語調都讓帝釋天覺得一陣熱氣從脖子里往臉上冒,莫名的便焦躁起來。「誰說我對那墨焰有興趣的?你看我這四個月都沒再見過她!」
外面的雨還在下,玉樹上已經開始冒出五彩繽紛的玉珠。
這是每場雨之後都會有的盛景。
等到這些玉珠都消失了,便又是另外一場雨。
這是一個沒有生氣的輪迴。
「哦,沒有興趣么?」乾達婆看著窗外盛景用著那種慣有的不著調語氣調侃道,「那為什麼還要每天麻煩蘇摩去四王天查看,然後稟報給你她的消息?」
「你——」原來這傢伙是為了蘇摩來向她興師問罪的。
「大人!」帝釋天正待要開口,蘇摩卻突然急急的敲開了房門。她素來嚴謹守禮,這般急躁又冒失的樣子在帝釋天的印象中少之又少。
「何事?」
「墨焰公主。」蘇摩的臉上甚至帶了汗水,帝釋天只覺得自己一顆心被她這四個字提到了喉間。連續四個月,她的回稟都只有一句,公主在房內,不曾出門半步。如今急成這樣必不是什麼好事!
乾達婆也轉過頭去看蘇摩,兩人只聽得蘇摩繼續道:「她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