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第一章
八部里,最讓帝釋天覺得頭疼的便是阿修羅一族。
除卻兩萬年前幾乎被滅族的夜叉,如今名義上還號稱八部實際上卻只剩下七個的部族中,阿修羅一族顯然是最不討人喜歡的。
無論是醜陋的外表,魯莽愚鈍的性子還是好戰惡德的品行都讓當今三十三天之主望而生厭。加上曾經的一些遺留問題,帝釋天對於他們簡直是深惡痛絕。
乾達婆沒有絲毫形象地翹著二郎腿,歪著身子坐在書案一端,一張絕美的臉明明端麗秀氣,神情卻輕佻聊賴,好似沒有聽到對面人的斥責之言。
只見另一端坐著的少女樣貌冷艷,細眉鳳眸,白膚紅唇,尤為特別的是那一頭醒目的銀白長發與碧色的瞳眸。她此時正怒上眉梢,斂眉沉目,抿唇收頜,神情冷寒,雖自有一股帝王的威嚴氣度卻也難掩少年俏麗。
「大人可真是半點也不憐香惜玉。」
歪坐著的人沒有懼意,楚楚可憐地抱怨著,並且毫無悔過之意地表示自己耽誤公務是因為溫飽問題。
帝釋天咬著牙,怒目而視。
她著實懶得去理會對方的溫飽問題從何而來,但說這公務,倒是耽誤得很徹底。
兩日之前,阿修羅與修羅短兵一仗各折了百來號族人,一直吵嚷著要開戰。阿修羅不服管教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修羅王之前就來向她告過狀。
想當然的,這件事該是阿修羅們挑的事端。
帝釋天原是將事情扔給乾達婆去處理,沒想到她竟半路改道去龍族尋香。就因晚了兩日,事情才鬧到如今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
「乾達婆,按著你的意思來說這還是蘇摩的錯么?」案桌之上是各部上呈的奏摺,阿修羅與修羅的事情如今已經鬧得雞飛狗跳,各部都不安寧,絕不僅僅只是兩部的問題。
帝釋天恨得牙痒痒,偏偏拿眼前的人沒有半分辦法。
「半路跑去龍族尋香,真虧你幹得出來!拿本王的話當耳旁風是不是?」
「老是本王本王的,」乾達婆玩著自己柔順的黑髮,傾斜靠在椅背上,笑得輕佻,「你也不嫌累。還有,這關蘇摩什麼事?你可別遷怒哦。」
乾達婆對於自己失職一事隻字不提,更是叫帝釋天覺得可氣。可若是就此發火,難免一拳打在棉花之上,鬱悶的還是自己。
少年天主稍稍平了怒氣,一邊反省自己御下之術不夠爐火純青,一邊道:「如若不是蘇摩沒有餵飽你,你哪裡需要去龍族尋香?」
既然乾達婆避而不談失職之事,帝釋天便決定談些她更不想談的話題。
「對了,蘇摩!」她提高聲音,對著一直侯在門外的人喊道,「為乾達婆王上茶。」
「你想做什麼?」乾達婆族第一大美人終於擺正了坐姿,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看著帝釋天,「你可別在蘇摩面前和我談什麼喂不餵飽的問題。」
帝釋天挑著眉看她,一時倒真有些慶幸身邊還有個木訥溫柔,茶米油鹽均不進,並且對情愛之事遲鈍得要命的蘇摩了。
就在乾達婆緊張不已之時,門外已經傳來了蘇摩的應答。
「是,大人,屬下這就去準備。」
「喂,你別太過分……」乾達婆清麗的臉上終於顯露出急色,「她要是曉得我還對她抱著那種心思,肯定是要跑的。」
帝釋天慢悠悠地整理著桌上被弄亂的摺子,似乎不打算理會她。
「大人,」就在乾達婆還想開口的時候,蘇摩已經端著茶進來了,「乾達婆大人。」
乾達婆立時正襟危坐起來,匆忙對著蘇摩笑了一下,而後一個勁地對著帝釋天使眼色。待得蘇摩細心地將琉璃杯放好,準備向外退去的時候,她才鬆了一口氣。
「等等,」帝釋天自小受的便是天主的訓誡與教育,鮮少有什麼玩樂。而自從知道乾達婆喜歡蘇摩之後,拿捏這個軟肋是她少有的娛樂之一,「蘇摩你留下吧,阿修羅族的事情也經過你的手,現下也正好聽聽。」
乾達婆白皙的臉色變得愈發慘白。
「是,大人。」蘇摩抱著檀木茶托,垂首順從地立在了一旁。
「乾達婆……」帝釋天清了清嗓子,正準備長篇大論,乾達婆已經迅速打斷了她的話,「帝釋大人,微臣知錯。」
帝釋天看著她臉上從憤怒到忐忑再到自責,最後變成哀傷的一系列神情變化之後,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微臣不應該屈從於自己的天性,不應該輸給自己的飢餓,不應該在明知道路途遙遠的情況下還不準備儲糧,半途去尋食物果腹。延遲了處理阿修羅與修羅族的事情導致了小事化大的後果,讓得您受累。」
乾達婆甚至從椅上站了起來,恭敬地彎腰行禮。
帝釋天當真是要被自己這位下屬的聰慧折服了。這話語氣說是認罪的,還不如說是叫蘇摩心疼的她。不用看她也知道,此時乾達婆低垂著的面上一定露著狡獪的神情。
「是么?」她斜眸瞥了蘇摩一眼,果然見著對方面上的不忍,「乾達婆王你將事情說得太嚴重了,本王也知曉你的難處。」
「哪裡哪裡,為大人分憂解難是微臣分內之事,如今微臣卻沒有做好,理應受罰。」
乾達婆身形嬌小,模樣秀麗,知道的還道她是一族之長,不知道的便只當是個無害的小姑娘。殊不知這一副柔弱的皮囊之下,有著號稱須彌山最惡劣的心思。
蘇摩站在旁邊聽得兩人對話已是差不多知曉事情的來龍去脈。她生性溫柔,也不知道是因為乾達婆在她面前裝得太好,還是她不善於將人往壞處想,竟到如今還以為這位乾達婆王柔弱得很,見她被責罰不禁咬著唇思忖著怎樣為她求情。
「乾達婆,你可知道本王為何派你去?」帝釋天自然是將這一切看在眼裡,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當初這事原本是在蘇摩手中,只是她考慮到蘇摩性子太溫和,去以爭強好勝出名的阿修羅族難免有些壓不住,這才交到了乾達婆的手中。
「這個……臣自然是知道的。」一直表現得無所得乾達婆,這時語氣終於透出些微的正經。
帝釋天如何不知她那一些小心思?只是這事現在已經要鬧到開戰的地步,她也無法再做到睜隻眼閉隻眼。八部內部間從來都有些矛盾,她只能儘力做到讓他們少鬧些事端。
「本王派你去一是因為下屬里你的修為最高,二是因為此事原先是蘇摩辦的,而這第三么,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阿修羅族與你乾達婆一族多多少少有些干係,唯一聽得進去的大概就是你的話了。」
「微臣明白。」
「本王也知道你與四大阿修羅王有些摩擦,但正事就是正事,本王還希望你能明白。」
帝釋天所謂的乾達婆與四大阿修羅有摩擦,那是隱晦的說法。直白點講,不過是醜陋粗鄙的阿修羅們覬覦著乾達婆這位美人而已。只這事在蘇摩面前不好說,否則也不知道乾達婆要怎麼與帝釋天拚命呢。
「微臣明白。」
乾達婆王難得乖乖聽話,帝釋天免不得還想多說幾句,蘇摩卻終於還是忍不住了。
「大人,還是讓乾達婆大人先坐下吧,她身子弱。」
釋迦提桓因陀羅,須彌山之主很是為自己的女官長汗顏了一把。她其實到現在都不太明白,蘇摩到底是為什麼會認為乾達婆身體柔弱的。
只蘇摩一提,她也算順水推舟讓站著的人重新坐了下來。
「好了,失職這事自然得罰,只如今的狀況,本王還是想聽聽你有什麼解決的辦法。」
乾達婆面上保持著恭敬謹慎的神情,坐得卻是頗為心安理,裝模作樣地謝了恩后才道:「依微臣之見,這事已非臣下所能解決。阿修羅族與修羅族向來有間隙,雖然同為八部卻因出身和地位問題積怨極深。為今之計只有大人您親自走一趟才能讓他們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也才傳達您會幹預到底的立場。」
她的提議帝釋天不是沒想過,只阿修羅一族素來叫她頭疼,隱隱之中她是抗拒去阿修羅界的,故而現下才會這般猶豫。
「蘇摩,你覺得呢?」
蘇摩皺著眉,思考了一會兒才道:「蘇摩覺得大人若真想要解決這件事,必然是要走這麼一趟的。只不過這護衛需要謹慎布置,從長計議。」
帝釋天知道她擔憂的是什麼,不服管教如阿修羅,即便是做出把她這位天主給扣下的行徑也絲毫不叫人驚訝。
「那這件事就這麼定下吧,你們去安排便可。」
知曉這一趟勢在必行,帝釋天倒不再有什麼猶豫了。
說完正事,乾達婆笑得一笑,突然心血來潮講起了軼事。
「說來,微臣還是挺佩服阿修羅一族的。想當初你這善見城收書記官,唯一反抗了的便是他們呢。也不曉得,那公主如今嫁人了沒有。」
帝釋天聽到此處已忍不住皺了眉,輕哼了一聲,想起了當初那極其不美妙的回憶。
一萬多年前,憐玉神君擅闖須彌山,將上下狠狠折騰了一番。她氣得大發了一次脾氣,結果被那幫蠢蠢欲動的老頑固們下了絆子,將選妃這件荒誕的事提上了議程。
結果,當時最是春風得意的香陰一族出了一位公主,主動獻計於她,將納妃弄成了選書記官。雖說打破了自己族裡當初的利益,但之後也算扶搖直上,不但踢了自己的老爹取而代之,而且還讓乾達婆族將這八部之首的位置坐得穩穩噹噹。
「當時那公主就已經五千多歲了,如今早該嫁了人吧。」那位公主正是眼前這位,以膈應她為樂的乾達婆王,「阿修羅違抗命令之後,我那已經掛了的老爹可是很鬆了一口氣啊。聽說這公主相貌好得很,他大約是擔心我入不了您的眼罷。」
帝釋天冷眼看著她得瑟的模樣,真是佩服先代乾達婆王的先見之明。
乾達婆見她的臉色不十分好看,摸著下巴愈發起勁,「只這公主向來低調,本王竟然一直無緣得見,唉,真枉費了我們那層親眷關係了。」
帝釋天知道她這是為了報復自己剛才在蘇摩面前嚇她,做出不想搭理的模樣。
只乾達婆舊事重提也確實叫她回想起當初。
那時帝釋天才不過一千多歲,時局動蕩又根基不穩。她本就因為憐玉神君之事氣了一場,選書記官的事雖不是她本意,阿修羅好歹是明目張胆地違抗她。這麼多年過去,如今被乾達婆翻出來再說,也算得上是新仇舊怨。
「既然大人已然決定,那蘇摩便先去安排。」蘇摩對乾達婆王素來縱容,只對她喜歡違逆天主,又言行輕佻這一點看不大習慣。
乾達婆聽得她語氣不對,原本還有些得意的神情陡然便僵住了。
帝釋天看在眼裡,爽在心中,若非還有幾分天主的矜持,怕不是早就將乾達婆嘲笑得體無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