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糧食
三口人湊到了廂房裡,老娘聽完了經過,忍不住驚訝道:「吾兒不光有心眼了,還漲本事了。他做得對,說得好,你這個當爹的,讓兒子比下去了。」
朱老爹無奈苦笑,「夫人啊,現在不是取笑的時候,咱倒是說說啊,往後該怎麼辦。」
老娘聽完,思量了一下,突然一拍大腿,瞥眼道:「解鈴還須繫鈴人,兒子答應的,你讓他想辦法不就是了。」
這句話可提醒了朱老爹,你小子說句話吧!
面對質問的目光,朱頤垣唯有和盤托出,「我是想著,首先要活命,其次呢,能不剃髮最好。要想達到這兩條,就沒法拒絕謝遷,其實咱們也沒什麼好選的。」
朱頤垣說的是大實話,嚴格說起來,他們真的要感激謝遷,不然就只能冒險逃跑,鬼知道會不會死在外面。
「真正緊要的是,接下來要怎麼辦。」朱頤垣思忖道。
老爹萬念俱灰,無力道:「還能怎麼辦?謝遷那麼凶,根本沒把咱們放在他的眼裡。我,我瞧見張緒那顆腦袋,心裡就慌,總覺得自己也好不了,用不著清廷動手,謝遷就能把我砍了。」
朱頤垣心說老爹腦子還成,一點不笨,自古以來,漢獻帝不好當,小明王也死在了自己人手裡……況且他們還比不上人家。
但這可不是躺平的理由,畢竟朱頤垣還想拼一把,哪怕真的證明自己是個廢物,那也死而無憾了。
「我們現在當然不能違逆謝遷,不過謝遷也沒規定咱們什麼都不能幹。替他做事,幫著他排憂解難,總可以吧?只要能辦事,能結交朋友,就能拉攏一些人。我倒不是要挖謝遷的牆角,關鍵是清軍殺來,咱們多幾個幫手,也好保命。」
朱老爹連連點頭,可又發愁道:「話是這個話,但那些人都是謝遷的部下,憑什麼聽我們的?就憑咱這個宗室身份?還是未來的魯王地位?」
朱頤垣也忍不住苦笑,要真是靠這個,沒準人家還會砍了他們的腦袋,跑去清廷請賞呢!
「不是讓誰聽我們的,而是要和人交朋友,廣結善緣,先混個臉熟。另外呢,還是要把心思多放在謝遷身上,他也說了,自己是家僕出身。我猜他必定很自卑,心裡頭很在意名位,所以才會想到假魯王之名,號令山東。這時候最好能有人能安慰他,陪著他說笑,陪著他玩樂,和他交朋友,讓他自信起來。告訴他英雄不論出處,你是最棒的,是大英雄,大豪傑。能把他的毛捋順了,咱們的處境也會好很多。」
朱頤垣這麼說,也是想自我犧牲一下,畢竟他已經和謝遷聊過一次了。
可哪裡知道,老娘竟然忍不住笑了起來,還伸手懟了老爹一下,「聽見沒有,這活兒非你莫屬。拿出你當年哄人的本事,給謝遷多灌點迷魂湯。」
老爹的臉瞬間紅了,呵斥道:「你瞎說什麼!我,我一輩子老實巴交的,天日可鑒。」
老娘直接無語了,我又沒糊塗,你睜著眼睛說瞎話幹什麼?當初朱家還挺好的,朱老爹確實是一身紈絝的本事。後來成親了,也就漸漸收心了,尤其是兒子越來越大,才底放下,算是洗心革面。
但是什麼琴棋書畫,架鷹遛狗,養蟈蟈,斗蛐蛐,他都是精通的。
「反正要論吃喝玩樂這套,你爹絕對是這份的。」老娘伸出兩根大大的拇指。
朱頤垣頓時大喜過望,要說起對症下藥,自己後世的那一套,還真不一定行……
「如果能抓住謝遷的脾氣秉性,
投其所好,確實能事半功倍。沒有別的,都是為了活著,您就辛苦辛苦。」朱頤垣勸說道。
面對妻兒的殷切期盼,朱老爹著實沒法推脫了。他思忖道:「謝遷說他在韓家二三十年,讀過一些書。不論他有什麼喜好,只要是士大夫喜歡的那一套,我應該都能說得上話,能跟他聊得來。只是要廣結善緣,多交朋友,這事誰來?」
老爹雖然用詢問的語氣,但很顯然不能讓老娘出頭露面。
朱頤垣咬了咬牙,「我先摸摸情況,然後想辦法。」
只要鋤頭揮得好,沒有牆頭挖不倒……更何況謝遷也沒給朱家爺倆多少尊重,自然不用太多負罪感。
朱頤垣突然覺得他就是在進行一場賽跑……要同時跑贏兩大對手才行,不光是清廷,也包括謝遷,都要用最快速度,爭取到自保的本錢。
失敗的下場,就是全家死光光。
壓力還真是不小,正在此時,院門外有了動靜,有人趕著馬車來了。
「朱大人,對不住了,是謝頭領讓小的們把東西送回來的。」
原來竟然是謝遷主動歸還了搶走的財物。
這可是大好事,一家三口都迎了出來。
只見來的這些義軍動作神速,七手八腳,將幾個箱子放在了院子里,然後趕著馬車,揚長而去,根本不給多問的時間。
朱老爹眉頭緊皺,就這麼幾個箱子嗎?怎麼少了點?
這時候老娘已經過來檢查了,她發現了一些衣服綢緞,還有幾本書,一些字畫。
至於金銀器皿,值錢的東西,一件沒有。
再說糧食,也只有一袋子,最多五十斤的樣子,這也叫歸還?雁過拔毛,他們這是把大雁留下自己燉了,送回來一堆雁毛。
「別的不說了,我在家裡存了快一百石的糧食,怎麼就這麼點?是不是讓他們給私吞了?」
老爹腦筋轉得快,無奈苦笑道:「私吞了倒好,我看是謝遷壓根就沒想都還給咱們。」
朱頤垣用力點頭,他絕對贊同老爹的話。
「現在糧食那麼金貴,謝遷手下人越來越多,他又沒能打破張家。口糧肯定不夠吃,說是歸還,也就是意思一下,千萬不能當真。」
這下子老娘也無語了,「這算什麼事啊?」
朱頤垣勸道:「就當是拿魯王府的糧食養兵了。」
老娘更氣了,「要真是吃了我的糧食,就聽我的號令,那也行,我認了。現在倒好,拿咱們的糧食,替謝遷養兵,我這辛苦到底是為了誰?不能多說了,不然非氣死不可。」
老娘扭頭去廚房,朱頤垣稍微沉吟,心怦怦亂跳,從這點東西就看得出來,他們在謝遷眼裡,份量不重,因此和謝遷打交道,必須格外小心才是。
朱頤垣還想跟老爹聊聊,可外面又響起了嚎哭悲戚之聲,凄慘無比。
朱家父子連忙到了院門前,透過門縫兒看去,原來是有義軍的人馬,正在驅逐青石集的村民,跌跌撞撞,往村頭而去。
朱頤垣看了半晌,終於明白了,「謝遷說要暫居青石集,驅趕村民,是給他的手下騰地方。」
朱老爹怔了怔,突然惶恐道:「他不會趕咱們吧?」
朱頤垣微微搖頭,要想趕他們走,也不會把東西送回來了。
朱老爹總算有了點喜悅,自己這個未來的魯王,還是有那麼一點價值的。
不過一想到可憐的村民百姓,朱老爹只能哀嘆,「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那是岳家軍的境界。同情也沒辦法,謝遷也不會聽我們的,還是過來吃飯吧。」
朱頤垣眉頭微皺,若有所思,他去了飯堂,老娘動作很快,已經準備好了,朱頤垣一邊吃,一邊尋思。
「謝遷驅逐村民,也必然不會給他們糧食,鄉親們這是遭了劫……我們應該幫幫他們。」朱頤垣低著頭道。
朱老爹一愣,不由得放下了筷子,「怎麼幫啊?你娘是藏了些糧食,可咱們也要吃。再說了,直接拿著糧食過去,會不會惹惱謝遷?」
老娘也開口了,「暗間裡面還有十石糧,給鄉親們吃,也不是不行。多少年的老鄰居了,應該的。這種世道,咱們也不知道能活幾天。本來屯了一百石,不也都被搶走了。只是摸不準謝遷的脈,可不能冒險。」
老娘說得極對,朱頤垣眼珠轉了轉,道:「確實不能冒險,但當下要活著,唯有報團取暖,互相扶持也是應該的,一家一戶不管面對誰,都是一塊肉而已。青石集有幾百鄉親,彼此知根知底,只要這些人聚攏起來,就是一股力量。哪怕要冒點險,也是值得的。不找他們,咱們還能找誰?」
朱頤垣道:「我這就去見見謝遷,跟他講講道理,或許能要來一點糧食。」
朱頤垣想要起身行動,卻被老爹拉住了,「剛剛怎麼說的?這事我去辦。」
說完,他匆匆扒拉幾口飯,就自顧自離開。
他剛走,老娘也往後廚去,朱頤垣尚在憂慮。
老娘隨口笑道:「你啊,別看你爹膽子不大,但他的心巧著呢!要不是宗室身份耽誤了,沒準還能考翰林,當宰相呢!」
真沒想到,朱老爹在老娘的眼裡,還挺了不起。
朱頤垣也打趣道:「現在更好,沒準還能掙一個王妃出來。」
老娘笑罵道:「別耍貧嘴了,快點跟我幹活去。你爹一準能把糧食弄來。」
大約一個半時辰,朱老爹果然哼著曲回來,在他身後的馬背上,還馱著兩石粳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