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羅里玫瑰刺的騎士演變式

第7章 羅里玫瑰刺的騎士演變式

根據公開信息的說法,那是一場由於突發不可控因素,加上設備固有缺陷交互作用導致的事故。

先是,未經批准的施工導致大面積電路故障,前車被迫停駛,準備按計劃有序疏散乘客。現有閉塞系統卻給後車發送錯誤信號,要求仍以原速行駛。後車短時間內來到前車停留的高架橋,司機發覺情況不對,果斷採取緊急制動措施。因拐彎角度大、視野不佳、距離太近、慣性太強……等等客觀因素,最終未能避免相撞。前後兩車一併脫軌墜橋,各有數節車廂嚴重損毀。後續救援團隊盡了最大努力,仍然無法阻止死神降臨。

有關部門經過緊張周密的調查和專家研討,釐清並向社會公布事故發生全過程,嚴肅處理相關人員。業內專家齊聚研討,針對系統缺陷提出應對方案,地鐵信號系統的改造工程也因此加快了步調。從一兩個重點路線開始,逐步升級,最終目標是全面更新為自主研發的「全自動移動閉塞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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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場連番巧合造成的災禍,大家都這麼以為。」

席方然將落在地毯上的雜物一個個拾起,分門別類放回抽屜里。她轉述了幾則簡白清晰的新聞,填補上童穎穎敘述中那段關於事故本身的空白。在做出結論的末尾,她忽然抬起眼,銳利的眼神像刀子一樣盯到朱暄臉上。

「但你、我,相信還有童穎穎,都知道事情不是這樣。」

她觀察著朱暄的表情變化,緩緩說下去:「未來的你失去意識之前,最後提到的就是這場地鐵事故。我知道你一直在默默關注一切與之相關的線索,但並不清楚你從中找到了什麼。據我所知,你沒有跟任何人真正全面地討論過你的想法和思路。你擔心其中有什麼牽涉到我跟童穎穎,需要對我們保密嗎?」

這是一個很認真的提問。

可惜朱暄仍在魂飛天外。短時間內接收太多信息,他像一台宣告死機的電腦,茫然地模仿她一件件撿起雜物,卻完全不知道自己拿起來的是什麼。整個人一片空白,所以毫無破綻。

「自己正在不太久遠的未來慢慢死去」這件事的確衝擊力巨大,但再仔細想一想,衝擊更大的似乎當屬「死不瞑目」——假設童穎穎和席方然所說都是真的,那她們應該差不多同一時間趕到身邊,在他失去意識前聽到「遺言」,恐怕也難以避免相互目睹對方跟他「道別」的場面。

童穎穎覺得他口中「有了喜歡的人」是指她自己,席方然又經歷過「火中救美」這種沒有後續發展都不合理的重逢場面,夢境里他好像身在童穎穎的住處,席方然卻知道硬幣這種打死不告訴別人的事……這種曖昧不清的關係下,把兩個女孩子一同找來關愛臨終,這不完全是腳踩兩條船,還嫌死得過於太平么!

如果真是他的「終末許願」把她們送回到現在,那就更荒謬了!一星半點有用的消息都沒透露,要她們回來做什麼?未來的自己不好過,所以有難同當,想讓過去的自己也不好過是嗎?

未來的自己是不是得了什麼影響智商的腦部疾病?這要不是自己,朱暄一定會開罵,無論童穎穎和席方然口中那個形象多麼光輝偉大,都改變不了他智商堪憂的本質——到底「喜歡的人」是哪個,不一心一意地弄清楚,最後只能一個都沒有。這不是小學就該知道的道理么!

席方然按住他的手腕。微暖掌心覆著他被空調冷風吹到有點僵硬的關節,像是一個無言的安慰。

「這件災禍是人為的,背後一定存在一個或者多個主謀。」

她輕聲說。

這個安嫻的少女似乎有一種讓人冷靜的魔力,四下狂奔如野馬的思緒在她的凝視中收束,朱暄夢醒一般漸漸擺脫那無邊無際的混亂臆想,思緒重新聚集到當下。剛才席方然說過的信息在他腦海中迅速排列歸類,組成一個有邏輯的關係結構。

「先不說未來的我……你又是怎麼知道的?」他微微側過臉,帶著些懷疑問她,「我是指幕後主謀這部分。你剛才說經過調查和研討什麼的,那就說明最後得出『偶然事故』的判斷,是專業人士的共識,對吧?你有什麼秘密線報或者證據嗎?為什麼不交給管事的人?丟給新聞媒體也好呀。」

「那稱不上證據或秘密線報。只是通過媽媽得知一些細節和發展,令我產生了某些直覺似的想法。在未來我也做過各種嘗試,最後只得到明顯或不明顯的安慰。所有人都以為我受到太大打擊,為轉移傷痛,才捕風捉影地懷疑一切。」

「有沒有可能,正好你的位置比較微妙,就容易想太多?就是,你知道啦,傳播學說的那些。人們會下意識填補空白細節,然後『圈內謠傳』就有發揮……」

「不,」席方然斷然搖頭,低低的聲音里透出磐石般的堅定,「我媽媽是地鐵改造工程的參與者之一。發生這件事之後,原本遙遙無期的商談立刻有了關鍵性突破,她所能接觸的信息是可靠的。」

難怪未來的我知道什麼事也不敢跟她透露。財閥們為推進新技術項目,所以在舊技術應用範圍內製造事故,引發社會輿論……如果要懷疑的話,首先就得把這順理成章的假設放進去。她自己有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朱暄沒有蠢到把這話直接說出來。但席方然似乎明白他的想法,微微蹙起眉頭,目光中湧現些許可以稱之為悲傷的意味。

她輕輕掰開他的手指,取走他手中捏著的兩冊筆記本。打開皮質封面,撫平那些因跌落而折損的頁角,每一個動作都溫柔得像對待一隻脆弱的小動物。她在努力收斂情緒,不想表露出他不曾體驗因而無從理解的失態,朱暄看得出來。

從她手指撐開的紙張縫隙,朱暄能瞥見部分頁面。書寫內容整齊乾淨,邊角上有可愛的彩色貼紙,還有一些用彩色筆畫出來的重點,甚至手繪的插圖……這兩本筆記一定對她和她的母親都意義非凡,所以才會一個用心寫,一個經常帶在身邊看吧?

朱暄忽然覺得很抱歉。她引他靠近自己的生活,他卻在憑一時機靈推想她最親近的人可能做出惡魔般行徑。至少應該聽她把所知信息全部講完,再來說什麼推想不推想的,這才是比較負責,不武斷的態度吧。

良久的沉默中,他們各自思考著不同的心事。

到朱暄終於想好如何不著痕迹地為未曾說出口的話而致歉時,席方然卻搶先一步開口,打散了他的全部計劃。

「……我媽媽並未從中受益。她是受害者。」

她坐在地毯上,雙腿併攏側向一邊,雙手與筆記本一同置於膝頭。像一副古典油畫肖像,端嚴得跟時代脫了節。

「她在被追尾的地鐵上。最末一節車廂直接承受撞擊,又脫軌墜落到路面,變形的鐵皮落下來時像鍘刀一樣。」

她略作停頓,用緩慢鄭重的語調,補全這段話的結尾:「她的左腿,從膝蓋上面一點,被切掉了。那段時間我陪在她身邊,見到、聽到許多。她無法對我保留任何秘密,無論身或心。」

這就是答案。

不難想象母親的身心創傷如何深重。聰慧貼心的女兒如影隨形,自然會在這至為脆弱的時刻成為精神支柱和最理想的傾訴對象。母親苦痛與崩潰中無力掩飾的種種枝末必定逃不過席方然敏銳的觀察,這樣都說不是,那一定真的跟母親不相干了。不然別說母親不會出現在地鐵上,席方然自己也大可以趁現在阻止母親的行動,根本不會發生後來的事,又何必繞彎另外找什麼「真兇」。

席方然的篤定是有根據的。

「一定有什麼人製造了這場事故,為某個或某些人從中攫獲巨大私利。後續過於順利的發展,那些細小的異樣感受,讓我無法不去想這種假設。我不可以只向虛空投擲仇恨,怪罪於命運無常,然後認命接受,安心陪媽媽一起設計好看的義肢。我試過了,就是做不到。也許我天生庸人,就是要自擾。」

滴水不漏的冷靜面具撕開一線,席方然炯炯灼灼的目光中吐露些許真實的情緒。執著,熱烈而且堅定,正是朱暄認為她最不同於眾人的那一面,比起在甜品店時的親近更令人折服。

「未來遇到你之前,我已經經受太多質疑,以至於不敢確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有道理。但你不一樣,試探我對事故真相是否有其他猜想時,我就知道你同樣懷抱著疑慮。儘管不肯說出具體想法,可我知道每一次你請我幫忙,都是為在這條線索上多走一步。如果未來你統合足夠線索后能思考出真相,那麼或許現在你只要知道得足夠多,也可以做到同樣的事。我需要你的幫助,你也需要我的引領。」

未曾有過真正稱得上「創傷」經歷的朱暄,不敢說自己能懂得或者體會席方然的感受。他下意識聯想到童穎穎,那天晚上,路燈之下,小巧的臉上莫名而生的決絕光彩。

也許她們都並非玩笑或者說謊。只是童穎穎有所保留,而席方然將現下能觸及的都說了。

朱暄模模糊糊地想著。

童穎穎也有一個必須要保護的人嗎?

「我們是他日尋找真相的『戰友』,希望今日也會是阻止悲劇的同盟。」

她將一隻小小的銀色鑰匙托在手心,遞到他面前。

「我想救媽媽。」

她將這句話說得如同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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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未來的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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