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101
大雨淅淅瀝瀝澆滅天光,一個消瘦的男人套著件深色的雨衣在暮色下穿梭。他裹緊領口,鏡片被呼吸蒙上層霧氣。塞著金屬盒子的紙袋被藏進急診室,男人像只掉進米缸的渾身沾滿污泥的臟老鼠,顫動聲帶,咧嘴低低笑出聲。
疾病是人類共通的苦難,米花中央醫院人來人往,無人注意男人勾著背匆匆離去的背影。
夜色深沉,他躺在寬闊柔軟的大床上,興奮到翻來覆去睡不著。
明天,那些警察就得為他死去的朋友陪葬。
可惡的警察會被絕望步步蠶食,在如同末日般的絕美景色中撕心裂肺地哭喊,一定會是幅動人的景色。
皮膚被高溫熱浪灼燒融化,肉.體被撕碎,再化為灰燼,屍骨無存。光是想到警察們被爆裂的火藥一寸寸吞噬身體,他就忍不住笑出聲,嘴角壓抑不住地往上翹。
只可惜不能親眼看他們在自己面前灰飛煙滅。嘭的一聲,像煙花一樣炸開。
男人側卧在床,興奮地舔了舔起皮的嘴唇。
是了,只消他點燃火線,那些警察的身體會像煙花一樣炸開,化作一道絕美的風景線。
……
天剛蒙蒙亮,鬧鐘還未響,男人就在興奮情緒的作用下早早醒來。他反覆擦拭鏡片,又把腳上的皮鞋擦得錚亮,似乎即將趕赴一場狂熱盛宴。
杯戶廣場的摩天輪可謂是「東京之眼」,比多羅碧加公園的摩天輪還大,升至最高點時甚至能俯視大半個東京,吊艙緩慢轉動一圈需要就半個多小時。
男人獨自一人坐上杯戶購物廣場的摩天輪72號吊艙,抱著懷裡的紙袋,忍不住發出咯咯笑聲。再過幾個小時,他偉大的復仇計劃就要實現了。雖然不能把爆.炸場面錄下來——可能會引來現場警察的驅趕或注意——但各大電視台不可能放棄這種爆.炸性新聞,他們一定會像嗅到血的蒼蠅,蜂擁而至。
到時候他可以把各個電視台的直播報道錄下來,把爆.炸瞬間的美妙畫面留作紀念,保存起來反覆觀看。
72號吊艙已經轉過半圈,男人順著制高點俯視向地面,腳下來往的行人小的像只一隻手就能捏死的蟲子。再過半個小時,傳真就會送達警視廳搜查一課。他舔了舔嘴角,已經忍不住開始期待了。
十來分鐘后,吊艙落地。男人雙手插兜,低頭笑著從吊艙里走出來。他太過沉浸於即將發生的機動隊警員被炸死的幻想,沒注意路,和擦肩而過的準備登上72號吊艙的小情侶撞了下肩膀。
男人沒有停下腳步,更不可能道歉。他徑直離開,選了個兒離摩天輪不遠的咖啡廳,坐在靠窗的位置點了杯新推出的招牌咖啡。
金屬勺攪拌咖啡捲起一個旋轉的漩渦,他就像個享受清晨美好時光的高檔白領,咽下一小口撒了花生碎的熱咖啡。男人看了眼手錶,隨即滿臉期待地看向窗外,看向摩天輪。
摩天輪已經重新轉過一圈,傳真也差不多該在這個時候發送出去。之前登上72號吊艙的小情侶打打鬧鬧走下吊艙,男人離得有些遠,不大能看清他們臉上的表情,但應該是在笑。他們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剛才離死亡有多近,沒意識到吊艙座位下暗藏的殺機。
男人哼笑一聲,默默注視那對情侶走下台階,手挽著手踱步離開。在他看來,所有人都是沒有用的白痴,警察更是一群自私自利的飯桶。一想到等會能看到警視廳的醜態,他也忍不住開心起來,裂開嘴,笑得猙獰。
又過了半個小時,幾輛閃著紅藍警燈的私家車急剎在摩天輪附近,穿著西裝的男人們和一個女人從車子上走下來,應該是搜查一課的人。周圍的群眾被這陣勢吸引走注意力,他們既好奇,又憂心,想圍上來又不敢太靠前。
咖啡廳里的男人擰眉,推了推從鼻樑微微下滑的眼鏡。
這群警察來得比他預期的要快得多,似乎在收到傳真的一瞬間就破譯出暗號。不過沒關係,他為這些警察準備了份大禮。
又過了幾分鐘,機動隊的廂車疾馳趕到,上面跳下好幾個身穿機動隊防暴服的警員。為首一個看上去似乎是隊長的男人湊到吊艙門前打量一番,在確認吊艙內空間狹小,不適宜穿防爆服后,選擇孤身一人登上72號吊艙。
看到這一幕,男人似被注射了興.奮.劑,整個人躁動起來,連喘息都跟著變得沉重。他丟下只喝了半截的熱咖啡,迫不及待地大步匆匆走出咖啡廳,擠進圍觀的人群里。
摩天輪轉了大半圈,獨自一人登上吊艙的機動隊警官打來電話。男人聽不見電話里的聲音,但就摩天輪下接電話的警官的表情和言語來判斷,情況似乎不容樂觀。
「呵。」
這就對了,他可是花了三天時間才精心設計出這枚炸彈,怎麼可能輕易被人拆解掉。
「轟——」
一聲巨響,摩天輪的操縱室發生爆.炸,火光四射。象徵浪漫的摩天輪停下運轉的腳步,點綴在吊艙和支架處的串燈也隨時熄滅,一切了無生息,正如生命已經走向倒計時的吊艙內的警官。
警視廳的人拉起警戒線,圍觀的人群聚集在警戒線外,仰頭看向巨大的摩天輪。
賴川黃泉腳下踩著雙細高跟,身上是華麗的歐式洛麗塔過膝裙。她仰頭看向72號吊艙,眉頭忍不住蹙成一團。
心臟好難受,被外力擠壓般的痛。似乎有什麼痛苦的東西即將破土而出,擠開心肌、撕裂胸腔。
她身側,伊達航擔憂地靠過來:「沒事吧,賴川。」
別看伊達航長相粗狂,性格也過分直爽,但其實骨子裡浸著不易察覺的溫柔,是個極有責任和擔當的好男人。
賴川黃泉緩緩搖頭,臉色卻白得嚇人:「我沒事。」
似乎有一柄重鎚在敲擊她的腦袋,太陽穴鑽心的痛。
伊達航不放心:「真的沒事?」
賴川黃泉這次沒有直接回答,她略作沉默,抿唇:「……這件事還沒有塵埃落定。」所以我不想離開,不想去休息。
聞言,伊達航嘆息一聲:「別逞強。」
賴川黃泉點頭,啞聲回了一句嗯。她仰頭看向被固定在空中的72號吊艙,沒穿防爆服的松田陣平此刻正獨自一人在裡面。72號吊艙外,碧空如洗。溫柔的陽光順著72號吊艙的邊緣灑向地面,形成一道道薄薄的光柱,有點刺眼。
不知為何,吊艙爆.炸的畫面不斷在賴川黃泉眼前重演。黑煙滾滾,被爆.炸衝擊撕成碎片的金屬碎片在空中爆裂四濺開,拖拽出長長的、冒著黑煙的拖尾。吊艙內的松田陣平,屍骨無存。
賴川黃泉用力揉了揉不知何時染上淚水的眼,重新看向天空。72號吊艙還完整地掛在那裡,一切如常。
賴川黃泉低下頭試圖躲避灑向地面的陽光,似乎只要這樣做,她就不會再無由來的難過。
——「黃泉……」
有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像隔著浴室的磨砂玻璃喊她,霧蒙蒙的。
——「忘了我吧。」
男人聲音平淡,似在講述一件平淡的生活瑣事,字裡行間卻似將死的鶴在一聲聲悲鳴,讓賴川黃泉無由來地一陣鼻酸。
——「黃泉。」
另一道男聲響起,帶著纏綿的味道,似蜂蜜化開在冰水裡,再加上幾滴百香果,甜而不膩,糾纏在舌尖。每一個旋轉的尾調都叫賴川黃泉為之沉醉。
——「別了,我的愛人。」
腦袋被震得嗡嗡響,耳朵也跟著發出陣陣耳鳴。眼淚上涌,曾經遺忘的畫面在眼前翻湧。
賴川黃泉抬手捂住耳朵,淚珠從驚恐瞪大的杏眼裡大滴滾落。蝶翼般纖長濃密的睫毛被打濕,她顫著唇瓣,似看到極為恐怖的畫面,身體也似風中殘燭般輕輕晃動。
注意到賴川黃泉的異常,伊達航不放心地往她的方向靠過去半步:「賴川?真的沒事嗎?」
伊達航的身影倒影在賴川黃泉瞳仁里,她卻好似看不到他。或者說,此時此刻,賴川黃泉看不到任何人,她眼前似走馬燈般不停浮現另一幅畫面,一一快速閃過。
伊達航握住賴川黃泉的肩,輕輕晃動兩下:「賴川,賴川?」
伊達航很是擔心。萩原研二半個小時前離開時,可是特意把賴川黃泉託付給他暫為照顧。況且就算沒有萩原研二的囑咐,身為朋友、警察,伊達航自帶的正義感也足以讓他憂心忡忡。
賴川黃泉被搖晃了好幾下才猛地回神,她用力抿緊下唇,淚眼婆娑地看向伊達航,還沒說話,鼻涕就先流了出來:「伊達先生,我心悸。」
胸腔內突然拉扯般的痛,像被犀牛踩斷肋骨,碎成片的骨頭插進心臟,血跡斑斑。
伊達航關切道:「去休息?」
賴川黃泉搖頭,從腰間白熊頭形狀的包包里翻出紙巾,用力擤掉鼻涕后扁嘴:「不要,我得確保大家平安無事。」
「你呀……」伊達航一臉無奈,隨即把寬厚的手掌搭在賴川黃泉頭頂用力揉了揉,「撐不住了就告訴我,我送你去休息。」
伊達航目前為止和賴川黃泉的接觸不算多,也就幾次警校組集結,和上次順道送賴川黃泉回家。但他已經從其他人那裡完整聽說了賴川黃泉的事,也在心中大概勾勒出賴川黃泉的性格形象。
伊達航想,他大概有點理解為什麼諸伏景光說她是個傲嬌、活潑還心腸軟的小姑娘了。
確實是個不錯的小妹妹,和娜塔莉是完全不同的性格。
短短几分鐘時間,賴川黃泉的情緒波動到達前所未有的頂峰。異世界另一端,賴川先生皺眉盯著數據面板,面色凝重。
他意識到賴川黃泉身上發生了什麼——記憶蘇醒,就像萩、松二人身上發生的那樣。
管理員忍不住出聲:「黃泉,你還好嗎。需不需要我為你做點什麼。」
賴川黃泉緩緩搖頭。
賴川黃泉不想,也不願再忘記。
這次離成功只一步之遙,她要清醒著看他們活下來,清醒著看犯人被繩之以法。
黑暗終將無處可藏,這次她絕不低頭,不再閉眼。
倒計時一步步逼近,吊艙內的松田陣平卻遲遲沒有行動。
他撥通伊達航的電話,一字一句念出顯示屏上的文字:「勇敢的警官,我要稱讚你的勇氣……(1)」
松田陣平故作輕鬆地聳肩:「看樣子,我只能老老實實等待炸彈倒計時結束了。如果只有3秒時間,就算是我也無法拆解掉水銀貢柱炸彈。」
伊達航:「松田……」
摩天輪下,目暮警官緊張地掐著手錶:「可惡!只有一分鐘了,快叫大家撤離!」
「可是目暮警官,爆.炸物處理班的隊長還在上面!」
目暮警官用力要緊后槽牙,臉色因憤怒和無可奈何而漲紅。他近乎是從牙縫擠出聲音:「先疏散人群!」
「是!」
這是一場虐殺,一場從一開始就設計好的針對警官的虐殺。歹徒現在一定像只下水道的老鼠,躲在暗處偷看他們,細細品味正義的警察為了胸前的櫻花被炸成無數碎片。正如松田陣平他們所推測那樣,整起事件的罪魁禍首此刻就縮在人群里,陰惻惻地盯向72號吊艙。腎上腺素激增,躁動的情緒在血管里來回穿梭,他興奮到每個毛孔都在顫抖。
快了,就快了!
再過半分鐘!
吊艙里的警官,那位他們口中的爆.炸物處理班隊長,就會在爆.炸聲中化成碎片,成為為他朋友祭奠的燦爛煙火。
——「3」
松田陣平倚靠著吊艙玻璃,咬著煙看向眼前的顯示屏。他不急不緩,似已經為赴死做好的準備:「線索出來了,米花中央醫院。」
——「2」
伊達航擰眉露出個苦笑:「松田你這傢伙,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愛胡來。」
——「1」
伊達航繼續道:「不過你確實是個好警察,一個優秀至極,當之無愧的英雄。」
松田陣平笑笑:「真是俗套的誇讚。」
——「0」
「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