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爭食

晚飯是極少極少的，依監守者們的話就是晚飯吃過了，孩子們沒有別的活動，就只是睡覺，又不會消耗體力，給多了只會造成浪費，養成這群小畜生鋪張浪費的壞習慣。因此，晚飯的時候，每個孩子的手中只發一個巴掌大黝黑黝黑扔出去足以砸死一摞人的黑饅頭和一碗清可見底的清湯。

璣玄的眼睛盯著手裡略略發著霉臭味的黑饅頭，看了一眼另一隻手上的清湯，最後，目光落在了栓木身上。

他依然倚著牆，手裡也是與她同般模樣的黑饅頭，微睜著眼睛有些懶懶的盯著它看，似乎是在閑散地考慮著是把它撕開之後再放進嘴裡，還是直接搬牙齒上戰場——這裡的孩子，全是選擇後者，因為前者，即便是這裡力氣最大的孩子也沒有辦法做到。

栓木的手微微發抖，終於，他的目光落鄉因怕自己端不穩灑掉而放在身側的那碗清湯，最後，眼睛朝向這個比自己小四歲的小弟弟身上。

「璣玄，」他把黑饅頭遞出；「這個還是你吃吧，我喝碗清湯就好了。」

冰玄看了他遞出的黑饅頭一眼，黑饅頭在他的手中顫抖著，似乎一個不小心便會掉到骯髒的地上。

她伸手接過。

「好！」璣玄的臉上露出一個最純真無邪的笑；「璣玄咬碎了，餵給栓木吃！」

說著，她毫不猶豫的朝那又黑又臭堅如頑石般的黑饅頭咬去，狠命的咬下一口，在嘴裡咀嚼著，那模樣，分明比吃了世界上最好的山珍海味還要滿足。

「璣玄——」

栓木的心，被她細緻的表情感動了，眼中也升起一團細霧。此時，坐在栓木另一側的熾涅將璣玄為他人嚼饅頭的表情落入眼底，陰暗的光線下，眼中似乎有暗潮在涌動，舉在嘴邊的饅頭遲遲未送入到口中。

他，也是無病生存下來的那特殊的百分之一。

「怎麼？小子，吃不下去嗎？」

熾涅舉著饅頭髮呆的動作引來了幾個因為身體壯碩而生存下來的孩子。顯然，狼吞虎咽的解決掉那巴掌大的黑饅頭，遠不足以安慰他們咕咕亂叫的五臟廟，而那碗和清湯與白水無異，只是多了幾許餿味，只怕是監守者們吃飯後洗碗留下的餿水，他們仍然是覺得餓。

已有兩個較為壯碩的孩子站了起來，眼中放著精光向熾涅的走來。

熾涅的身形病不算高，只是略略高冰玄半個頭而已，身上也較為瘦削，沒幾兩肉，是極為清瘦的類型，看起來，與那幾個向他走來的少年時遠不能比的。

冰玄將嚼爛的黑饅頭吐於手中，如一團黑黝黝的漿糊，卻瞬間將她的手心溫熱了。她彷彿托著世界上最無尚的至寶般小心翼翼地向栓木的嘴移去，生怕不小心將手中珍貴的糧食打翻。

栓木的喉嚨一陣哽塞，嘴唇微微的有些哆嗦，卻極細緻小心的將冰玄手心的黑色漿糊咽入口中，那殘留著的溫度依然將他的心溫熱了。

餵過栓木，冰玄擔心地看了一眼熾涅，卻毫不猶豫的朝栓木送給她的黑饅頭咬下第二口。

「喲，這個小子有兩個黑饅頭！」

一石，驚起千層浪！

在這個陰暗、潮濕、臭氣衝天的底艙內，人心是極貧瘠卑微的，只要是一點點的不公平，便能子孩子們日日不得飽的腹中激起極大的怨憤，爆發出來，也能置人於死地。

頓時，就有五六個高大壯碩的男孩跑到冰玄面前，眼露精光，怨憤地盯著她、盯著她手裡多出的一個黑饅頭。

「那一個……」栓木頓時急了，咳了兩聲，寬大的手將冰玄往自己身側拉了拉，似乎是想給她幾分依賴，將她保護住，略有些渙散的眼光戒備地看著圍過來的五個壯碩少年，解釋道；「那一個黑饅頭是我的。」

若是平時，他們幾個對高大的栓木還是有些戒備的，只是此時，栓木已是病入膏肓，一個連站起來都困難的人，如何能在他們心中激起害怕？

「你的為什麼在她的手中？」

「誰能證明那個是你的？」

「我們看到他的手中有兩個饅頭是事實，管他那個饅頭是誰的！」

「就是，手裡有兩個饅頭就是他的不對！」

這群孩子咄咄逼人，言辭毫不相讓。其中一個較為精幹的，倒是什麼話也沒說，看了一眼與自己站在同一戰線的男孩，猛然一個前傾，粹不及防下，快速的向冰玄手中的饅頭抓去，下一秒，便已將饅頭塞至口中——

冰玄一怔，還沒反應過來，手上已是火辣辣的痛。原來，這群還在，離家最少也有一個半月了，路遠的甚至一年的也有，長長的指甲一直沒有修剪。男孩搶饅頭的力氣過大，已將她細緻的手皮抓破，留下一道道觸目的血痕。

「你！」

栓木一時氣急，狠命的咳了起來。冰玄也顧不上手上的上，半是生氣半是驚慌半是害怕的替栓木拍背順氣，嚴重已是一片盈盈欲泣的淚意。

「栓木，你沒事吧？」

「栓木，你不要咳得這麼厲害好不好？栓木不要生氣，不可以有事。」

圍過來的男孩已經顧不上悲憫了。一旦有第一個人開了頭，其他的人再做起來便如同追尋潮流般理所當然了。他們見冰玄無暇顧及自己身邊的食物，便毫不猶豫的搶了起來，甚至連栓木喝的只剩下一口的清湯也不放過，彷彿那碗里裝的，已不是淡如水的餿湯，而是他們的生命，只要多搶到一點，他們的生命便能更久的延續。

有些時候，即便是鬼神，也無法阻止人類對生存的渴望，那是一種丟棄道德倫常，遺忘人間摯愛的瘋狂！

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冰玄這裡來，熾涅的手緊握成拳，臉上一抹極端的冷意，冷眼看著那幾個為了爭搶冰玄手裡那個完整的饅頭而打起來的男孩。他們的頭髮變得更為蓬亂了，臉上手臂上也劃出多道血痕，衣衫撕扯下來的布片在潮濕的空氣中散落…….

終於，一個男孩將黑饅頭搶在手裡，眼裡放著精光，在左躲右擋之下，匆忙將整個黑饅頭都放入口中，卻無意被人用胳膊肘頂了一下，嘴裡一滑，黑饅頭死死地頂在他的喉嚨處。

「吐出來，你這個死小子，這黑饅頭是我先搶到的，你給我吐出來！」

有個男孩掐著他的脖子，似乎是硬生生要將黑饅頭從他的喉嚨處擠出來，瘋狂的完全沒有意識到吐饅頭男孩不做任何反抗的失常，其他的人也是手腳並用的拍打著他。

他的臉瞬間漲紫，眼睛也恐懼的撐大——然而似乎已不在意身上受到的痛打，他的嘴角，仍揣著一抹笑意，身體軟軟的、軟軟的向地面倒去。

「哼！臭小子，以為倒下了就沒事了嗎？」

「竟敢搶我的饅頭，真該死！」

「踢死你，踢死你！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和我搶！」

「呸！狗娘養的！」

幾個男孩不解氣的踢了他幾腳，見他仍是毫無反抗的靜靜承受著，也沒想太多，補上幾腳后就準備離開。

「什麼事這麼吵？」

監守者的聲音卻是在這個時候傳了過來，光亮遮住，幾個高大壯碩的身體從艙門鑽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