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程亭羽把徽章塞回口袋，開始分析眼下的情況：「包里沒找到指引方向的工具，從地上的腳印看，我們正在從下往上走。」指著覆蓋著雪的山路，「周圍只有一條山道，我的意見是，沿著這條路繼續走下去。」

她的聲線非常穩，有一種令人心安的力量，余文然剛有些懷疑，從荒蕪區來的人是不是格外抗凍的時候，就瞥見了程亭羽帽子下覆著碎雪的睫毛，還有隱隱發青的嘴唇。

余文然沒忍住：「你要不要把帽子往下拉一點？好歹擋一擋風。」

程亭羽笑了一下，伸手按住了帽檐：「也是。」

周圍溫度低得讓她覺得自己的肺腑中都灌滿了冰雪，也下意識地裹緊了衣服，卻沒有想過調整帽子。

程亭羽想，到底是她真的忽略了頭上的防寒衣物，還是自己的視野，在不著痕迹地抗拒所有可能的遮蔽？

*

七個落入副本的人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在覆滿雪的山道上，期間程亭羽還折了一根樹枝充當拐杖，想有樣學樣的時候，卻發現折樹枝這件事並沒看起來那麼容易，足夠當手杖使用的枝條直徑都不會太短，非要弄下來的話，會消耗他們殘存不多的體力。

程亭羽注意到這一點，笑眯眯地折了幾根樹枝下來，拋給同行之人。

她的行為，也算是驗證了余文然心中的猜測。

——這個來開發區詢問工作的荒區人，有著豐富的副本經驗，以及出色的身體素質，他們的外貌雖然變了，但體力還是原來的體力。

程亭羽之所以這麼做，一方面是穿越后，身體素質有了明顯提升，另一方面則是，她似乎能看出來，那條樹枝更適合被折斷。

這並非是「密瞳」能力的直接發動，而更偏向於能力帶來的某種影響。

眾人在山道上走了半個小時，同行的閆嘉禹跟孫曉林已經快要凍得邁不開腿的時候，程亭羽抬起頭，隔著風雪向遠處眺望。

隔著漫天風雪，她看見了一座房屋的輪廓。

*

程亭羽其實不能理解把一棟房屋建在荒山裡的邏輯，就像她不能理解自己在副本中的角色為什麼要大下雪天跟同伴一塊出門爬山一樣。

同行的孫曉林、柳雪鴻還有鄭睿楠都是剛來開發區沒兩天的新人，尤其是孫曉林，作為一個入職訓練都還沒完成的新人，他的應變能力相當糟糕，在看到有地方能遮擋風雪的時候，差點汪的一下痛哭出聲。

余文然心中也有些激動，出於警惕，她在做決定之前，轉頭去看那個來自荒蕪區的「小路」的反應。

穿著厚實雪服的年輕人微微抬著頭，觀察著面前足有三層的紅色磚石房屋，從跟余文然等人相遇到現在，她面上一直帶著笑意，似乎是個非常溫和開朗的人。

程亭羽：「這裡應該就是副本提供給我們休息的地方。」

那麼冷的天，又沒有足夠的設備，在外野營跟凍死之間可以直接畫上等號，為在風雪中奮力登山的旅人提供一個居住點，顯得非常合理。

紅磚屋門前貼著一張告示：

【防寒屋居住指南：

迷失路途的路人可以在防寒屋中居住，救援人員每五天抵達一次，為防寒屋提供補給，請居住者尊重房屋規章制度，並保持室內環境整潔。

備註：房屋鑰匙存放在郵筒當中，使用后請及時放回。】

這張告示受到風雪的侵襲，字跡已然有些模糊。

李君琿喃喃：「這是……生存類副本？」

余文然拿了鑰匙開門，眾人迫不及待進入到一樓當中。

程亭羽先簡單看了下一樓的格局，大廳的左側是廚房跟餐廳，右側是起居室，樓梯在正中間，樓梯後面是盥洗室，地下室入口就在盥洗室邊上，大小僅容一人通過，內部黑黢黢的一片，就算用手電筒也無法驅散下方的異常的黑暗。

大廳的茶几上也非常明顯地壓著一張泛黃的紙張。

【防寒屋提示：為了抵禦嚴寒，一樓與三樓有火爐可供使用。

住客可以在一樓交流，住客可以在三樓交流。

卧房在三樓，卧房是休息的地方，就寢時請前往三樓。

飢餓的時候可以就餐，過度飢餓會死亡，可以選擇防寒屋內的任何區域就餐，用餐時請節制。

防寒屋沒有雙人間，沒有三人間，沒有四人間，防寒屋只有單人間，如果發現卧室結構不符合提示中的描述，離開房間，至少三個小時內不要再度進入房間。

備註：所需的卧房鑰匙跟燃料都存放於負一層，地下室結構如下圖所示，進入地下室時，請儘可能保持安靜，直到成功拿取到鑰匙或者燃料之前，不要往回走。】

僅僅在看見告示開頭的一瞬間，程亭羽就感到自己被一陣能令血管凍結的冷意所包裹，彷彿她依舊置身於冰天雪地當中。

「咔咔咔。」

人群中傳來牙關打顫的聲音。

柳雪鴻吐出一口白氣，哆嗦著道：「室內、室內溫度降低了。」

進入到防寒屋后參與者不可能不去閱讀提示，然而提示本身也藏著一個陷阱，只要選擇閱讀上面的話，室內溫度就會開始下降。

程亭羽盯著茶几上的紙張，在她的視野中，這張紙的形狀逐漸變得怪異起來，顯露出坍塌融化的姿態，邊沿部分已然變為液體，正在向下滴落。

過了五六秒左右，一行只有程亭羽能看到的文字緩緩浮現出來——

【防寒屋大廳留下的告示，具備**的力量。】

程亭羽：「……？」

看著這行文字，程亭羽心情頗有些複雜，她現在已經知道，「密瞳」類玩家容易因為看到不該看的事物而立地暴斃，沒想到自己的能力如此體貼，自動給關鍵部分打碼，在「密瞳」型選手單調的san值清零死法的基礎上，增添了因信息不全而GG的新可能。

柳雪鴻開始因寒冷而顫抖，他輕聲描述此刻的感受：「我感覺自己的肢體已經變得僵硬，再這樣下去，我們恐怕會直接凍成冰雕。」

程亭羽忍不住笑了一下。

——防寒屋副本雖然沒有給予參與者明確的任務提示，卻一直在用環境來對他們的行動進行引導。

因為冷，所以要進入防寒屋，又因為防寒屋中的溫度也不夠，所以要去地下室尋找燃料。

看似自由選擇，但每一步都被安排地明明白白。

程亭羽笑：「已經到了這一步，不如通過抽籤的方式決定誰打頭前往地下室？」

作為隊伍中唯一的外人，程亭羽很容易被其他人推出去進行一些危險的嘗試，然而或許是因為她有著荒蕪區出身的背景加成，誰都沒有流露出類似的意圖。

余文然等人彼此交換了下目光，最後都點了點頭。

柳雪鴻猶豫了下，道：「雖然沒有明顯的危險，但我總覺得有些不安，在這種情況下，最好不要跟同伴分開。」

程亭羽掃他一眼，道：「我的意見是，四個人按序排隊進入地下室，三個人在外留守，彼此之間用繩索連接，免得出現意外。」

柳雪鴻在自己的登山包里找到了紙筆，裁出七張大小相仿的紙條，然後分別寫上一到七的數字，折起來，讓眾人抽籤。

程亭羽抽到數字「2」，跟她一塊下去的人是一號李君琿，三號孫曉林，四號柳雪鴻。

李君琿看到自己的序號時，唇色微微有些發白。

余文然：「要不然，我跟小李換一下？」

李君琿露是個戴眼鏡的妹子，她有些害怕，但還是沖同事搖了搖頭：「不用了，謝謝然姐。」

——副本內的危險肯定不止眼前這些，去地下室拿燃料，相對而言，還不算太過可怕。

程亭羽等四人把行李中的衣物結成繩索，綁在彼此手腕上，一個接一個走入了地下室。

行李中有手電筒，但不知是系統存在著讓參與者儘可能摸黑前往地下一層的隱藏設定，還是這些手電筒在生產質量上不盡如人意，僅僅只能照見面前很小一點範圍。

樓梯很窄，大約只有五十公分，穿著厚實防寒服的程亭羽斜身下行，她每往下走一階，黑暗就更濃郁一分，等走下第十三階台階時，那些黑暗就像是一個蠶繭，將程亭羽死死籠罩在了其中。

前方屬於李君琿的手電筒光一晃一晃，顯得微弱又模糊，與程亭羽之間的距離在不斷拉大。

程亭羽又往前走了幾步，然後伸手拉了下胳膊上的繩子，想要感受同伴的位置，然而僅僅是輕輕一拽，這根繩子就像是掙脫了什麼似的，被輕易收回到她的手中。

程亭羽看著繩子末端明顯的利刃切割痕迹，微微揚了揚眉。

正常來說，在發現連接自己與同伴的繩索被外來的力量所割斷時，她肯定得做出一些反應。

往前面有亮光的地方跑去，跟李君琿匯合是一種，不過斷口的存在則證明了，前方存在著未知的危險。

程亭羽垂下目光，若有所思——如果她再慌亂一些的話……

*

李君琿是F0631市居民，她自幼生長在這座城市，原本住在中城區，成年後才搬到了外城區這邊。

如果不是因為家庭經濟情況越發不樂觀的話，她絕不會出來危險的開發區工作。

黑暗像是黏稠的海水，將李君琿和她的手電筒包裹在了一起。

她攥著綁在胳膊上的繩子，謹慎地一步步往下走，按照茶几上提示紙往前方走，最前方的牆上掛著樓上卧室的鑰匙，下面的柜子中則藏有住客所需的燃料。

因為備註中強調了要保持安靜，李君琿連走路都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免得驚動周圍濃郁的黑暗。

一步、兩步、三步……李君琿慢慢往前走，她謹記備註中的話，每一步都走得很輕，其他人的步伐也很輕，周圍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響，除了握在手中的那條繩索外，完全感覺不到其他人存在的痕迹。

人在畏懼的情況下會想要尋求同伴的幫助，走在最前方的李君琿拉了下手中的繩索，希望讓對方快點過來跟自己站在一起。

她在原地等待了片刻，等到有些心慌的時候，繩索另一端，終於傳來了被拉動的反應。

李君琿鬆了口氣，下了台階后，地下室的空間沒那麼狹窄，她打算在原地等一會，跟同伴們匯合了之後再去拿需要的燃料。

提示上說了不能往回走，卻沒有說不能回頭。她忍不住微微向身後偏過頭，想要看看其他人距離自己還有多遠。

在她身後，有著一個個光團在黑暗裡晃動。

或許是副本環境特殊，李君琿完全看不見周圍拿著手電筒的人影，但僅僅是這點微弱的光芒，也已經讓李君琿心中足夠熨帖。

她在原地等待了一會，但光團與自己之間的距離卻並未縮短。

李君琿的身形忽的僵硬。

她清晰地看見，搖晃在自己身後的光團不是三個，而是四個。

——有什麼東西，在不知不覺間混進了他們的隊伍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