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發燒
從小年夜打工晚上回到家,下半夜就開始發燒,整個人燒的昏昏沉沉,躺在床上,像飄在空中。
中午我母親來到我房間,反覆摸著我的額頭,問我想不想吃點什麼。「躺會就好了,我沒事,晚飯我再起來吃。」我搖了搖頭,掖好被子繼續睡。
晚上,母親把飯菜端到我床前,「別起來了,在床上吃吧。」我點著頭,坐起來,母親伸手幫我把枕頭墊起來。這是個熟悉的動作,從小到大,不知道多少次了,每一次我生病卧床的時候。
母親一直望著我,直到我吃完,她才露出一點笑容,收拾起碗筷離去。她走後,我又開始沉睡,中午吃了退燒藥,現在,已經好多了。
等我模模糊糊從爆竹聲中醒來,窗外已經黑了。今天是大年夜,全家團圓吃年夜飯的日子。今天,我一天都沒有見到我父親,他在家的話,也應該會上樓來房間望我一眼。所以,他應該還沒回來過,不知道晚飯又去哪裡吃。我想起幾年來的大年夜,竟然沒有一次是一家三口在一起吃的。
每年的過年,是家裡氣氛最冰冷的時候。父親平時在外打牌輸的錢,年底工資都墊上也不夠還債。他的脾氣突然會變的格外暴躁,出現在他眼前的我和母親都會成為其發火的對象。
小時候,在我有記憶是從幼兒園的時候起,他會打我,把我打的滿身傷痕,在冬天的黑夜裡把我推出家門,關在門外。直到我又哭又鬧,母親哭著來開我,把我抱在懷裡。
小學時候的某個夏日午後,天氣很熱,知了不停的叫著。我嚷著要吃棒冰,嚷了幾分鐘,父親突然站起來,抄起身邊的一隻靠背椅子,摔在地上砸了下去,砸完又走到廚房,拿起碗,一隻只摔在地上,碗破碎清脆的聲音在劃過我的心。我害怕的看看我母親,她抱著我,一動不動。
長大后,他不再會打我了,換做用刻薄的言語諷刺我,無緣無故的朝我發火。
有時是朝母親。父親就像一座隨時可能噴發的火山,但他不發火的日子,我想我依然愛他。
也許我不讀書,不讀這麼多年的書,不讀到大學,他就不會這麼怪我,他也會有更多的錢可以用來花費。在很多次他指責我的時候,我甚至覺得,我壓根就不應該出生,不該連累他。
有時候,總是會想起過去的事情,雖然他們都過去了,但是,卻永遠的刻在心裡了。
大年夜,不該想這麼多感傷的事。想想開心的事情吧,此刻爆竹聲不斷,窗外煙花朵朵,多麼美好的日子。所有人,都盼望著過年,它終於來了。在歡天喜地的爆竹聲中,新的一年馬上要開始了。
只是,我一個人躺在床上,有點孤單而已。我伸手去拿桌上的筆記本。突然很想看看,別人的世界。
QQ上還是很多人在線,十一點多了,也許他們在看春晚,也許在跟朋友聊天,論壇還有許多人剛剛發的帖子,感覺溫暖了許多。
跟幾個朋友一一道過新年快樂以後,我突然想起易子健,今天都沒有看到易子健發我消息,也許,此刻他正和家人一起洋溢在幸福中,等待新年的到來。
此刻,很多人,心裡都是幸福的吧。
十二點鐘的新年鐘聲敲響后,我關掉電腦,鑽回被子睡覺,等待著,明天我就不再發燒,可以早上起床跟小狼一起玩,跟母親一起煮湯圓和餛飩。
大年初一,我的燒果然全退了,吃著湯圓和餛飩,看著小狼流著口水饞的樣子,我伸手颳了個它的鼻子:「你又不喜歡吃,還這麼饞。」小狼圓圓的眼睛望著我,耳朵豎起的直直的,那傻傻的表情真可愛。
晚上,我在上網的時候,碰到易子健。「新年快樂!」我把遲到的祝福拼出來,發過去。
「昨天怎麼沒有見你上網啊?」
「我有點發燒,所以很早就睡了。」我不想告訴他半夜我又爬起來上過網。
「注意身體哦,現在好了沒有?」
「嗯。好了。不然我還怎麼上網。」我加了個咧嘴笑的表情。
「語音?」易子健最近似乎越來越懶,每次沒聊幾句就發來語音聊天。
「我嫌打字麻煩,嘿嘿。」易子健似乎剛知道我心裡想什麼了,一接通就說了句。
「你用的標準的嘛,換個搜狗快點,可以連著打。」我告訴他,邊把我的搜狗拼音截圖發了過去。
「不用不用,我就標準好了。」易子健固執的口氣堅持著。「新年了,未來幾天幹嘛?」
「在家哦,還是看看資料,也沒什麼地方玩。」
「我也是啊,不過我初八打算去張家港,見見我老師。」
「啊?你老師?你老師多大啦?」聽見易子健去見他老師,我的腦中就想到了個很老很老的人。忍不住笑了起來。
「七十多吧,看起來蠻精神的,是美院的研究生導師。那時教我的時候還很年輕。」
「呵呵,你這麼尊師呢。」
「還有幾個以前一起工作的朋友,我們一起吃個飯,聚會下。」
「你以前在張家港工作過?」我只知道易子健的母親是張家港人,不知道他還在那生活過。
「是啊,考大學前,我在那裡的一個工藝廠工作,後來才去考大學。」易子健說起那段經歷,感慨了半天,在那說了近一個小時,我默默聽著。
等我掛掉語音,易子健發來:「等我去的時候,帶你一起去?」
「好啊」我知道他又跟我開玩笑了,也不客氣的回答。他總是開我玩笑。就像上次在學校說順路送我回家。
以後的幾次聊天,易子健都督促我快點準備創作主題和論文資料,他說我們組裡有人已經發他很多資料給他看了。易子健是個性急的人,所以催了我幾次。我也不停的準備著,但是還是沒有覺得滿意的。
轉眼就初七了,跟易子健語音的時候,閑聊了會文學,他說:「我明天下午要來花城開會,我女兒要文理分科了。」
「這麼快啊,才高一。」
「嗯,本來明天準備早點去張家港,現在都不知道開完會幾點了,還要趕過去。」
「應該來的及的吧。」我安慰著他。
「只是可能會晚點。你去不去?」易子健突然問我。
「我?」我沒想到他竟會再次提起,一時不知道說什麼,說去也不好,不去也不好。
「好啊。」頓了半天,我說了句。腦中有點空白,也許,會很開心呢,我安慰著自己。
「真的啊?」易子健聲音有點異樣與驚喜。「那待會開會早結束的話我來接你,晚的話我就一個人去了,好不好?」
「嗯,我很想見見老師的老師呢」我心裡輕鬆了許多,也許我考慮太多了。
此後,易子健失蹤了三天。
第四天快十二點了,我正在上網,突然一個語言發過來,是易子健。
「呵呵,跟你說下我這三天的經歷。」易子健笑著。
「嗯,發生什麼了?」
「首先,第一天開會開到了五點多,我看太晚了所以我就一個人去了,結果那天喝了點酒,又下著雨,我車開的很慢,到家都一點多了。」
「嗯,還開心嗎?」
「聊了很多啊,跟一群以前的朋友,過幾天那老師要回學校,我本來想到時候開車送他回,可是他偏不要,要自己坐車去。」易子健有點失望的說。
接著,易子健又連續說著,第二天他送姐姐一家去蘭鎮辦事,他一個人等在外面車裡放著幾十年前歌劇的感覺。然後是今天,他送女兒來花城上學。
易子健滔滔不絕的說著,說了很久,終於停下來「好累啊,我現在在床上了,把筆記本放身上了。」
我有點很奇怪的想到什麼,問:「你在床上跟我語音聊天?你怕打擾旁邊的人啊?」旁邊的當然是指他妻子。
「不會啊。」易子健平淡的說。
「啊?」我發了半天音,說了個啊。
「我一個人睡啊,呵呵。」易子健見我很驚訝,解釋道。
「哦」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心裡想著他妻子怎麼了?離婚了?去世了?還是,分居?想了半天,想不出個所以然,還是很不明白。
晚上,我睡覺的時候,還在想著,他妻子到底怎麼了。也許是我想象力太差,我始終得不出我自己覺得可能的結論。也許是離婚或去世了吧。我想起半個月前,易子健說自己現在過的不幸福。我無意問到他空間的一篇日誌寫著:「700天過去了,過去700天了。」是什麼事。他好像不是很想說,說了句:「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我也不好多問。現在想像,應該是和這件事有關。
一月過去了,二月了,還有十幾天就要開學了。
晚上的時候,易子健告訴我,今天白天他來花城寫生了,在一座古老的街邊,畫了半天,中午去花城中學跟女兒一起吃了午飯。
下雨的一天下午,他說他在大潤發邊的街角寫生,反正躲在車裡,沒有人會注意到。易子健總是笑著。
晚上,八點多了,我在上網,突然手機響起。會是誰呢?已經好久沒有了用手機跟我聯繫了。
發件人:易子健。讓我有點出乎意料。
「雨,不上網,做好夢。」短短的幾個字,我讀了幾遍,卻還是不能明白,他為什麼要發我這樣的簡訊。是什麼意思呢?
讓我不要上太多網嗎?應該是有這個意思。那做好夢呢?是什麼意思?難道是不久我在空間里發了篇提到夢的日誌嗎?那雨是什麼?我百思不得其解,也許是因為在下雨吧。
我握著手機,反覆的看著,直到睡去。
第二天在上網時,易子健告訴我,他明天中午要來看女兒,跟女兒一起吃午飯。吃完午飯,如果我願意出去,他會來接我玩會。我答應了,但心裡有點忐忑。自從他的課程結束后,在這兩年裡,除了偶爾在院里遇見他,我只在一個多月前跟他討論過關於論文的事情,其它就是最近一個月的網上的聊天。
第二天,十一點多的時候,我在看著騰訊新聞,忽然手機響起了:「我在天空飛翔,你在地面遊盪;看似兩個地方,其實都是一樣。」
「我在來花城的路上了,待會十二點多我打你電話,你方便出來嗎?」
「嗯,好的。在花城中學出來的路往北到第二個十字路口,花城公園廣告牌邊上。」
「那我先掛了,一會見。」
我在走廊里從坐走右,從右走到左,又倚著欄杆,望著不遠處的馬路,被廣告牌擋住一半,只看見下面的車輪不停的閃過。還早呢,但我竟有點緊張,可是我為什麼要緊張,也許,他是我的老師。但我們已經像朋友一樣聊了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