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憐孤獨雙王賈府齊奔喪
兩匹快馬一前一後箭也似的急馳在京城通往淮揚的官道上,前面馬上的人正是現任北靜王水沐,他得了父親的飛鷹傳書,當下什麼都不顧,只和北靜太妃說了一聲便打馬出京,一心只想著早日到江南,去見疼愛他的賈敏最後一面,去支撐那可憐的小玉兒妹妹。他回頭一看,見從後面追來的竟是忠順王世子左昊,水沐冷哼一聲,也不理他,越加打馬如飛,他座下的是嘯龍堡從天山草場誘捕到的汗血寶馬,非是一般駿馬可比,不多時便將左昊遠遠甩在後面。左昊知道自己的馬匹無論如何都趕不上汗血寶馬,直恨得咬牙切齒,一口銀牙幾乎咬碎。
這五年來,左昊處處與水沐別著來,滿京城有誰人不知,小北靜王爺和忠順王世子是天生的對頭,兩人只要一見面,輕則唇槍舌箭,重則大打出手,便是在金鑾殿上也不例外,曾在一月之中三次在金殿外動起手來,打壞宮中建築飾物無數。為這事,皇帝水靖都要頭疼死了,無論他怎麼調解,這二人就是不買賬,依然我行我素,無奈之下,皇帝只得以北靜王爺年幼,需要用心讀書為名,讓他無事不必上朝,這才省下大筆的皇宮維修費用。
北靜太妃聽到賈敏突然辭世,驚得說不出話來,她和賈敏本是手帕交,未出閣之前最是親密的,後來賈敏跟著如海回了姑蘇,才來往的少了些。原說著過幾年江南穩定了,如海便會舉家入家,北靜太妃一直盼著這一天,也曾四處為林家看房子,選到一處離北靜王府最近的宅子,北靜太妃作主買了下來,本想給賈敏一個驚喜,可是如今宅子雖在,人卻永遠住不進去了。也無心裝扮自己,北靜太妃忙忙的乘了轎子遞牌子進宮求見皇帝。水靖一聽賈敏辭世,心頭大慟,吐出一口鮮血來,北靜王妃不曾想到皇帝會這麼大的反應,慌的要傳太醫,水靖慘白著臉搖手低聲道:「不妨事,只是血不歸經,不必驚動太醫。」
緩過這口氣來,水靖眼圈通紅,拉著北靜太妃道:「王嬸,沐兒是不是已經去江南了?」
北靜太妃抹著眼淚說道:「他一得了信就去了,也顧不得來向皇上請旨,請皇上看在他一片至誠,不要降罪於他。」
水靖嘆了口氣跌坐御榻之上,悶聲道:「朕也想去送師母最後一程,只是現在朕不能出京。唉……到何時朕才能隨心所為,不用顧忌這個提防那個的。」
北靜太妃聞言只得垂頭不語,京中各方勢力糾結,此時皇帝的確不宜出京。皇帝重重嘆口氣,說道:「算起來恩師的摺子這幾日也應該到了,罷了,朕命都太監總管齊勝追上沐兒,讓沐兒代朕祭奠師母吧。」
北靜太妃進宮來一是為了通知水靖賈敏去世的消息,二便是替水沐請罪,畢竟親王無旨出京是大罪,若被有心人利用了,便是水靖有心保水沐,也不是那麼容易的。聽了這話,北靜太妃跪下道:「謝皇上不罪之恩。」
水靖嘆口氣,雙手扶起北靜太妃,黯然道:「王嬸,無人時就不必行這些虛禮了,如今朕身邊的親人越來越少了,王嬸,您只當我是以前那個靖兒吧!」
賈府得了林府送來的喪報,老祖宗史老太君當時就背過氣去,眾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抹鼻煙的,很費了一番周折才把老太君救醒過來。史老太君一醒來便哭道:「快備車船,我要去見敏兒!」
賈赦賈政都跪下求道:「老祖宗,您禁不起這長途奔波,還是讓兒子們去吧。」
老太君說什麼也不肯答應,一疊聲的叫管家的二兒媳婦王氏打點行裝,她恨不能立時飛到江南去。
王氏也跪著求道:「老太太已有了春秋,這路遠迢迢的,若是有個什麼,叫兒媳如何擔當,求老太太不要去了。」
老太君心中痛極,啐道:「我是知道的,你一向恨敏兒,她去了可稱了你的心,我可憐的敏兒呀,你怎麼拋下為娘就去了……」
王氏原本對賈敏就極為不滿,如今見老太太因著賈敏當眾給自己沒臉,心中越發恨了,暗道:「狐媚子,死了還要連累我,死的好,怎生不早些死。」可面上卻越發的恭敬,連連磕頭道:「媳婦不敢,求老太太明鑒。」
一番哭鬧過後,老太太終因上了年紀奔波不得,只好留在都中,由賈赦賈政前往揚州弔喪。
淮揚城裡滿天皆素,滿城的百姓都換了青衣素服,絡繹不絕的前往林府。這五年來,淮揚城裡的的老弱病殘鰥寡孤獨有誰不曾得過林府那仙人般的夫人的接濟。雖然賈敏身子一直不好,可從沒停止過接濟窮苦百姓,至於修橋鋪路之一類的事情,更是做了不知多少。況且林海坐鎮江南鎮懾著那起大小貪官,讓他們不得不收斂些,因而江南百姓的生活都比先前要好上許多。如今聽說林府夫人病逝,老百姓們自發的前去林府弔唁,去送林夫人最後一程。
林府正堂之內,賈敏正躺在那具冰冷的金絲楠木棺材里,黛玉渾身素白,披麻戴孝的跪在靈前,無聲哀哭不止,原本纖瘦的身子更加虛弱,如池中一枝清荷被狂風暴雨打過一般。水沐衝進靈堂,看到便是這樣一幅場景。水沐雖然五年未見過黛玉,可對黛玉一點都不陌生,他一陣風似的衝到黛玉身邊,撲嗵跪倒,一把將黛玉摟入懷中,緊緊的抱著黛玉道:「玉兒,沐哥哥來了。」
黛玉身子一松,原本她是應該感到很陌生的,可奇怪的是,黛玉在水沐懷中竟然找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心,好似千萬年來就是和他如此相依相偎。
「沐哥哥,娘親不要玉兒了!」黛玉軟軟的帶著哭意的聲音在水沐耳邊響起,水沐聽了心中大慟,收緊胳膊,直想把黛玉勒到自己身體中,柔聲哄他道:「好玉兒,不哭,一切有沐哥哥,沐哥哥會永遠陪著玉兒。」
黛玉聽了這話,綳了這些日子的心情鬆了下來,緊摟著水沐放聲大哭起來。聽到黛玉哀絕的哭聲,林府中人全都落下淚來,這倔強的小姐呀,終於放聲哭出來了,可憐的小姐,從小就那般乖巧那般善良,對所有人都那麼的善解人意,老天怎麼這麼狠心,讓這麼好的小姐這小么就沒了親娘……靈堂之外,盛開的百花聽到黛玉哀痛至絕的哭聲,花枝一陣搖動,頓時滿地落紅,枝頭再無一朵綻放的花兒。
水沐陪著黛玉跪著,由著黛玉將所有的哀傷哭出來。前來弔唁的人們在靈堂前一看,見一個少年正抱著小姐,小姐一反常態,摟著少年的脖子放聲大哭,那份哀傷便是不相干的人聽了,也忍不住要落下淚來。再看那少年竟是穿著一身素白的王服,當今的少年親王只有一位,就是北靜王水沐,看到北靜王親來弔唁,而且和林府小姐這般親近,一些別有用心之人當下打定主意,要好生巴結如海,以求能得提攜,有個好前程。
黛玉的哭聲驚動了正幫著如海料理喪事的水溶,他知道這必是兒子到了。看一眼形如槁木的如海,水溶心中長嘆,搖搖頭走出門,前去靈堂。
「放開林姑娘!」水溶還沒走到靈堂,便聽到一聲憤怒的大喝。這聲音水溶並不熟悉,當下快走幾步,邁入靈堂,抬眼看去,只見一個少年男子手執馬鞭直指跪在地上抱著黛玉的水沐。水沐頭也不回,只是緊緊抱著黛玉哄著,理也不理那少年。
黛玉聽得這聲音,抬起頭來,映入朦朧淚眼的是一個未及弱冠的英俊少年,黛玉略一思忖,輕輕推開水沐,想要站起來,誰知跪得太久,腿早已木了,一個踉蹌便跌倒在水沐身上。水沐急轉身,將黛玉抱了個滿懷。黛玉小臉慘白,低聲而堅定的說道:「沐哥哥,你扶我起來。」
水沐扶起黛玉,黛玉緩緩的走到那少年面前,抬起頭冷冷問道:「你是左昊?」
左昊心裡一喜,忙點頭道:「是,我是左昊。」
黛玉一聽這話,也不知道從那裡來的力氣,一下子甩開水沐,一頭撞向左昊,口中大叫道:「你滾……」
左昊一個不防,被黛玉撞退一步,黛玉自己也因力盡向一旁跌去,水沐手疾眼快,一個閃身接住黛玉倒下來的身子,摟了她輕聲說道:「玉兒,一切交給沐哥哥,他惹你生氣,沐哥哥幫你教訓他。」
黛玉已經滿面珠淚,泣不成聲,斷斷續續的哭道:「沐哥哥……是他……害死娘親……」
黛玉輕輕的一句,卻如晴天霹靂一般炸響在水沐和左昊的耳邊,水沐滿臉憤怒,左昊卻一臉驚愕。扶著黛玉到一旁坐下,水沐指著左昊喝道:「左昊,納命來!」說著他運足內力一拳打過去,左昊架住水沐這一拳,扭頭沖著黛玉喊道:「林姑娘,如何說是我害死林夫人?」
水溶見他們就要打靈堂打起來,怒喝道:「都住手!你們要鬧得林夫人在天之靈不安么!」
水沐左昊抬頭一看,只見一個與如海有幾分相似的中年男子身著銀白素袍站在門口,黛玉見水溶出現在靈堂前,跑過去拉著水溶的手泣道:「大伯伯,是他害死娘親的。」水溶借死脫身後,特意請了江湖名匠做了一具與如海有三四分相似的面具,假稱是如海的遠房大哥林嘯海,與林家往來。水沐自是知道內情,左昊放在江南的探子只知道如海到淮揚后與失散已久的遠房大哥相認,是以左昊也知道林嘯海這個人。
水溶抱起黛玉,一雙厲眼掃過左昊,左昊忽然覺得這眼神好熟悉,好似在哪裡見過一般,只是一時他想不起來。「玉兒,去看看你爹爹吧,這裡有大伯伯。」水溶輕拍黛玉,柔聲對她說道。
黛玉乖巧的點點頭,從林嘯海身上滑下來,走到金絲楠木棺旁,小聲說道:「娘親,玉兒去陪一會爹爹,玉兒會好好照顧爹爹的,娘親放心。」這話讓靈堂上三個男子聽了都是一陣心酸,這麼懂事的玉兒,上天何其忍心,讓他幼年喪母。
看著黛玉轉入後堂,左昊對林嘯海深深一躬到地,問道:「適才林姑娘說是小侄害死林夫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林嘯海見左昊初時神情震驚,既而疑惑,看上去不似假裝,他心中也有些疑慮,只冷冷說道:「弟妹服了千年天山玉蓮之後,立刻毒發身亡。」
左昊「啊」的一聲,身子猛然一震,抬起頭驚道:「怎麼可能,千年天山玉蓮是神葯,可醫死人肉白骨,林夫人怎麼可能被它毒死!」
水沐在一旁也瞪大眼睛,驚詫的看著父親,他也知道千年天山玉蓮可以治賈敏的病,可是賈敏怎麼反而被千年天山玉蓮毒死?
林嘯海冷冷說道:「千年天山玉蓮自然可以治病,可加了料了天山玉蓮便是追魂索命的毒藥。」
左昊聽了這話,啊的大叫一聲,拔腿便往外跑,水沐喝道:「站住!」只是左昊理也不理,飛一般掠出林府,在府門還撞到兩個中年男子。
「算了,沐兒,讓他去吧,先料理好你林嬸嬸的事情再說。」水溶長嘆一聲,按住正要飛身追出的水沐,嘆道。
「大老爺,宮裡的都太監總管和都中的舅老爺們來了。」林忠急匆匆走進來回稟,他真的以為林嘯海是林如海的遠房堂兄,況且平日里如海也對他們說過,林嘯海可以作主家中的一切事情,故而他回稟過如海,見如海沒有任何反應,便直接來回林嘯海。
林嘯海聽了這話,看一眼水沐,說道:「王爺,那都太監總管必是為你來的,你且從後堂出去,會他會合,我去接二位舅老爺。」
水沐無言的點點頭,由如海的書童林硯引著從後堂繞出,自去尋都太監總管齊勝。
林嘯海吩咐大開中門,迎接舅老爺。中門剛開,便聽一個略顯蒼老聲音哭道:「可憐的敏妹呀,你怎麼就去了……」
林嘯海定睛一看,見哭的人是大舅老爺賈赦,他抖動著半白的鬍子,眼睛通紅,看上去很是傷心,在他身後半步,跟著的是二舅老爺賈政,賈政雖然並沒哭出聲來,只那黯然的神情倒比賈赦顯得更真實些。
林嘯海深深一躬,說道:「二位舅老爺遠來,一路辛苦了。在下是如海的堂兄林嘯海,如海傷心已極病倒在床,嘯海受堂弟之託,料理弟妹的後事。
賈赦聞言明顯的一怔,抬起眼來,眼中頗有幾分責難,沉聲說道:「我那敏兒妹妹雖然身子弱些,可怎麼死了?」
林嘯海何等心思細密,一聽這話便知道了,這一位敢情不是來弔喪,而是來鬧事的。於是冷眉一挑,正要回話,那知賈政聽賈赦這話的意思不對,忙上前一步還禮道:「家母聞得小妹去世,痛斷肝腸,命我兄弟前來送敏妹一程,請林親家引我們去小妹靈前上柱香吧。」賈赦冷哼一聲,別過頭去不再說話,只是暗自打起小算盤來。
林嘯海點點頭,心道:「這賈政還算個明白人。」便命人引了賈赦賈政到靈前上香,賈赦一路走來,見往來穿梭的丫環個個氣質不凡,雖然只穿普通的白布孝衣,可行動舉止間都帶了幾分賈敏的品格,不由心中大動,暗想著必要生點什麼事,好從這林家弄幾個丫環到手不可。賈禍政一路目不斜視,自然沒發現自家哥哥的齷齪心思。
行至靈堂,見一具金絲楠木棺放在正中,賈赦不由想道:「這金絲楠木貴重無比,便是京里老王爺們去了,也有用不起的,看來這林家底子厚實,這一趟若不弄個十幾萬兩銀子,也枉費跑這一趟。
賈政一見棺材,眼淚嘩的涌了出來,接過香敬上,賈政撫棺哭道:「敏妹,二哥來看你了……」一語未盡,便已泣不成聲。賈赦見了,少不得也要一起哭上幾聲,只是他一面哭,一面拉著袖子遮了面,從袖底偷偷看靈堂上伺候的環們。
一時哭畢,黛玉已出來答禮,賈赦見黛玉長得極似賈敏,雖然小小年紀,卻已露絕代風華之姿,他的身子早已酥了。賈政見了黛玉,如同見到賈敏一般,扶起跪倒在地的黛玉,好言說道:「外甥女兒,人死不能復生,你要節哀才是。」
黛玉這是第一次見到兩位舅舅,見大舅舅看自己的眼神中透著一些讓人極不舒服的東西,聽到二舅舅和緩的聲音,抬起頭看到到二舅舅眼中痛苦憐惜的眼神,黛玉柔柔的泣道:「多謝二位舅舅。」
聽到黛玉軟軟糯糯甜美的聲音,賈赦昏花的老眼一亮,這樣的聲音,和敏妹小時的一模一樣,真可惜啊,自從敏兒出嫁,就再也聽不到這樣的**的聲音了。如果……賈赦心中因那見不得人的心法而激動起來。
下集預告:第八章:實無奈黛玉別父入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