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實無奈黛玉別父入京城(上)
「林親家,聽說北靜王爺前來弔喪,不知王駕現在何處?我兄弟二人禮當前去拜見才是。:」賈赦在林府丫環們身上動完心思,才想起剛才聽都太監總管齊勝說北靜王爺奉旨弔喪,先行一步已經進了林府,他滿以為這是皇家看在他賈家的面子上才給的這份榮耀,所以大大咧咧的問道。
水溶心中對這位赦老爺煩透了,只因這是賈敏的喪事,賈赦又是娘家來人,他也不便多說什麼,只淡淡說道:「北靜王爺何等金尊玉貴,他去哪裡又豈是我林府可以安排的,少時便要接恩旨,到時大舅老爺自可拜見。」
賈赦心念又一動,問道:「我那妹婿何在,如何我們來了他也不迎?這林府的禮數還真是與眾不同。」
水溶心知這是賈赦開始要生事了,便不卑不亢的攏著手淡淡說道:「堂北傷心過度,已病得卧床不起了,他有心來接二位舅老爺,只是心有餘卻力不足。」
賈政聽了忙說道:「如海病重在床,我們理當去看他,林親家,煩您引我們過去。」
賈赦聽到如海病重,眼中竟然流露出一絲喜色,見了林府的擺設無一不雅緻貴重,一看便知價值不斐,他便在盤算林家到底有多少家產,如果林海病死了,這些家產必然全由小黛玉繼承,而小黛玉除了賈府就再也沒有其他的親戚,如此一來,只要把小黛玉接到賈府,這林家的一切就自然歸了賈府,想到這裡,賈赦不禁興奮起來,看向小黛玉的眼神是又多了幾分熱切。
水溶冷眼看著,心中自然有一番計算,莫說如海現在只是傷心過度並無性命之憂,便是如海真有三長兩短,他也絕不會讓賈家算計黛玉去。
來到至如海床前,賈政見如海形如槁木,哪裡還有當年那翩翩探花郎的風姿,心酸的說道:「妹婿,節哀順變,你要好生保重身子。」
如海眼中一片死寂,一句話都不說,賈政知他悲痛欲絕,並不怪罪,哪知一向看不起如海的賈赦冷冷說道:「姑老爺好大架子,敏妹死得不明不白,今兒我們既來了,說什麼也得給我們一個說法,我妹子如花似玉一般的人,她嫁到林家一天福也沒享到,好容易你做了官,我妹子反死了……」
水溶聽了這話勃然大怒,喝道:「大舅老爺太過份了,我堂弟伉麗情深,如今弟妹病逝,堂弟傷痛欲絕,你不說安慰於他,反而冷言相向,這便是堂堂榮國府的規矩么!你若是真心實意來弔喪,我林家自以貴賓待你,若是前來鬧事,也休怪林某不客氣。」水溶身處上位,自然有一番王者之氣,幾句擲地有聲的話一說,再配上那凌厲的眼神,倒嚇得賈赦不由退了一步,顫著手指著他道:「你……你……你是什麼東西,也敢在爺面前指手劃腳。」
「大老爺……」賈政眼中滿是不贊同,沉聲叫道,賈赦知道府里的老太君還是偏心賈政的,若他回去對老太君說些什麼,只怕自己要落不是,便重重哼一聲,忿恨的瞪了水溶一眼,別過頭去不理這二人,只算計前面案上擺著的和田玉薰爐能值多少銀子。
賈政很是尷尬,有心與如海再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又礙著賈赦和林嘯海在場,他一句也說不出來,看著林如海的樣子,他心裡一陣難過,搖搖頭拉著賈赦出房去了。
下人來報,說是北靜王爺要傳聖旨,水溶親自扶了如海起來,架著他來到靈堂之外,一眼看到那烏沉沉的金絲楠木棺材,如海心如刀割,痛得喘不過氣來,顫抖的手緊緊攥住水溶,空洞的眼神飄忽不定,瘦得皮包骨頭的身子無力的靠在水溶身上。站在香案前的水沐一見如海這般情形,忙道:「皇上口喻,林大人不必跪接聖旨。只請坐著聽吧。」
水溶扶如海在靈前坐下,如海獃獃的望著賈敏的靈位,好似已經神遊天外,去追尋賈敏一般。黛玉跪在如海膝下,望著憔悴已極的父親,頓時淚飛如雨。
水沐見黛玉如此,心疼的眉頭緊鎖,忙道:「制曰:朕驚聞林門賈氏病逝,不勝哀痛,舊年朕從太傅讀書,夫人亦常指點於朕,與朕有半師之誼,朕每念及此,心中極痛,今特追賜林門賈氏為正一品奉國夫人,謚慈懿。欽此。」
在後堂迴避的賈赦賈政兩兄弟聽到這樣的旨意,同時驚呆了,他們都沒想到,皇上竟然如此破格封賜賈敏。賈政心中又是歡喜又是難過,賈赦則眼珠子亂轉,思量著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旨意。
頒罷旨意,水沐快步走到如海面前,深深一躬到地,言道:「世叔,請節哀順變。為了玉兒妹妹,您也要打起精神來,玉兒妹妹她離不開您,您不能不管她。」
黛玉聽到這話,不由哀痛更甚,單薄的肩膀一聳一聳,哭得越發傷心。水沐見了心如刀絞,扶起黛玉柔聲道:「玉兒,別哭了,這些日子你一定沒好好歇息過,聽沐哥哥的話,去吃點東西,睡一覺,世叔會好起來的。」
黛玉此時最信任的人便是水沐,聽了他這話,紅著眼睛點點頭。水沐便喚道:「雪雁,你扶小姐回房,服侍她進些雪參粥。」
雪雁屈膝行了個禮,上前扶著黛玉,慢慢的從側門出去,回到黛玉的綉樓之中。王嬤嬤早已端來水沐特意吩咐她熬的雪參粥,輕聲哄著黛玉道:「小姐,你好歹吃一口,這是王爺命老奴為您準備的。」
黛玉勉強吃了兩口,便推開碗搖頭道:「嬤嬤,玉兒不想吃。」
王嬤嬤心疼的看著黛玉瘦脫形的小臉,憐惜的說道:「小姐,你不吃可怎麼行?老爺現在不吃不喝,誰都不理,您若是再不吃把身子弄垮了,可讓誰來照料夫人的後事?夫人生前最擔心的就是小姐,若是夫人在天之靈知道小姐這樣,如何能安心?」
黛玉聽了這話,抬起朦朧的淚眼望著半空,喃喃道:「娘親,玉兒是聽話的好孩子,玉兒不要娘不安心。玉兒吃……」
聽了這話,王嬤嬤和雪雁都背過身去,偷偷擦去湧出的眼淚,再回過頭來,見黛玉開始一小口一小口的吃雪參粥,淚水卻不斷的落中粥中。雪雁再也忍不住,轉身跑出去,灑下一路哭聲。
王嬤嬤等黛玉吃完,服侍她漱過口,便將黛玉抱在懷中,一邊輕輕晃著一邊哼起了賈敏生前常唱給黛玉聽的曲子。守了幾天的靈,黛玉早已倦極了,聽著這熟悉的曲子,黛玉噙著淚進入了夢鄉。
靈堂上,水沐跪在賈敏靈前,望著靈位暗自起誓:嬸嬸,您請放心,沐兒會一生一世照顧玉兒,照顧世叔,為您報仇。起過誓,水沐又暗自祝禱道:嬸嬸,若您在天有靈,請給世叔托個夢,他如今什麼都不管,玉兒妹妹好生可憐。
水沐正想著,忽見如海站起來伸手大叫道:「敏兒?是你么,敏兒……敏兒,你別走……」
水家兩爺子趕緊來到如海身邊,同時拉著如海的手道:「如海(世叔)你怎麼了?」
如海黯淡無光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他抓緊水溶的手道:「大哥,我見到敏兒了,我見到敏兒了。」
水沐心裡咯噔一下,暗道:「不會這麼靈吧?」忙問道:「世叔,嬸嬸和您說什麼了?」
水溶看了一眼兒子,眼神中略帶責備之意,這個孩子,怎麼可以這麼問。
如海長出一口氣,頹然坐回椅子,嘆道:「敏兒在怪我,她怪我沒有好好照顧玉兒……她說,她明白我的心思,只是我若不好生照顧玉兒,她再也不會見我。」
水溶嘆了口氣,這些天他如何看不出如海是一心求死,如今有了賈敏的話,想來如海能振作一些了。
「玉兒……玉兒呢?」如海如夢初醒,拉著水溶的手焦急的問道。
水溶這才算放下心中的大石,安撫道:「玉兒去歇著了,這些天她一直在守靈,累壞了。」
如海自責的低頭說道:「都是我沒用,對不起她們母女倆個。大哥,敏兒……」見如海好似要說敏兒死的事情,水溶忙攔住話頭說道:「如海,你的二位舅爺就在後堂。」
如海本是聰明絕頂之人,這些日子只因一心求死迷了心竅才什麼都聽不到看不到,如今醒悟過來,自然能明白水溶話中之意,賈府是什麼樣的人家他再清楚不過了,此次前來只恐不僅僅是弔喪這麼單純。
如海站起身,轉身入後堂,與賈赦賈政廝見過了,賈赦見如海又好轉起來,眼中掠過一絲失望,而賈政見如海好起來,則心中歡喜,親熱的拉著如海的手道:「妹婿,敏兒已是去了,你再傷心也是無用,如今外甥女兒還小,你還要好好照看她。」
如海低聲道:「是我不好,我沒照顧好敏兒。」
賈赦打蛇隨棍上,立即介面道:「是了,敏妹在家時身子一向很好,怎麼嫁與你便身子不好了,如今你好不容易又做了官,敏妹偏死了,誰知道敏妹是怎麼死的,林老爺,莫不是你看上什麼人,我敏妹擋了你們的道,你是不是要給我們賈家一個說法。」
不等如海說話,賈赦緊接著說道:「玉兒是敏妹唯一的骨血,如今敏妹去了,我們賈家可不放心玉兒,誰知會有什麼人來虐待玉兒,這次我們定要接了玉兒回京,由老太太親自教養,省得玉兒再有什麼事。」
聽到這樣冷血的話,如海怒極,當下冷著臉說道:「原來舅老爺是來興師問罪的,依舅老爺的意思,是我害死敏兒,還要害死我唯一的親生女兒?舅老爺,你當如海是什麼人,當今帝師也是你能毀謗的。」
賈政聽了這話,直氣得眼睛發黑,再再想不到自己這大哥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如海與賈敏夫妻情深,當年在京中,如海迎娶賈敏時曾主動跪在老國公爺靈前發誓,終生不納二妾,定與賈敏一生一世一雙人,這不知羨煞多少名門閨秀,而如海也做到自己的承諾,縱然賈敏多年無出,也始終對她不離不棄,如今自己這個大小老婆一堆,房裡略有頭臉的丫頭都不放的的大哥居然指責如海對賈敏不忠,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賈政急忙說道:「大哥,你傷心糊塗了不成,如海敏兒夫妻情深,怎會如此,大哥……」賈政拉拉賈赦的袖子,示意他給如海賠個罪,如今如海聖眷正隆,可不能得罪於他。
賈赦哼一聲,並不買賈政的帳,而如海思量起賈敏正是吃了那碗自已親手調的千年天山玉蓮凍才中毒死的,不由心頭劇痛,「噗」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正吐到站在他對面的賈赦身上,賈赦慌得忙用帕子去擦,口裡不住的含糊罵著,賈政實在看不下去,忙扶起如海道:「妹婿,我先送你去歇著,大哥的話你不要往心裡去,他也是心疼敏妹心疼的糊塗了。」
如海這一口血吐出,人反而清爽許多,自賈敏死後,一一股鬱結之氣堵在他心頭,如今隨著這口血吐了出來,這股氣便也散開了。如海搖搖頭道:「我不礙的。」說完喚人進來領碰上賈赦去換衣服,他實在也不想再見到賈赦那醜惡的嘴臉,便告了個罪出來,看黛玉去了。
等服侍賈赦換衣服的人走了,賈政才責怪道:「大哥,你怎麼這樣說話,如海本來就很傷心,你何必如此。」
賈赦瞥了賈政一眼,心想,真是個書獃子,難怪到現在還是個工部員外郎,又想著兄弟兩個不曾分家,少不得還要綁在一起,便壓低聲音說道:「二弟,你看林家現在如何?」
賈政被他問得一楞,奇道:「什麼如何?」
賈赦搖搖頭,乾脆和盤托出道:「妹婿正當壯年,咱們妹子沒了,他必是要續弦的,到時他林府便和咱們賈家沒關係了,你想,敏兒在時,那一年不送上萬兩銀子的禮來,以後可就什麼都沒有了。你也知道咱們府里出的多進的少,這幾年若不是敏妹送的禮來,只怕都維持不下去,所以為兄想,將玉兒帶回府中,一則可慰老太太思念之情,二則,有了玉兒在賈府,如海少不得每年送來幾萬兩銀子,那時府里的日子便好過了。」
賈政聞言臉漲得通紅,好半晌,嘆口氣道:「這如何好,這如何好……」
賈赦聽了這話,知道賈政心裡是答應了,便道:「二弟,為兄也不讓你為難,這事你不用管,只我去和如海說,敏兒最是孝順老太太,我就不信搬出老太太來,他還能死扛著不答應。」
賈赦這裡想得正美,卻不知這話被如海的書僮林硯聽得真真切切。林硯大驚,不敢驚動房中的二賈,悄悄兒走到靈堂之上,將水溶請至一旁,把方才聽來的話學了一遍。
水溶聞言大怒,啪的一聲將手中的五彩汝窯蓋碗捏得粉碎,低聲怒道:「想得美!」
林硯跪下道:「我們老爺正傷心,奴才不敢去說這話,奴才知道大爺本事大,求大爺想個法子,千萬不能讓他們帶了小姐去。」
水溶扶起林硯,贊道:「你是個忠義的,放心,任誰想打玉兒主意,都要先掂掂自己夠不夠份量。你好生伺候老爺,這事我來料理,不必告訴你家老爺。免得給他添堵。」林硯磕過頭退了出去,水溶坐在椅上細細思量起來。正想著,忽然林忠走了進來,輕聲道:「大爺,老爺請您到書房去。」
「大哥,我想讓沐兒帶玉兒進京去。」一進書房,水溶便聽如海對他這樣說道。
「什麼?讓沐兒帶玉兒進京?」水溶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重複一遍問道。
如海點點頭,水溶奇道:「如海,這是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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