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桑樹（2）

人行道上的路人紛紛投來目光，發出怒吼的勒壹一驚，連忙按住頭頂的漁夫帽，又確定N95口罩在臉上戴的好好的。

這打扮讓他更像個神經病了。

勒壹本人卻是覺得十分安全，調整好心態，對瑟芮法安說：「咳咳，天使先生，辛苦了。」

因為勒壹還是想提醒一下官方，瑟芮法安才幫忙發傳單。

話說完，捲髮青年還是向外又掃一眼，確定放出去的小天使們只是在揪金葉女貞的葉子，騎在一隻鑽過綠化帶的橘貓尾巴上，又或者湊在行走的低頭族旁邊，看低頭族飛快上划的手機屏幕。

也不知道她們認字不認字，天曉得在看什麼。

勒壹抿起嘴。

似乎是察覺到他的表情變化，紅髮天使瞥過來。

「不用擔心，這些彌散在空氣中的鱗卵濃度很低，小天使們本能就可以凈化掉。」他給勒壹解釋，「小天使是靈源，對地球來說，她們是你們幻想過的以太、魔力、大源、瑪那，又或者說，靈氣。她們是一種平行物質世界的能量結構生物，只要世界樹沒有倒下，她們隨時能在花中重生，凈化所有臟污。」

哦，那真不錯。

但是……

「我擔心的不是她們，」勒壹捂臉，「我擔心的是別人。」

雖說是為祛除掉空氣中的鱗卵迫不得已，但他的行為和放出成千上萬的熊孩子還不管她們有什麼區別？

而且這些小天使的實質監護人分明是天使先生，她們卻對著他喊媽媽。

這可能是世界樹帶來的親近感吧，雖然他依然不知道世界樹為什麼選擇他……熊孩子要是闖禍了，他這個名義上媽媽該怎麼處理啊！

等等，勒壹，醒一醒，不要認同「媽媽」這個身份！

捲髮青年認真告誡自己，然後才抬頭，轉開話題問：

「從昨晚到現在，我差不多將蘇虹市十六個區轉完了，您看看，還有遺漏嗎？」

瑟芮法安聞言閉上眼。

他坐在勒壹的身邊，視野卻高懸在整座城市的上空，俯瞰密密麻麻被道路劃分成棋盤的世界。

人眼不能見，但來自另一側的視線能夠看到，自昨夜他蘇醒在這個世界上后，就到處能見的鱗卵，與小天使們散發出的另一側波動互兌，減消了許多。

目前的濃度，已經很難通過空氣傳播。這兩天吸入了鱗卵的人，體內鱗卵的發育也會被潔凈的靈源壓制，暫時陷入假死。

瑟芮法安睜開眼，點頭評價，「在下一輪鱗卵擴散前，這個城市做到這個程度足夠了。」

呼，勒壹鬆了口氣。

天知道，今天凌晨他抱著盆栽開車出來，打算按照天使先生說的方法，先清理一波市區中擴散的鱗卵，結果看到光是小區保安室和值班保安身上，都籠罩著大團大團散發熒光的鱗卵時，是如何的驚嚇。

每次路過保安都低頭垂眼不說話的他，當時竭盡了自己的社交力，和保安搭了一會兒話，看著小天使們清理掉了鱗卵，才心有餘悸地開車離開。

接著勒壹再次事後反應過來——

凌晨一點拉著人搭話太奇怪了吧！

想到自己以後可能會成為小區眾保安眼裡的怪人，勒壹就想變成隱形，再也不要出現在人前，又或者回床上蓋上被子，假裝一切都是夢。

但這並非是夢，都已經付出變成怪人的代價，那還不如一口氣把事做完。

抱著盆栽散播小天使的勒壹鼓起勇氣，兢兢業業到現在。

一夜沒睡的他打了個哈欠，氣松下去后疲憊立刻涌了上來。不過自由工作者從來不規律的作息，叫他還能忍耐困意，打起精神問：「接下來做什麼？」

「你要休息。」紅髮天使說。

天使拿走勒壹懷裡的盆栽，也不踩油門轉方向盤，勒壹的小麵包就自動離合換擋，緩緩匯入車流中，向家的方向開去。

駕駛座上被搶了司機工作的勒壹，思索兩秒交警攝像頭要是拍到他這輛車，會看到什麼神奇的景象，但還沒想個明白，思維已經逐漸向混沌墜去。

「不用……你再和我說說繭女……」

「世界樹想要在地球宇宙重現伊勒瑟芮的力量，需要走複雜的程序。所以繭女的果實要到今晚才能成熟，到時候，你才能去解決那些光靠小天使的清理，無法解決的蛾母子嗣巢穴，」瑟芮法安冷靜說，「在那之前，還有十個地球時，請——」

紅髮的天使突然閉上嘴。

在這狹小空間的另一側，捲髮青年已經閉上眼，呼吸均勻地睡著了。

他轉過頭，比勒壹更注意避開雙方對視的鴛鴦眼，此刻定定注目勒壹的睡顏。

片刻。

瑟芮法安摘下勒壹的帽子，蓋在他眼皮上，好遮擋正午過於濃烈的陽光。

***

勒壹再次睜眼，已經是晚上九點。

空調冷氣嗡嗡作響，吹了好一會兒他才真正清醒。

然後頭髮亂糟糟的青年猛地蹦起來。

「果子熟了嗎熟了嗎？！」

這座別墅有三層，但自從父母去世，勒壹就封存了二樓三樓，自己住在了廚房邊的那個小卧室里。

從這裡去廚房工作間更方便，他也不想看到主卧里曾留下的印記，相比之下，一樓小卧室本來是保姆間的事，完全不用在意。

保姆間好處多著呢。

比如說，小卧室和廚房一樣，有一道小門通往後面的車庫和花園。

勒壹從沒打理過這個小花園，裡面亂糟糟的野草灌木瘋長，到了物業會敲門叫他管管的地步。

他就是喜歡植物蓬勃生長的模樣，於是物業每次為花園的事上門，他就假裝自己不在家。

結果今天，花園還是給打理整齊了。

紅髮天使將世界樹從盆栽移植到了花園，包括分出的，代表繭女的新株。

世界樹還是那副柔弱不堪的樣子，新株卻已經長得亭亭如蓋，幾乎擋住了世界樹的陽光。月色灑下，微風吹過，葉海掀起銀色的浪濤。

地球沒有葉子一面是銀色的樹，這顯然是鄰居家特有的品種。

蹦進花園的勒壹擔憂起鄰居會不會發現花園的改變，同時問：「熟了嗎？」

樹下的紅髮天使搖搖頭。

「那，你說的寄生程度最深的那幾個人情況……」

「在果實成熟前就會爆發。」

捲髮青年的臉僵了。

他小心翼翼問：「能不能快點？」

要將曾經消逝的力量浮現，如今虛弱的世界樹做不到快。

瑟芮法安側臉瞥他一眼，說：「這是地球的抗爭，要相信你的同類。」

但喪屍電影真的很可怕，哪怕勒壹覺得喪屍摧毀不了地球和文明，但喪屍電影真的真的很可怕。

他只能說：「早一點，能多救一個人，都是好事。」

「沒有誰能救下所有人，即便是神也不行。」身為天使的瑟芮法安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勒壹深呼吸，只能慢慢等。

這鄰居家特有的品種，長得彷彿桑樹，葉片下也結出了上百的桑葚。而昨晚就長出的那顆桑葚，現在長得比所有桑葚都大，並且內部流動銀光。

等了一小會兒，桑葚內的銀光完全收斂。瑟芮法安取下終於成熟的它，放進勒壹手心，勒壹一隻手竟有點捧不住它。

天使和人返回屋內，沒開照明燈的屋內，僅有《星海》中的太陽和城市星光在閃耀。

「吃下這枚果實，你將變成繭女，」瑟芮法安說明，「扮演她，共鳴她，就能使用她的力量。」

原來是這種力量借用方式，勒壹苦中作樂掏出手機，將《演員的自我修養》加入購物車。

他問：「有沒有人設和劇本給一下？」

瑟芮法安搖了搖頭。

「她的力量會引導你，至於其他……可以告訴你的，只有她的信條。」

英雄的信條？

「繭女的信條，乃是愛，貫穿生死。」

啊哈？

勒壹腦中瞬間冒出《倩女幽魂》、《人鬼情未了》等等經典劇目。

片刻，他鄭重點頭，說：「我明白了。」

說完勒壹低下頭，在桑葚上咬了一口。

清淡的甜。

甜味過後，無窮的酸苦回上舌尖。

天使和人已經走到《星海》下，瑟芮法安背後四對羽翼張開，莫名的輝光將客廳照亮，地球模型在無形之力的推動下旋轉，上面浮現三四個藍紫色的小點。

瑟芮法安右手按在苦得臉皺起的勒壹肩上，又伸出左手，點在最明亮的，位於亞洲東南部沿海的藍紫色光點上。

光點迅速放大，一座城市出現在勒壹眼前。

熟悉的蘇虹市地圖，以及蘇虹市中心區域，籠罩藍紫色煙霧，顯出幾分陌生的建築。

「這是目前地球上，蠕蟲力量最集中的地方，」瑟芮法安說，他按在勒壹肩上的手穩穩不動，為總覺得自己會摔下去的捲髮青年提供了一點安全感，「巢穴已在孕育，相比其他地點，這裡必須儘快處理。」

「……我明白。」勒壹努力壓制內心的緊張。

瑟芮法安揮手，俯瞰的市區迅速放大，海坤區，某條街道，某棟籠罩在藍紫色煙霧內的建築。

勒壹看到了一座燈火通明，照耀出牆壁上滿是鱗卵熒光的醫院。

悄無聲息，上一秒還在自家別墅的勒壹，輕飄飄落在醫院邊的小巷裡。

是繭女身材矮小嗎？視野變得好低，可又奇異適應了。

遙遙傳來的尖叫聲里，他舉起雙手，看到一雙嫩生生的白皙小手。

早有心理準備了，對於拯救世界來說，女裝真是再輕不過的代價。但是，有哪裡不對……

勒壹抬起頭，對著小巷裡已經關門的早餐店玻璃大門，看到了此刻自己的倒影。

在暗紅色的「生煎包」與「灌湯包」廣告字樣間，站著一個穿弔帶絲綢白裙，及腰銀髮垂落身後，眼睛如石榴通紅，面容姣好，臉頰尚帶著嬰兒肥的小女孩。

十歲左右，個頭不超過一米四的小女孩。

勒壹：「……」

跟這個年紀的小女孩說「愛貫穿生死」，有一個算一個關進局子比較好。

滿頭冷汗的勒壹刷拉一下，撕掉《倩女幽魂》和《人鬼情未了》的劇本。

作者有話要說：勒壹：……你們那兒大人都死光了嗎？

瑟芮法安：差不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