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海邊的男孩
「打他!」隨著一聲大喊,五六個孩子撲向角落中的一個男孩,撕成一團。被打的男孩抱成了一個團,用手捂住頭,瑟瑟的發抖著。
「哼!叫你囂張!」說話的便是剛剛發出命令的孩子,只有他沒有衝上去打架,只是遠遠地躲在後面。相比這裡的其他孩子,他顯得瘦弱些,但身子卻細長,臉上掛著不羈的笑。他雙手插進兜里,挑剔的四下看看。
被打得男孩並沒有反抗,只是用胳膊擋在前面。他的眼睛不知再看向哪裡,一副事不關己的冷漠表情。
「都讓開!」一個雄渾的聲音響起,一個胖乎乎的男孩推開其他孩子。他的眉毛濃重,雙眼瞪得溜圓。「哼!小子,讓我教訓教訓你!」說著就揪起男孩的衣領,另一隻手握成了拳,胳膊上青筋爆出,這一拳砸下去,肯定會很疼的。
站在後面的瘦高男孩喊了一句:「好啦!王繼!咱們走吧!」他不滿的看了看王繼,就是那個胖乎乎的男孩。其他孩子聽了都跑到喊話人的身後,王繼也鬆開手,無奈跟了上去。瘦高的男孩領著他們,走了。
王繼有些不甘,「為啥不讓我打他啊,我一拳錘下去,定打他個滿臉花!」說著他還揮了揮拳頭。
「哼!王繼,你動動腦子啊。」瘦高的男孩白了他一眼,「這本來就是我們找茬,打兩下就夠了唄,這要真讓你打下去了,打出事兒來了,我爸也罩不住你了!」說到「我爸」時,他還把音拖得老長,顯足了他的威風。王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知道了,秦高,不不不……秦老大!」其實他自己也已經意識到自己過火了,也在慶幸沒有打下去了。畢竟小孩子還太小嘛,不懂事兒,打鬧著玩還行,要是下手真的重了,就像秦高說的,那恐怕就出事兒了。
被打得男孩等人都走了,才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抬起頭,細看也是個長得還很不錯的男孩,面向還算俊朗,眉心還有一絲剛毅的豁然正氣是普通孩子所沒有的。「唉……」他嘆了口氣,提起書包,看了一眼即將隱沒的太陽,向家走去。
他叫司馬志東。幾個月前,他還沒有在這裡生活呢。他是個鄉下的孩子,小鎮靠海,他就是在海邊長大的。每天聽著海鷗叫,吹著海風,踩著金燦燦的沙子,他喜歡那裡的生活,喜歡那裡的人們。就是大海,造就了他那健康的膚色,健壯的身體,也磨練了他那渾然的氣概。
爸爸說,在他很小的時候,媽媽就死了。在他的腦海中,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媽媽的記憶。但他並不在乎,女人在他的想法中就是軟弱無能的代名詞,他自己也可以照顧好自己。爸爸和小鎮里的男人們一起出海捕魚為生,而他便跟著小鎮里的木匠學手藝。他是個好孩子,鎮上的人都喜歡他,都親切地喚他「阿東」。
兩個月前,來了一群人,他們拆了他家的房子,理所當然地將他和爸爸趕了出去,說是要在海邊建旅遊區。當然,阿東是不知道這些的。爸爸只是跟他說,這樣混下去可不行,要把他帶到城裡去念書。於是,阿東來到了小鎮外的縣城。他從沒上過學,但爸爸還是安排他和同齡的孩子一起學將他插班插到了四年級。班裡都是和他一樣的十來歲的孩子。
阿東原以為這會是一個好的開始,可他上學的第一天,便被秦高攔在了一個小衚衕里。秦高讓阿東交「保護費」,並帶了五六個同學威脅他。但憑著鄉下男孩的健壯和直率,阿東把五個人都打倒在地,還把秦高踩在了腳下,狠狠地踹了一腳。事情當然不會就這樣結束,秦高憑著自己父親的地位,找了校長,強迫他懲罰了阿東,併發出警告。
阿東第一次意識到縣城不同於鄉下,不是誰的拳頭硬誰就說的算。更何況爸爸都跟他說了: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他便躲著秦高了,忍氣吞聲,即使秦高時常惹事打他,他也不還手。最多拍拍灰,轉身就走。鄉下的孩子就是比城裡的壯實,阿東從來就沒有覺得這些花拳繡腿,細胳膊細腿的少爺公子的拳頭是威脅。
這究竟還要忍多久啊?阿東嘟噥著,苦惱地搖了搖頭。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從小,他就把男子漢大丈夫掛在嘴邊,要求自己,還作為自己的最高理想。當他問爸爸為什麼自己沒有媽媽,爸爸告訴他時,阿東咬了咬牙,抬起頭,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來:「我是男子漢,我……不,不……怕!」最後把淚水全咽進了肚子里。只要成為了男子漢,就什麼也不怕了,就可以保護自己了!
想到這,阿東攥緊了拳頭,在前面比劃了幾下,他多想有一天,可以用自己的拳頭,公平的,較量!可這是縣城啊,會允許嗎?會有機會嗎?
「爸,我回來啦。」走進一個偏僻的小巷,看見一排排低矮的樓房,阿東用鑰匙熟練地打開一個銹跡斑斑的門,走了進去。屋子裡黑咕隆咚的,沒有開燈。在黑暗中隱約能看見一個人躺在桌子上。
阿東用手在牆上摸索了一會兒,終於按開了開關,接著一個拳頭大小的燈泡發出了昏暗的黃光,正在男人的正上方,照亮了他的臉。男人用手擋著臉,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仔細看來,他和阿東長得很像,眉宇間都隱著一股倔強的氣息。只是他已不再像阿東那樣年輕,眼角已有皺紋,皮膚也不再光滑,下巴上的鬍子也無精打採的,左一撮兒右一縷地翹著。他的身體很健壯,衣服緊緊的綳在身上,一塊塊隆起的肌肉可以看得很清楚。他的腹部明顯的一起一落,顯然是在深呼吸。
其實屋子並不大,從門口到男人躺著的桌子也只有兩步遠,桌子算是位於屋子中央了。在屋子的一角上,有一個陳舊的電磁爐,想必是他們做飯用的了。除了一張木桌,屋裡便什麼也沒有了,只是地上雜亂地堆著幾個箱子,還有幾件衣服搭在箱子上。
阿東邁過箱子,一步跨到了桌前,用手輕推了一下男人,「爸,」他的聲音比剛才要柔和些,「爸,我回來了,快起來吃飯吧。」男人來了縣城,無依無靠,有沒有文憑,只能做最低賤的活,賣力氣掙錢,一天到晚累得直不起腰。阿東搬搬這個箱子,挪挪那個箱子,總算是有了落腳的地方。男人已經盛好了飯,擺在桌上,然後又端上了一盤熱騰騰的菜,「阿東,吃飯了,今兒吃燉茄子。」連凳子都沒有,兩人坐在箱子上吃飯。
吃過飯,阿東埋頭學習,男人又躺在桌上休息。
這夜晚,最靜。偶爾有鳥兒在房檐上歇腳,啪啪拍翅膀的聲音都可以聽得很清楚。
月亮也出來了,獨自在天空中流連,阿東透過窗戶,看得見月亮朦朦朧朧,彷彿在說:你家的燈還不如我亮哩!
終於阿東也要睡了,從牆邊取出一個長木板,搭在桌上,又拿來兩個枕頭一個大被,蓋在身上,伸手將燈閉掉,沉沉的睡了。
阿東想,在夢裡,他一定會住在一個大房子里,大得像海一樣,一望望不到邊;他還會在明亮的燈下學習,頭頂上的燈那麼亮,那麼亮,彷彿摘下幾個月亮給他照明;他還會睡在軟軟的床上,像沙灘一樣的大床,又軟又乾爽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