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阿緹心事
第一百八十六章阿緹心事
裴讓操辦葉默的身後事,期間裴家人來過一回,葉默頭七之後,裴讓將葉大兄之前給葉默的家書送回去。他在信尾添上十六字。
「吾兄勿怪,阿述有罪,謹舍此身,以還骨血。」
一個月後,葉家大兄府上新添白幡。
裴讓聽聞消息后只是淡淡應了一聲,扭頭問起兒子近況。
管家道:「熾公子一刻鐘前哭累了,方才睡下。」
裴讓垂下眼,少頃起身去尋兒子。
短短一個多月時間,裴熾瘦了一圈,他像只無助的小獸蜷縮成一團,眼睫上還掛著淚珠。
「真可憐。」裴讓俯身將兒子攬在懷裡,輕輕拍著兒子的背。
盛夏的天熱了,蒸騰熱意湧進屋,裴熾額頭上浸滿細汗還一個勁兒往裴讓懷裡鑽,無意識的喚娘。
裴讓給他擦擦汗,盯著兒子的小臉,猶豫半晌后親了一下。
這半年時間程敘言穩紮穩打,他聽的進守城將領的建議,再配以系統里兵法,他進步神速。
夏日雖熱,但草木豐茂,總歸是比天寒地凍好過的。關外的戎人攻勢緩減,程敘言抓緊時間練兵。
壯壯忽然道:「姨姨,我能摸摸你的肚子嗎?」
在新城縣主和壯壯阿緹疑惑的目光中,卓顏解釋一遍。新城縣主的臉色變來變去,匆匆離開程府,她進馬車后摸著肚子忙不迭道:「娘最喜歡你了,你是娘的心肝兒。娘是說大夏天煩死了,不是說你。」徐霽從小體弱,他們為要上這個孩子,徐霽沒少遭罪,各種法子都試了。
「你又謙虛。」新城縣主翻個大白眼,又捻了一塊綠豆糕吃著,「整天托著大肚子,煩死了。」
新城縣主:「啊?」
新城縣主擰著眉,面色嚴肅。卓顏心裡一跳:「縣主?」
卓顏無奈:「你這麼說小心孩子聽到,以為娘親討厭他。」
「縣主還好嗎?」卓顏關切道。
卓顏鬆口氣,啼笑皆非:「那是胎動。」
新城縣主挺著大肚子來尋卓顏閑聊,聊起此事:「你家程將軍真是了不得,那些武將都酸死了哈哈哈。」
一般男子沒個孩子,盡可著女子折騰,徐霽是折騰自個兒,努力調理自身,還會小意哄著新城縣主。新城縣主又非無情人,哪經得住這般柔情蜜意。
壯壯小心翼翼靠近,伸著小手撫上新城縣主的肚子,倏地他手下彈了一下,壯壯嚇得摔個屁股蹲兒。
卓顏差點要給新城縣主號脈,新城縣主抬起頭,聲音飄忽:「剛才好像是孩子在動。」
消息傳回上京,滿朝文武無一不驚,天子心中歡喜雀躍,面上還得裝出淡定模樣。
新城縣主頓住,眼神飄忽:「不不能吧。」
新城縣主原本是沖著徐霽的皮相和才華去的,但婚後公婆和善,丈夫疼愛,除了徐霽不能常陪她出門遊玩,新城縣主再沒不滿意。
卓顏:「我家夫君只是多點運氣罷了。」
恰好此時壯壯和阿緹過來,兩個孩子盯著新城縣主的大肚子瞧。
她下意識撫摸自己的腹部,磕巴道:「可…以吧。」她還挺喜歡卓顏的兩個兒子。
卓顏驚的起身,阿緹趕緊扶他哥哥起來。
那廂新城縣主離開后,阿緹站在檐下,小臉嚴肅。
「在想什麼?」卓顏蹲下給他擦擦汗。
阿緹側身捧住卓顏的手,眸子幽黑,日光將他的半張小臉照的通透,白與黑極致對比,他道:「葉伯娘去了,但縣主的孩子即將降生。娘,人沒了就真沒了嗎?」
卓顏看著他,那雙稚嫩的眼中映著她的身影,尋求一個答案。卓顏眉眼溫柔:「是,人沒了就沒了,無
論是誰,身後也不過一抷黃土。」
話音落下,阿緹的眼中流出兩行清淚,「若是如此,還有什麼意義。」
「傻孩子,你當你學的詩詞是誰做的,那聖賢書又是誰著的?」卓顏輕輕的拭掉他的淚,「哪怕先賢的身體化為黃土,可後人一直記得他們,傳承他們的意志,這本身就是一種無與倫比的意義。你看那石頭,百年千年的存著,可無人識無人理,它靜悄悄的存在又靜悄悄的消亡,再多的時光也不過空流。」
「阿緹,人們畏懼死亡,是因為未知,也是因為留戀。」
阿緹抿了抿唇:「葉伯娘那麼疼阿熾哥,她肯定放不下阿熾哥,那她死去的那一刻是不是很害怕。」
卓顏將小兒子攬入懷裡,「或許吧。」
烈日爬上正空,日光愈盛,阿緹靠在卓顏肩頭看著院中一切,區區一片葉子反射的光芒也如此耀眼,日光之盛萬物不敢掠鋒芒,可只需幾個時辰,它又會沉下。
日落復日升,人去何復來?
次日卓顏帶兩個孩子給裴府遞拜帖,她本該避嫌,可想到裴熾也只能厚著臉皮登門。
裴讓避開去,卓顏母子被管家領去花園,裴熾坐在花叢旁,曾經滿園奼紫嫣紅的牡丹花已經全數凋零。他發著呆,壯壯喚了他好幾聲,裴熾才有反應。
「程錚?」
壯壯摸了摸他的小臉,把人抱在懷裡拍拍對方的背:「我知道你難過,但我會陪著你。」
裴熾沒有回應,直到壯壯感覺他的肩頭傳來濕意。卓顏伸手攬住兩個孩子,原本無聲哽咽的裴熾頓時嚎啕大哭,一聲聲喚著娘。再烈的日光也驅不走悲意。
阿緹環視四下,景物依舊,斯人不再。
「小公子?」
阿緹抬眸,對上白朮和半夏擔憂心疼的目光,白朮蹲在他面前,拂過他的小臉,小心翼翼問:「小公子,您在哭什麼?」
阿緹抬手摸摸,才發現自己流淚了。他眨眨眼,眼中有些茫然:「我不知道,它自己落的。」
卓顏驚慌側首,隨後又恢復如常,只是細看會發現她的睫毛微顫。
晌午時候卓顏準備離去,裴熾拽著她的衣擺不放。裴家管家出現道:「卓淑人,我家熾公子頗為依賴您,能否請您照料幾日。」
「這……」卓顏猶豫,裴熾拽她衣擺的小手忽然就鬆了,然而裴熾手未落下,卻被另一隻小手捉住,阿緹道:「我的屋子大,可多住一人。」
於是裴熾跟著卓顏回程府,不過在安排住所時,卓顏將裴熾安排在壯壯屋裡。
卓顏對三個孩子解釋道:「壯壯力氣大,可以抱起阿熾,可以照顧阿熾。」
阿緹有些失落,但很快調整好心情。但阿緹沒想到晚上時候,他的祖父跟來。
阿緹眨巴著眼望著程偃:「祖父是來給我講故事哄睡嗎?不用喔,阿緹會自己睡。」
程偃脫去鞋跟小孫子擠一個被窩,他將孩子摟在懷裡,「祖父一天沒看到阿緹,特別想你。」
阿緹莞爾笑,伸手拍拍程偃的小臂:「阿緹也有想祖父。」
程偃順勢問:「阿緹想不想爹?」
阿緹點點頭。
程敘言在去歲年三十的凌晨離開,如今已是盛夏,他已經離府半載,且回京之日遙遙無期。
阿緹攥著程偃的衣袖,欲言又止,程偃鼓勵道:「阿緹想說什麼?」程偃引導話題:「阿緹是在擔心爹嗎?」
「戰場上刀劍無眼。」阿緹低聲道:「爹是文官。」
昨晚他做夢,夢到他爹滿身是血,揮手對他告別。他跟在他爹身後追,就像那個雪夜裡他爹離去那般,任憑如何呼喚他爹也未回頭。
「裴家還是那個裴家,花園裡的牡丹凋謝后明年又
會開,可葉伯娘再也不會立在花叢里笑。不是一個月,不是一年,而是永遠沒有這個人。」
程偃聽著小孫子字字句句,心如擂鼓,怪道是兒媳那般緊張,懇請他一定跟小孫子認真交流。
阿緹按著自己的心口,「祖父,我這裡慌慌的。」他抬眸看向程偃,眸光如水:「我很想爹。」
阿緹鬆開抓著程偃的手,環住自己:「我害怕程府也同裴家一樣,景還是那個景,可人卻不再尋。」
只要想到以後再也看不到爹,阿緹就覺得他最喜歡的炸小黃魚沒有味道,莊子里的蜜桃不再清甜,看到日出也不會再欣喜,雨落也不再是生機。
有什麼意義?沒有意義。死亡沒有意義,活著也沒有意義。
「不會有那種事。」程偃與小孫子抵額,眸光誠懇:「爹爹很厲害,以一當百。阿緹要相信爹爹。」
祖孫倆四目相對,距離如此近,能聽到對方的呼吸聲,阿緹咧嘴笑:「我相信爹。」他往被子里縮了縮,「祖父,很晚了,睡覺罷。」
程偃跟著笑了笑,應「好」。
夜深時,一封家書飛快送往邊關。
程敘言正在練兵,聽得府中來信,他跟其他將領打個招呼便往將軍府去。他一眼認出是他爹的字跡,然而眉眼還未舒展便緊蹙成「川」字。
葉氏病故的消息卓顏已經寫信告知他。但程敘言沒想到葉氏的死會給阿緹造成這般嚴重的影響。
他得儘快處理大雁關的事趕回上京。若實在不行,只能派人將阿緹送來。
那孩子心病在他,非程敘言不能解。
程敘言心中焦急,但再出府時又恢復從容。他叫來斥候,詢問戎人近況。
戎人在發現不能攻破邊防之後,便到處流竄,十分狡猾。然而一旦邊防某處出現紕漏,戎人便會迅速撲上來狠咬一口。
程敘言試圖追擊,可惜無果。兩條腿終歸難抵四條腿。
程敘言仰望蒼穹,若他手中有大量馬匹該有多好,八千…不,只要給他四千駿馬,程敘言就有九成五的把握將關外戎人殺回草原深處,令戎人二十年內再不敢犯。
眼下局勢僵持,半月後也無所改變。程敘言打算讓家人將阿緹送來邊關時,有下屬來報:「程將軍,府外有人求見。對方自稱姓展,乃是將軍舊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