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路迢迢（十七）

整個世界瞬間進入了一種奇妙的時停階段。

方銹能夠看見所有的東西，腦子也還能夠思考，但是身體卻根本沒有辦法動。

就連所有落下的雨都被停在了空中定格，世界好像成為了一幅色調過暗的彩畫。

方銹看見有一道虛影出現在自己面前上空，他能抬眼去看，但看到的感覺很奇怪。

好像是那麼的清楚，清楚到對方的五官細節都那麼明顯，卻又是那麼的模糊，只能在他瞳孔映下，根本無法被他的腦子記住。

那隻回到車站后就消失不見了的紅色樹枝蝴蝶驟然出現，成為這片空間中唯二能動的生物。

它撲閃著翅膀停在了虛影伸出來的手上。

於是方銹就瞧著那虛影好像是抬起了手，輕撫了一下翅膀上長的樹枝，然後垂眼看他。

那是一雙神明才會擁有的眼睛。

是說不出的漂亮，卻也無法被凡人記住。

方銹確認洐是一個男人，因為祂開口的聲音是男聲，但方銹無法形容祂的聲音。

神明是不會讓人類記住的，無論音容。

但就算這樣，就算在方銹直播間里也看不清洐的觀眾們，也還是會為此癲狂。

他直播間的觀看人數瘋了似的在漲，無論是普通觀眾，還是在兩大榜單上的高玩，只要是洐的推崇者，都湧入了進來。

「你的願望？」

方銹誠懇道：「您能給我變把刀出來嗎？」

[？？？？？？？？？]

[我聾了？？]

[你他大爺的這個時候不求*幫你過關你要把武器有卵用啊！！！]

方銹補充：「長一點，重一點就好。不過如果您幫我乾脆變把儀刀出來，就更好了了。」

說完，方銹又不確定：「您知道什麼是儀刀嗎？」

似乎是覺得他有趣，祂輕笑了聲，沒有回答，只問：「說具體點。」

還可以定製武器？

方銹心說那我就不客氣了：「長170cm，重三十斤左右，麻煩結實一點。」

方銹又覺得對方畢竟是「神」，於是他態度很誠懇地補了句：「您放心，我出去后就還您。」

[……]

[是我瘋了還是他瘋了？]

[是他吧，畢竟SAN值只有一半出頭了]

[我第一次聽說有人要還*東西的哈哈哈哈哈哈好好笑]

還在看直播的書小小看向秋厲：「這個新人…不會猜到……」

他後面的話沒有說完，因為不敢說了。

秋厲搖搖頭：「我看不出來他是什麼路子，但他的一些招式有點熟悉。而且拋開道具和後期養成加點的屬性那些，他的面板絕對在我之上。」

書小小倒抽了口冷氣。

而遊戲里，被說還的洐也不生氣，只又換了句話，提醒方銹：「我能做到的比你想象的要多，你可以向我許願現在就出了這個破地方。」

祂語調有幾分懶散：「畢竟這也是最後一關了，就算不打，也影響不到你的獎勵。」

方銹輕輕啊了聲，有點遺憾：「這是最後一關了嗎。」

他嘆氣：「我還想多待會兒呢，畢竟很好玩啊。」

洐似乎是又笑了一聲，方銹總覺得祂還想再說什麼，但又被什麼束縛限制，沒有能說出來。

反正他看著洐帶著那隻蝴蝶落在他身前，把蝴蝶放在了他肩頭。

然後方銹就感覺到自己渾身一輕，恢復了行動能力。

洐再問了他一遍：「你要一把170cm長，重30斤的儀刀？」

方銹補充：「最好結實一點。」

「好。」

方銹總覺得洐這聲應聲有點意味深長，但他沒多想。

因為他看著洐抬起了手，又問他：「喜歡什麼顏色？」

方銹心說反正我都要還給你的，什麼顏色不都隨你嗎。

可面上他還是忍不住道：「綠色吧，墨綠色。」

就算只是這一場戰鬥，好看的裝備也很有必要啊！

洐似乎又笑了聲，下一秒，一把長得有些過分的偏細窄的儀刀就憑空出現。

那把刀的刀鞘刻著方銹看不懂的咒文，刀柄倒沒有什麼刻花。

方銹伸手抓住后，發現刀鞘的設計居然完全貼合他的習慣，不是常規的從豎著插丨入，而是將刀橫著卡在了刀鞘里。

方銹看了一眼，發現居然是木製的。

木製的不結實啊……

而且刀身通身是黑色的，只是中間有一條墨綠色的「線」。

那是放血槽。

方銹的謝謝還沒說出口，這片空間的時間就恢復了運轉。

[這是不是第一個和*聊起來了的人]

[就算是高玩面對*也會不自覺地尊敬，不敢冒犯啊！]

[不是，你們不覺得*對他的態度很好嗎？？？]

[*是不是想收他做從者啊？畢竟方銹是真的玩得好，而且不得不說他真的很入人眼，沒幾個玩家真的把副本當成遊戲在玩吧？]

[屁話！他就是對*大人不敬！！！等他出來我要帶人狙死他！！！]

[來了來了，狂熱信徒雖遲但到]

[*是最好的神明了，所以他的信徒數量也真的很可觀啊]

[我敢說在座的各位就沒有人沒有向*祈禱過的吧？]

……

遊戲里，方銹前方已經沒了什麼虛影，他再次對上的，是殘神的目眥欲裂。

「你居然召喚了祂！」

殘神出奇惱火，甚至方銹覺得殘神現在的憤怒值比他拆了車站還要高：「你才是背叛者！」

在話音落下時，殘神也化作了殘影直接向他襲來，甚至因為速度過快，還發出了音爆。

方銹是在他說話的時候把刀橫在了自己身前，才擋下了這一次攻擊。

殘神這次出手不再是音嘯，但威力比起音嘯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然而方銹正面對抗的情況卻比面對音嘯要好。

他只是因為衝擊平退了幾步，鞋子在水泥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音，頭髮在衝擊中胡亂往後飛揚，將那張過於出眾的臉徹底暴露出來。

他手裡的刀在微微顫動后，直接震出了鞘，方銹伸手握住刀柄，猛地往前一砍，直接讓殘神不得不後退一大段距離。

畢竟這把刀可是長170cm。

方銹被剛剛衝擊的餘波所傷，生命值又掉了5%，但他卻沒有半點慌亂，而是看了看手裡的刀。

是他錯怪洐了啊。

這刀可太結實了。

方銹舔了下唇，有點沒想到洐直接給了他一把不普通的刀，畢竟普通的刀是不可能能自己幫他擋下剛剛那一擊。

這人情欠的有點大啊……

方銹再次揮刀迎上殘神的攻擊，因為有「神器」在手，不需要太多華麗的招式，最簡單的碰撞就能爆發出極其可怖的衝擊力。

甚至因為刀過長，方銹也不用近距離遭受餘波衝擊。

直播間的觀眾一開始還奇怪他要那麼長的刀幹嘛，會不會不好用，甚至無法理解這麼長的刀怎麼打架。

但等到看到方銹的刀法后，彈幕里一開始各種各樣的言論就整齊劃一的變成了感嘆號。

170cm的儀刀，讓殘神根本沒有辦法近方銹的身，甚至因為這把刀不是普通的刀，還給殘神造成了傷害。

只是殘神到底是能夠召喚出蝴蝶的存在，在他被方銹划傷翅膀時，他怒吼著，伴隨著尖利的嘯叫，方銹一邊用刀劈掉了那些音嘯，一邊看著無數只巨大的黑色蝴蝶浮現在他身側，將他包圍。

方銹的生命值就算沒有被餘波衝擊到而減少，也因為失血而在緩慢下降。

目前已經只有7%。

他單手握著一般來說需要雙手握的儀刀，另一隻手握著起碼150cm起步的刀鞘，將這把刀的作用發揮到了極致。

只要向他俯衝過來的蝴蝶，全部都被他連著幾隻一起斬成兩半，或者用刀鞘成堆成堆砍落。

而殘神則是在天空向著地面的方銹蓄力，準備發出終極一擊。

方銹的戰鬥直覺讓他在殘神蓄力的那一刻就注意到了殘神。

於是他毫不猶豫地借著這些蝴蝶，踩踏在一張張嘴或一個個眼珠上，借勢往上攀登，長長的儀刀同時在空中揮起，甚至將雨線都斬斷。

方銹的速度太快了。

他快得不像是生命值只有個位數的人，快得彷彿背後添了一雙翅膀。

當他到了可攻擊到殘神的距離里時，殘神的大招還沒有讀秒完畢，只來得及變換攻勢，一對蝶翼上猛地生出了數根黑色的樹枝，就像是紅色樹枝蝴蝶那樣，直直地扎向了方銹。

方銹卻不躲不避，直接揮出了刀。

在殘神的樹枝刺進他的身體里時，他率先用過長的儀刀直接將殘神斬成兩半，大量的鮮血和極其痛苦的尖叫聲在他耳邊炸開，直接讓方銹的SAN值發生劇烈波動，更別說殘神還有死前一擊。

那些樹枝，到底還是扎進了方銹的身體里，只是尖端的尖刺刺進去一點，方銹的生命值就直接跌到了1%。

而最讓已經粉上了方銹的觀眾們憂心的是，方銹握著刀鞘和刀，直接自由落體從空中墜落，可方銹偏偏沒有要在空中改變姿勢穩住身形的意思！

方銹落地比擁有翅膀還沒死透的殘神更快，幾乎是一秒的時間，幾個手速快的觀眾都只來得及發感嘆號，就聽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方銹直接整個人砸在了大地上，地面都砸出了龜裂的痕迹。

可他的血條，並沒有像所有人想象的那樣直接跳到0宣布死亡，而是卡在了一個極其神奇的數字上——

0.01%

[我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鎖住了！！！]

[方銹你是我的神啊！！！！]

[叫秀哥！！！秀哥牛逼！！！]

[我靠剛剛那打架的身手，我敢說至少萌新榜無人能敵！]

[人聰明心又夠狠，身手還那麼絕，我賭他只要不擺爛十五個本內必定萌新榜第一！]

[自信點，我賭他三十個本就上高能榜！]

[你們先別開香檳，殘神還沒死透，副本還沒結束]

[卧槽真的，殘神還有5%的血，他大爺的，都兩半了還沒涼透？？？]

殘神確實還沒死。

但他不像方銹是個怪物，個位數的血量還能面不改色地揮出每一刀。

他躺在地上，感覺不到自己的下半身，甚至不敢去看不遠處摔成了肉泥的下半身，只能哭哭唧唧的：「好痛啊，好痛啊嗚嗚嗚嗚……」

方銹悶咳了兩聲，把破碎的內臟混著血吐出，望著停下了雨甚至好像隱隱放晴了的天空，握著手裡的刀沒有鬆手。

畢竟這刀他說好了是借的，回頭出去了要還才行。

「別哭了。」

方銹的聲音虛弱，表情卻沒有什麼波動：「你好吵。」

殘神的悲泣卻沒有停止：「你為什麼非要這樣嗚嗚嗚……我就是想回家，我真的好想回家……無論是哪個家，我好想回去啊……只要你願意改變311的故事，我就可以回家了，我就可以見爸媽了，所有的一切都會發生改變了……」

「這世界上沒有後悔葯。」方銹平靜道：「你成神要付出代價，你改變世界線也要。」

天到底是亮了起來，沒有辦法躲避的殘神在逐漸破曉的天光中一點點消散。

最後方銹聽見他說：「你也會付出代價的。」

他收了哭勢，化作了獰笑：「我已經預見了你的未來哈哈哈哈哈哈！你會親手將自己所重視的人、所愛的人一個個殺死！你天生就是孤獨的！像我一樣！」

方銹面無表情地目送他化作五隻黑白相間的蝴蝶徹底消失，呢喃著跟觀眾解釋：「啊，果然啊。這個本就是他把他的靈魂分成了兩半，一半是我，一半是他，我就是殘神，殘神也是我。哪有什麼過去時間線啊。」

弄那麼多複雜的東西，就是為了讓自己相信所謂的「過去、現在、未來」，自己給自己編造了一場虛假的幻境和美好的「童話」。

甚至讓他回到所謂的過去時間線殺自己，也不過只是讓自己確信過去與未來，相信世界線可以被改變。反而讓方銹知道了「自己」就是這個本的boss。畢竟鬼影喊自己「蝶神」。

不過方銹能夠察覺到這一切都是殘神給自己編織的一場夢，其實也是到殘神現身的時候才知道。

因為他有五個心跳聲。

虛假的、自我欺騙的蝴蝶，真可悲啊。

方銹望著不過幾息之間就如碧一洗的天空，呈大字型躺平：「不過要這麼像遊戲嗎？反派消失前故意說亂主角心神的台詞都有……」

他輕嘆：「可惜我不是主角啊。」

可惜他也是反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