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副本后（上）

方銹並沒有給解行水回應。

解行水知道他是在模擬人聽完睡前故事後的反應——睡前故事,講完了就該睡著了。

其實現在的時間很緊迫，神戰從前是不會提前一個月停止進入副本的，這意味著方銹他們要多留一個半月的時間。

至於為什麼是一個半月,因為12月中旬就要遞交小隊申請，那時候他們的等級就得到80級。

現在全隊唯一八十級了的只有解行水。

而且方銹的組隊卡還沒有湊齊,他們隊現在七個人了，得六張組隊卡。

有組隊卡後方銹就能安心一點，至少不用擔心解行水會背刺隊友。

方銹的額頭抵著解行水的頸窩,就連呼吸的頻率都模仿著人類睡著時的模樣。

舒緩、綿長。

外頭還有好多事要做,他還得下線確認一下「父親」沒有找他……方銹也不是那種喜歡躺著什麼都不幹的性格。

可此刻，他卻想就這麼安安靜靜地待著。

至於多久,那就不知道了。

但反正要讓解行水來說的話，祂就想一直這樣，直至這場末日唱到終章。

如果方銹同意讓祂插手，那麼早就可以全劇終。

可如果方銹真的是這樣會依靠人的性格，那麼他們的故事連頭都不會有。

祂喜歡他的強大，就不會在得到他后希望他能變得弱小。

祂只希望他能夠越來越強大、越來越耀眼,成為無數人只能仰望不能觸及的存在。即便是祂，也會發自心底的拜服在他的腳邊。

最終還是方銹先開口：「你從那個時候就開始在注視我？」

「如果你是問你作為十三出生的時候……」解行水想了想,誠實道：「其實一開始並沒有。」

祂說的「從出生開始就在看你」，是指現在的「出生」,也就是現實世界的三年前。

解行水很是遺憾：「雖然我也想說的那麼浪漫，但你能夠分辨我有沒有說謊,哪怕我知道你的所有,甚至從你被懷上開始我就知道——但我確實是沒有注意到你的出生的。」

在祂眼裡,眾生平等。

最開始的方銹,也就是十三,無論是誕生還是成長，都沒有被祂太過關注，在祂眼裡，就和其他人一模一樣，甚至可能還沒有一些特定的群體那麼有意思。

因為人類，是最「穩定」的物種。

方銹抬眼：「那你是什麼時候注意到我的？」

他本來以為祂不會說，畢竟他沒有記憶，而且靈也總是表現一副你現在不該知道、不能知道的模樣，但有時候確實，靈不會說的事，在解行水這裡往往能得到答案。

解行水說：「你在一個麵包車上，出任務回來時，你當時的一位隊友說那家人的在家裡設了神龕，裡面擺著一個盒子。」

盒子打開，是一截漆黑的樹枝。

十三的隊友將其順了回來，還給十三看，說好奇怪。

「你當時也覺得奇怪，但你本能地覺得很危險，可因為你的隊友要去碰，所以你代替你的隊友碰了。」

解行水低笑：「你是第一個聽到了『神意』后沒有被污染，第一時間就將樹枝丟進盒子里，並且企圖將其銷毀的人。」

「神意？」

「就是神的意識、意念，他們是這麼稱呼的。」

解行水隨意道：「你也可以理解為神無聊的時候隨便想的一個念頭。」

至於別人是什麼反應，方銹覺得自己可能是知道的。

《來自遠古的悲歌》中，貴族們將石頭拼湊了起來，然後跳下海誕生了人魚，又將最後的人魚王推上了邪神的遊戲桌，把好不容易贏回來的世界輸了出去。

《紅白喜事》中，巫師憑藉著「神意」，學會了各種對抗邪物的手段，也因此塑造出了十八位「神明」。

甚至就連《你看我漂亮嗎》和《歸路迢迢》還有《666號病院》，都可以找到「神意」的存在。

方銹輕喃：「和我猜的一樣啊。」

從接觸的那一刻，就會被污染。

解行水頷首：「你當時接收到神意的瞬間，就察覺到了這不是屬於你們世界的東西，也知道自己被污染了……真神奇。」

祂冰冷的手指拂過方銹的後頸，惹得方銹很想抓住祂的手咬一口：「也真可悲。」

方銹抬頭，伸手抓住了祂亂動的手：「你什麼意思？」

他這話不是質問，只是單純的疑惑。

解行水用另一隻手覆上方銹的腦袋，方銹正要把祂的爪子拍開，解行水就噓了聲：「我這是為你做一點保護機制，免得你難受。」

方銹微頓，就聽解行水繼續說：「如果你們這個世界第一個接觸到邪神產物的是你，第一個進來遊戲世界的是你……也許你們這個世界會有不一樣的結果。」

方銹：「你敘述的視角，就好像站在我的視角上體驗了一把。」

還能描述他的心理，就很神奇。

解行水一臉驚訝：「親愛的，你真聰明。」

方銹不知道祂又犯什麼病，突然學什麼奇奇怪怪的腔調，只聽祂悠悠道：「因為我確實進入了你的記憶里，站在你的視角上，體驗了很多遍你的故事。」

方銹：「……」

他語氣誠懇：「有病是吧？」

解行水十分無辜：「是你自己把記憶送給我的。」

……什麼？

方銹皺了下眉。

有解行水的手搭在他的太陽穴上，方銹在聽到這些話時雖然覺得是噁心想要嘔，腦袋也昏沉，但反應沒有之前那麼激烈。

這麼一點不舒服，方銹完全可以無視的，可他望著解行水那雙眼睛，那雙眼裡只能倒映出他一個人的眼睛，到底還是沒忍住，不想再管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直接翻身將解行水壓在身下。

解行水微挑眉，仰頭注視著微微坐起來了的方銹，嘴角勾著的笑帶著點興奮：「方銹……」

祂話還沒說完，方銹就直接低頭吻住了祂。

解行水的唇很冰。

那份冰冷是可以讓方銹的大腦瞬間清明的。

其中的清苦和潛藏的一絲甘甜更是比任何精神藥水都好用的存在。

在得知自己是十三時，方銹就很想和祂接吻了。

但奈何那時在副本，還有其他人在旁邊，尤其庄夢才十七歲。

在未成年人面前吻得忘我不太好。

尤其……

解行水的手是真的管不住。

方銹和祂的位置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發生轉換的，但這個時間過長的吻是因為解行水的手太冰而結束的。

因為就算是方銹，也不可避免地被這份傳遞到了他心口處的溫度激得嘶了聲，而且偏偏衃枝還不知道為什麼燙了起來，那真是冰火兩重天。

方銹毫不猶豫地伸手將解行水的手抓住。

也是他素質好，不然此時一定要爆粗口：「拿開，自己多冰沒點數嗎？」

方銹的衣服已經被掀起了大半，露出了漂亮有力的腰線和腹肌，解行水垂眼看著，實在有點沒法控制自己。

但祂只是低聲說：「衃枝長大了不少。」

安安靜靜在方銹身體上躺屍的衃枝確實又大了一圈，因為就在剛剛那個副本里，村長身體里的邪神產物的能量全部被衃枝借著方銹的身體吸收了。

方銹知道祂醉翁之意不在酒，聞言只輕嗤了聲：「我不想，滾下去。」

解行水撐在他耳側的手動了動，但最終只是幫方銹把衣服拉好，隔著衣物扶著他的腰，再次低頭吻了下去。

因為祂知道方銹的不想不是真正的拒絕祂。

而是因為方銹現在的開關被公司關閉了，他沒有辦法給祂反應。

公司不允許刀有感情，無論是什麼感情。

雖然祂不介意，但方銹有時候就是這麼執著。

最後解行水十分不爽地看著方銹脖子上的痕迹慢慢癒合，無論是咬痕還是吻痕，都消失得很快。

祂的低氣壓到了極點。

方銹不是沒有察覺到，但這又不能怪他，他才不哄呢。

他只用膝蓋碰碰解行水的腿，聊回了那個問題：「你為什麼篤定會不一樣？我覺得以我的性格，要是是現實世界第一個進入遊戲世界的人，我可能會直接把遊戲世界的搬到現實世界，又或者把現實世界搬進遊戲世界。」

將這個「樂園」，帶給所有人。

他就是這樣的壞種。

可解行水卻輕哂了聲：「方銹，你總是喜歡把自己說得好像很壞的樣子。」

方銹偏頭：「你是情人眼裡出西施么？你覺得我是個好人？」

解行水沒有回答，只是反問：「那你覺得我把你之前吉他店的那位老闆拉進來玩玩怎麼樣？」

祂話音落下時，兩人的位置猛地再次發生了翻轉，方銹制住沒有任何要反抗意思的解行水，手臂壓在了祂的脖子上，語氣帶著點冷：「你這個玩笑不是很好笑。」

解行水一點也不意外他的反應：「你其實也不是憤怒，你只是將人類的那一套行為邏輯背下來輸入在了自己的腦子裡。」

祂勾著唇，說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你認為人在意的東西被威脅了，就該『暴起』，而你將他們都認定成了你在意的東西。」

祂溫柔卻又無情地剖析著方銹的內心：「方銹，你總是這樣不坦誠。」

方銹垂眼看祂，面無表情地凝視著祂。

就聽祂又說：「雖然我對你又將其他人也納入『在意的人』的範圍里這件事感到萬分的不爽，但我也因為你只會在我面前這樣而感到愉悅。」

方銹輕嘖，鬆開了祂：「你知不知道你有時候很煩？」

解行水彎眼：「因為我很了解你？」

不。

是因為祂非要把一些大家心知肚明就好，沒必要說出來的話說出來。

方銹示意：「在你眼裡，如果我是現實世界第一個進入這裡的人，現實世界現在會是怎麼樣？」

他很好奇，解行水究竟能有多了解他。

「你很怕麻煩。」

解行水輕聲：「如果是你，你會想要切斷現實世界和遊戲世界的聯繫，然後留在遊戲世界。」

對於這件事，解行水是百分百肯定的。

因為方銹自己都親口說過啊。

他絕對不會在現實世界喊祂。

方銹：「那切得斷嗎？」

解行水稍頓，似是無奈地重重嘆了口氣：「方銹，我好傷心。」

祂一臉難過：「我在跟你講秘密，你卻在試探我、打探消息。」

方銹的手微微用力，迫使解行水不得不仰頭，他無情道：「別裝。」

解行水舉手投降：「不能，但你可以做到和切斷效果差不多的結局。」

祂笑吟吟的：「畢竟你可是能夠困住邪神的存在。」

……所以，

方銹的念頭都還沒起來，解行水就輕輕握住了他的手腕：「方銹，不要去想那個問題，更不要問出來。」

祂說：「知鶇想要用那種手段將我困在那個副本里，不是他異想天開，而是我現在沒有那麼完整，沒有辦法隨心所欲地保護你…他要是成功讓我和那個副本構建了聯繫的話，我確實會受到那個世界的一些力量的影響，被短暫地困在那，不過是真的很短暫，沒有他想象得那麼久。」

解行水還認真地估算了一下：「大概就是，你去下一個S級的副本，出來后就能見到我了。」

這話知鶇聽了肯定要吐血。

方銹心說，這神是真的可能比他們任何人想象得要強大。

如果祂是完整的，方銹感覺自己現在就算是把那些觸及到整個遊戲世界最深的秘密的問題全部問出來，也不會受到什麼影響。

他覺得自己過去跟解行水一定是有什麼的，他那麼聰明，作為十三的時候要是進入了遊戲，那麼就一定會猜到他現在所能猜到的一切。

那時候他就和解行水有糾葛了的話，一定會問，解行水那時候是完整的，就一定會告訴他。

世上本沒有那麼多謎語，是限制多了，謎語就多了。

方銹輕呼出口氣，整理了一下現有的信息后：「我先下線了。」

解行水還沒開口，方銹又想起什麼似的：「只有我在現實世界喊你才有用嗎？」

他說的有用，是指如果在現實世界想著解行水的模樣喊解行水的名字，會導致現實世界發生什麼不可逆的事件。

這一點，方銹在《歸路迢迢》中被強塞了那段【只要呼喊神丨的丨名字，向神祈禱，神就會幫我度過難關】的意識時，就察覺到了一點苗頭。

如果喊神丨的丨名字，神就會降臨，那如果在現實世界喊呢？

他不覺得每個人都對神啊鬼啊的有敬畏之心，難道就沒有二缺在現實世界想著解行水然後喊出那個字嗎？

解行水給予了肯定的回復：「你是我唯一的錨點。」

.

方銹下線回到現實世界時，還在想解行水說的那句話。

除開這神夾帶私貨帶的情話以外，信息量也很大。

他是唯一的？

為什麼？

總不可能是因為他跟解行水談戀愛了吧。

方銹跳下床，先去確認了一下門縫裡沒有塞進金卡，然後就去洗澡換身衣服。

他是真的有潔癖。

一開始方銹發現的時候還覺得很奇怪，因為按照公司給他設定的「程序」來看，他是不應該有這種屬於個人特色的東西在身上。

不僅是潔癖，他還有強迫症，甚至方銹自己都很清楚他就是叛逆，還有很強的控制欲。

他討厭事情超出他的預料，一點可以，那是驚喜，太多了他就沒有辦法接受。

他看過很多小說，尤其是無限流，為了找到屬於自己的答案，方銹甚至懷疑過自己是什麼「人格覺醒」，但現在全部都有了答案。

因為那一點基因。

【你沒有糾結只有一點基因的你究竟是不是十三號，祂喜歡的到底是你還是十三號，真是讓人安心。】

現在只有在現實世界和初始空間的時候，靈才會出現：【不然你和祂可能會上演一場狗血虐戀，這會讓我看著很難受。】

方銹：「？」

他納悶了：「你不是不支持我們嗎？」

【我沒有不支持，我只是希望你能暫時離祂遠點，專註弄垮公司。】

弄得跟事業粉一樣。

方銹無言以對：「……我感覺你對公司的仇恨比我還高。」

靈沒有絲毫停頓：【因為他們偷走了我很珍貴的東西。】

方銹稍頓，沒有問是什麼，只是道：「沒有糾結是因為根本就沒有什麼好糾結的。我就是我。」

熱水順著他的脖頸往下落，方銹抬手，看了看自己左手手背上的黑色樹皮：「無論是十三，還是方銹，又或者是沈霖，甚至是……」

他輕勾起唇：「我都是我，你和我共腦，不是很清楚么？」

【確實。】

方銹洗完澡后，活動了一下身體，骨骼發出咔咔的響聲，他摸摸自己的肚子，沒急著上線，先將葉隱珏拉進了他們的小群里，然後問了聲：【你們的道具獎勵是什麼？】

【庄夢：鑰匙碎片，你下線了？】

【葉隱珏：我也是鑰匙碎片】

方銹正打開門準備出去吃個火鍋，就收到了遊戲系統的提醒，是庄夢和葉隱珏把碎片轉增給他的提示。

他點了接收后，又在群里打了個問號。

【葉隱珏：阿夢說這東西我們用不上，你才用得上，就給你了，她現在去幫你問問趙周正願不願意轉手給你】

【方銹：？你問問她最近是不是又跟白和尚玩在一塊兒了。】

【葉隱珏：她說沒有，還說白和尚現在已經看不見因果線了，周藏的陰陽眼也沒了】

【方銹：那你再看看她的腦袋，有頭髮嗎？】

【庄夢：……】

【庄夢：別以為我看不出你在內涵我神神叨叨。】

【方銹：原來你也知道啊。】

【方銹：你少跟白和尚玩，也別學白和尚那一套。】

【方銹：不過鑰匙碎片我收下了，趙會長那邊你幫忙問一下就行，他要是有條件你就先在群里問一聲，過分了就算了，我先去吃火鍋了。】

不能下線的兩個人：「……」

待會方銹上線的時候要不把方銹烹了吃了吧？

方銹在自己常來的這家火鍋店坐下后，若有所思地看著《角色扮演公測版》APP的群聊界面。

某個神沒說話啊。

祂去幹嘛了？

.

方銹下線后，解行水坐在床上，偏頭看著窗戶外面。

這裡只是一個空間，不是一個時間，窗戶是一片白的，什麼風景都看不見。

這裡的確有特殊的意義。

因為這裡是十三曾經居住過的地方。

神明能夠做到的事比人類想象的要多、要大。

這間房間，不是一比一複製的，而是被祂直接從現實世界搬進來的。

就像那艘船一樣。

解行水輕輕摩挲著床鋪上還殘留的最後一點的、屬於方銹的溫度，輕輕嘆了口氣，呢喃：「方銹，我才是那個人人都會筆伐口誅的反派啊。」

解行水下了床，打開了底下的衣櫃，用手輕輕掃過那一件件祂已經看過無數遍了的衣物。

其實祂說可悲，不全是指如果方銹是第一個進來的，那麼其他人就不用遭遇這些事了。

更多地是指那個被稱作「現實世界」的世界是可悲的。

如果方銹不是落在了公司手裡——指方銹的過去十三，那麼現實世界絕對不會變成這樣。就算他不是第一個進入遊戲世界的，現實世界也絕對會迎來更加光明的未來。

他要不是在公司長大，被公司關住甚至毀掉的話……

解行水認真地想了想，輕勾起唇，眼裡滿是興味。

大概現在方銹已經拎著刀，衝到遊戲世界親手殺了祂吧。

而且是真正意義上的殺死祂，沒有什麼復活。

解行水離開這片空間，進入了另一片混沌的空間。

他低聲呢喃：「智者啊。」

本來就混沌無序的空氣瞬間扭曲了起來，解行水卻好似不察一般，反而是譏笑道：「你可是你們世界最大的罪人。」

祂說：「你的公司，親手毀掉了你們世界還沒長大的神。」

整個空間扭曲得更加厲害，那種扭曲是很難用言語來形容的，不是恐懼，是令人作嘔，又令人反感的噁心。

解行水卻完全跟沒事人一樣，明明智者在神榜排名第三，就在祂下面，祂對智者的輕蔑，就如同神明在睥睨螻蟻掙扎：「不過我得感謝你。」

祂輕笑：「因為如果不是你，我和他只會是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