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赫爾克里心說系統判定居然沒壞。
「韋恩先生,我聽說您才回哥譚不久。」
他們兩個同框的時候身份對比鮮明,一個是衣冠楚楚的資本主義金字塔塔尖,一個是渾身上下只有腎值錢的被壓迫社會底層,見面后居然還挺和諧。布洛克探長忙著審問剛逮捕的罪犯,赫爾克里就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布魯斯聊天。
否則走神這麼會功夫,他的身體已經按照第二個待機動作,開始把面前辦公桌上的所有事物按照數量分類擺放了。
身體自帶的強迫症屬實有點東西。
布魯斯回答他:「對。」
並低頭看了看被赫爾克里與三隻圓珠筆擺在一塊的……三個手辦。缺席晚班的警察是個老二次元,平時怕上司看見都把美少女和furry們藏起來,這會卻被赫爾克里扒拉出來進行展覽。
赫爾克里有時候剋制不住自己的待機動作,這玩意在他注意力不集中的時候自動觸發,偶爾還存在慣性。他彷彿無知無覺地在手辦下面墊了三本今日的工作記錄,微微低頭瞄了一眼上面的封皮,而後繼續問:「這裡和您記憶中的有區別嗎?」
「差不多。」布魯斯說,「一樣混亂。」
赫爾克里贊成地點點頭:「那您應該對沖著您來的罪犯習以為常了。作為受害者之一,我能否有幸知道這次襲擊事件的前因後果呢?」
他對面的有錢人露出些許驚訝的表情:「我好像沒說過我被襲擊了?」
「我想不出您半夜出現在這還能是因為什麼。」赫爾克里終於停止手上的動作,眨眨眼說道,「總不能真的是犯罪嫌疑人吧?」
「好吧。」布魯斯笑起來,「有道理,我也是受害者。今天傍晚有人躲在我的車後座上想要實施綁架,我僥倖把他制服了。警察從他嘴裡得知,黑邦是調查到我曾經借錢給科賓·福坦莫,幫助他掩蓋被他搞砸的交易,於是打算給我個教訓。」
「因此你覺得他們也可能報復我和我的委託人?」
布魯斯沒否認:「如果殺死科賓·福坦莫還不夠泄憤的話,和他接觸過的每個人都有可能有危險。」
赫爾克里順著他的話往下:「包括接下了莎妮婭·福坦莫委託的我。」
布魯斯露出感興趣的神色:「偵探這份工作怎麼樣?是你的愛好嗎?」
「為了生活勉強糊口而已。」赫爾克里謙虛地說,彷彿他沒有日日想著把『三流』兩個字從腦門上摳掉,「肯定比臨時接手一個跨國企業簡單。」
他的目光落在剛才布魯斯·韋恩手裡拿著的報紙上。
眼下報紙在桌案上攤開,經濟版頭條講述的是近期韋恩集團股價由於內部鬥爭導致嚴重動蕩。
「也許是,其實我不怎麼管事。」布魯斯輕描淡寫地說,將報紙推到一旁。
這時,布洛克探長大步走過來:「幫派底層成員,他的目標赫爾克里·雨果,除此之外根本一問三不知……咦?你們兩個還能聊起來?」
赫爾克里率先用禮貌的口吻說:「韋恩先生很友善。」
布洛克探長打量他好幾眼,再次確認一個事實:赫爾克里很古怪,而且不討人喜歡。
這種感覺不知道是從何而來,有點像半夜三更在漆黑的小巷裡看到蹲在垃圾桶上的黑貓。
他不再糾結赫爾克里身上的疑點,準備立刻將這兩人打發走:「沒你們的事了,從哪來回哪去吧,不送。」
布魯斯像是早就等著這句話,聞言迫不及待地向外走去。赫爾克里則伸手拉住布洛克探長:「等等,探長先生——你確定我打暈的那個人是幫派成員?」
布洛克探長嘖道:「你懷疑我的專業性?」
「他不清楚是誰派他來的?」
「是他的上層,至於原因,肯定是你接下的委託。」探長不耐道,「科賓·福坦莫得罪了黑手黨,莎妮婭·福坦莫正處在漩渦中心隨時可能被報復,你收下她的委託金時就該想到這些風險。還有別的事?」
「有。」赫爾克里抓著他的手腕不放手,堅決榨乾路過NPC的任何一點價值,「那片區域——我指旅館——的黑邦老大隻有一個人?是哪位?」
「外地人的蠢問題!」周圍有別的警察圍觀,布洛克探長為了面子小幅度地掙動幾下,居然沒掙開,不禁氣得喘粗氣,「我告訴你,整個哥譚現在都是羅馬人的,你有能耐就去問卡邁恩·法爾科內吧!!」
赫爾克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毫無徵兆地鬆開手。探長猝不及防跌進椅子,聽到罪魁禍首誠懇地說:「謝謝,您解決了我的一處困惑,儘管謎團並未減少。順帶一提,您平日里應該多加註意鍛煉身體。」
被25的體力制服的探長!哥譚警局未來堪憂!
「還有一件事。」
臨走前赫爾克里又想起來,「監控室的警員不務正業,您恪盡職守又足智多謀,肯定已經發現了。」
他捲走布魯斯·韋恩看過的報紙,走出警局的時候還能聽見探長在罵罵咧咧,指天發誓下次一定拿他填充牢房。愛德華·尼格瑪緊跟著他,問道:「你怎麼知道警局監控室是個擺設?」
因為有外掛。
赫爾克里不搭腔。
愛德華又自動自覺地開啟話題:「大好的夜晚啊!我們該怎麼利用?」
利用個屁!
赫爾克里和藹道:「黑斯廷斯的角色扮演已經結束了,尼格瑪先生。在從今天傍晚到午夜前的故事中,你不會是兇手預備役。」
愛德華和他交換了個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也知道我在想什麼的複雜眼神。
「老實說我不太習慣華生這種角色,不過偶爾嘗試一下也不錯。」愛德華說,「今晚就到這吧,偵探,雖說我對你接下來的調查方向非常好奇,但是謎題畢竟要自己破解才有意思。再見!容我先走一步。」
這傢伙從早到晚都精力充沛,這會步履依舊輕鬆,沒一會功夫身影就消失在黑暗之中。
赫爾克里站在原地盯著愛德華的背影看了一會。韋恩老爺已經離開了,哥譚夏日的夜空陰雲密布。他從大衣口袋裡放著手機和被拆下來做報警器的電池,這會卻不急著將它們拼在一起,而是掏出僅剩的幾張零錢走去公交車站乘車。站台新建不久,塑料廣告板光可鑒人。
【你感覺到有人在注視著你。】
大半夜的,這合適嗎?
赫爾克里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表演欲。他借著路燈,對鏡面反射下形容扭曲的倒影提問:「我們是為什麼而滿口謊言?」
只有車輛駛過時帶起的風聲回答了他。
而在赫爾克里看不到的地方,有蝙蝠翅膀拍打的聲音刺破夜空,像黎明到來前夕吹響的長哨。
**
赫爾克里等了半個小時才等來一輛車。
抵達離旅店最近的車站后,他沒有下車而是又往前坐了一站,這樣下車點就更加接近白天槍聲響起的地方。這個時間車上本來就沒人,下了車街道上更加荒僻,每個主路連接的巷口都彷彿是兇殺案預定場所。
但赫爾克里見得多了,或者說他在遊戲里見得多了,此刻從遊戲中帶出來的身體便自帶沉穩氣場。
他環顧四周,寂靜之夜籠罩的哥譚市街道兩側,古羅馬制式的建築物顯得像湮遠年代流傳下來的褪色油畫。赫爾克里重點觀察了路邊車禍痕迹、彈痕、血跡和幾家店鋪破碎的櫥窗,幾分鐘後用左手從大衣口袋裡掏出一個同樣是從旅店衣櫥里白嫖來的破帽子扣在頭上,繼續沿著主路往前走。
經過某一道巷口后,白天爭鬥的痕迹逐漸消失,彷彿有道無形屏障被打破,街上一下冒出零星幾個人影。他們大多是流浪漢,蜷在長椅上或者建築物凹進去的牆壁中間,聽見有人經過時警醒地抬起頭半睜開眼睛往這邊看。
見到赫爾克里他們又躺回去了:沒啥大事,來的是同類。
赫爾克里輕易做到了某公子哥費盡心思才能做到的事。
他很快找到了這一帶流浪漢的聚集點。那是個被鐵絲網攔起來的廢棄停車場,大約有半個籃球場那麼大,夏天夜晚溫度高,大部分人都不需要取暖,野狗似的躺得到處都是,就只有一小圈體弱多病的流浪漢圍著個鐵桶生起篝火。
火光照耀著他們佝僂的身軀和黯淡的面孔,赫爾克里按下帽檐無縫融入。
旁邊的流浪漢看他一眼,喉嚨里發出含著濃痰的呼嚕聲,又用力清清嗓子才開口問道:「哪來的?」
赫爾克里說出剛才路過、白天發生槍戰的街區,三言兩語解釋道:「他們打得太激烈了,我擔心是法……」法爾科內的名字被他含糊地念過去,顯得如驚弓之鳥般謹慎。
流浪漢們心領神會,但還是不見人說話,赫爾克里就很有耐心地保持沉默。快要捱到天亮時,他周圍的人熄滅篝火,紛紛把身上的厚棉襖脫下來,準備尋找避風處再將衣服墊在身下補覺,只有赫爾克里堅決地穿著他那件起毛邊的深色大衣。
這下他就顯得有些突兀。其他人又多瞥他兩眼,感覺赫爾克里沒有殘疾、不是智障也不像病得快死了,之前和他搭話的流浪漢大約是比較健談,再次開口慢吞吞地問:「像你這樣的傢伙……還沒到無家可歸的地步吧?」
赫爾克里知道就算是街頭幫派也會考察新成員,他早就在諸多借口中考慮過,這會幹脆誇大描述屬性面板過低的後果,迎著眾人或懷疑或考量的視線活動了一下右手:「周圍神經損傷,我這隻手經常沒有知覺。有煙嗎?」
很快就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心遞過來一根廉價香煙。赫爾克里借著篝火餘溫點著吸了一口,被刺激性味道嗆得緊皺眉頭——遊戲主角抽慣的煙都不知道更新換代多少次了,和他手中這個完全是義大利傳統披薩和夏威夷披薩的區別。他的煙癮一掃而光,通俗地說就是萎了,很掃興地將煙頭碾到旁邊牆壁上。
大家若有若無地觀察,發現他拿煙時的姿勢和動作非常僵硬,無名指和小拇指幾乎沒有彎曲。
這年頭奇怪的化工廠和奇怪的生物製藥公司層出不窮,人們得病也千奇百怪,沒人懷疑赫爾克里正在分享他現編的故事。
借他煙的人可能是這的管理人,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意思大約是:允許你晚上來這蹭火。
白天是另一碼事,涉及到很多地頭蛇和幫派之間的紛爭。領頭人對在場的所有人說:「最近不要靠近槍響的地方,天亮之後警察在盯著。」又重點瞥了眼赫爾克里。
開槍的難道有一方是警察嗎?心中閃過各種想法,太陽快要升起來了,赫爾克里很識趣地站起身離開停車場,準備徒步走一站地回旅店。
——主要是沒錢坐車。
帶著系統的穿越者混到這份上也是稀世罕有,赫爾克裡邊走邊反省:我當年玩的遊戲為什麼是《三流偵探模擬器》?我為什麼玩的不是《福爾摩斯模擬器》、《波洛模擬器》或者《埃勒里·奎因模擬器》?哪怕是《蝙蝠怪人模擬器》,現在恐怕都能飛回家而不是依靠勤勞的雙腿走回旅店了!
只有一個功能勉強還算有用:
【你的大腦一片清明,無人干擾你的注意。】
看來無論是打哪來的跟蹤者都是要睡覺的,赫爾克里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