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第 12 章
沈山枝緩緩坐起身來,一臉「我聽你詳說」的表情看著阿九。
阿九抬手比劃指方向,「就在那邊,從水裡捕魚出來,跟尊主你長得一模一樣,年紀要小些,看起來還沒成年,臉蛋也很嫩,身材倒是挺好。」
沈山枝眼皮一跳,重複道:「身材?」
阿九迎著他的目光肅容道:「尊主,我這是誇你,真心的。」
她很懂什麼時候該轉移話題,所以不等沈山枝回答又把話題拐了個彎:「這裡是幻境,那是我的幻覺嗎?」
沈山枝似乎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又打著哈欠躺回去:「這幻境是針對我而生,就算出現幻覺也是我先。」
「它會製造出你熟悉的場景和人來迷惑心智,困其心神。」沈山枝眼皮耷拉著,「這是我曾在仙人界生活的地方,你能看見那時候的我並不意外,不用理會。」
阿九震驚臉望著他。
「也就是說,那個是真的?」阿九問。
沈山枝說:「只是幻境。」
阿九已經聽不進去了,現在的情況就是幻境重現沈山枝的年少時刻,試圖迷惑他的心智,困其心神。
按照套路來說,幻境這麼做肯定是因為沈山枝有什麼童年陰影。
原來魔尊也是美強慘人設嗎。
阿九腦子裡揮之不去少年紅了耳廓低頭輕聲說抱歉的一幕,簡直讓人心癢。
「尊主。」阿九摩拳擦掌道,「或許,你是不是有什麼少年陰影,未解心結,或者小時候過得很苦,有深仇大恨,又經歷天道不公,世人逼迫——」
沈山枝耷拉的眼皮被她這一番話說得重新掀開,啼笑皆非道:「你從哪看出來的?」
書里只寫他是魔界尊主,可沒寫他的少年生平。
阿九側身在竹椅坐下,探頭過去說:「你剛才自己下水抓魚吶!衣服穿的也沒現在好,還會害羞,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沈山枝:「……」
他輕輕呵了聲,仍舊是那副不在意的模樣:「太遙遠的事,不記得了。」
阿九嚴肅道:「那我過去看看,會觸發什麼少年陰影黑歷史然後被尊主你殺掉滅口嗎?」
「你說的那些都是沒有的事。」沈山枝這會似乎是困了,盡量言簡意賅,不跟她多嗶嗶,「想去隨你,也沒什麼危險,別跑太遠就行。」
「好嘞。」阿九轉身就跑。
沈山枝睜隻眼閉隻眼看她,許是怕凡人太過脆弱,便讓飛花落在阿九衣發,分了一縷神識覆在那花瓣上。
*
阿九往村子里走去,天色陰慘慘的,不知道是白天還是臨近夜晚,讓人沒有時間概念。
沈山枝都說沒危險了,阿九就大著膽子在田埂上撒歡,挨家挨戶地找人。
周遭的一切都是那麼真實,連溫度都真實的感人,阿九完全感受不到半分虛假。
路上也有其他歸家的村民彼此說笑,其樂融融,阿九本想問問村民們沈山枝家在哪,卻意外發現村民們根本看不見她。
這存在感低到環境里都看不見啦!
那少年沈山枝是怎麼看見我的?
阿九站在路邊沉思,晚風從後方吹來,讓田裡的麥苗彎腰發出沙沙聲響,不一會天就黑了,村莊里點亮了燭火燈光,讓夜晚有了層朦朧美感。
少年從霧蒙的夜色中走出來,提著魚簍歸家。
阿九悄悄跟著,力求不讓自己被發現。
河邊躺椅上的沈山枝瞧著阿九跟在後邊狗狗祟祟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聲。
沈山枝又看向走在前邊的少年,確實已經是很久遠的事,久到他都已經忘記,重新再看,倒是不自覺的對比阿九之前說的臉蛋和身材。
最後得出結論,那當然是現在更好。
少年回到家先點燃了燈,照亮黑夜后便開始燒水,屋裡只有他一個人忙活的身影,阿九躲在外面偷看,猶豫要不要過去打招呼,又怕自己驚擾對方。
村民看不見她,少年卻可以,阿九對沈山枝的信任又多了一分。
看看,連幻境里的尊主都沒有忘記她!
阿九很是感動。
漸漸地飯菜的香味飄散出來,阿九被這香味勾引,雖然覺得會很美味,卻沒有想吃的慾望,心中好奇幻境里的東西吃了會怎麼樣。
約等於吃空氣吧。
少年發現了躲在屋外樹下偷看的人,見是在河邊遇到的漂亮姑娘,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但他沒有出聲提醒,假裝無事發生,獨自吃飯,洗碗,洗澡。
阿九聽見水聲嘩啦,摸摸捂眼,心中默念,人家這會還沒滿十八歲,不要想了,不然會像個變態!我不是!
沈山枝見阿九捂眼睛碎碎念,又看樂了。
少年沒管阿九,洗漱完回屋睡覺。
天色微亮少年便起來了,自己簡單吃飽后,於晨光中入定修行片刻,便起身趕往青陽宗。
*
三千年前,青陽宗雖然有點規模,卻遠比不上如今的大宗門,它位於村子的後山深處,附近數十個村鎮的修仙苗子約有一半都在青陽。
阿九在這裡有幸目睹沈山枝少年學習的一幕。
少年在課室中端坐認真聽講,但偶爾也會望著窗外出神發獃;會勤勤懇懇完成師長布置的作業;少年到懸崖邊練習術法,在一眾同門羨慕的目光中於絕壁間瀟洒來回上下。
有人叫他沈師兄,有人叫他沈師弟,彼此氣氛融洽,沒有宗門弟子霸凌,也沒有師長偏心苛責。
一切都很好。
阿九跟著看了幾天發現:
沈山枝的天賦太好了。
他會在聽課時望著窗外發獃,是因為宗門師長要教的術法他早已經學會。
少年遇到修行的難題會自己鑽研,不愛詢問別人,因為他的難題師長也不知道該如何解決。
同門也會請教少年關於修行的難題,少年都會一一解答,也有同門跟他聊天說起術法的事,因為彼此的境界不同,少年說的其他人很難聽懂,其他人聊的對少年來說又太過低級,毫無興趣。
有一位師兄常對少年說:「師弟,你天賦超絕,以後必成大器,等你飛升那日,千萬別忘了師兄我啊!」
阿九:懂了,就是苟富貴勿相忘。
少年會說:「師兄你也不差。」
師兄:「你這是沒有反駁自己天賦超絕是吧!」
少年:「……」
這是唯一會跟少年多說說話的人,雖然整個宗門的氛圍都不錯,但少年反而有些格格不入,師兄師姐,師弟師妹們對他尊敬有加,卻無法變得親切。
師長對他寄予厚望,卻也無法交心。
別的師兄師弟們,為了心儀的師姐師妹暗自較勁,大打出手互罵辣雞后又握手言和,在暗戀失戀中循環往複時,少年在藏書閣安靜看書。
藏書閣的木窗全開,能見到外邊盛放的花樹,陽光灑落在窗邊,靠牆站著的少年垂眸,眼中倒映書頁上的字字句句,修長的手指托著書脊,壓著書頁,看完后輕輕翻頁。
一看就是一天,不膩不困。
阿九陪著他都看看膩了,書上寫的她一頭霧水,生啃了幾天決定放棄,抬頭看看透過書架縫隙,看站在前邊的清朗乾淨帥氣的少年。
怎麼看都是一副乾淨美好的模樣。
不管是以前還是以後。
阿九單手托腮安靜看著窗邊的少年,有些像沈山枝看她睡覺時的目光,也是如此安靜,和一些個人情緒。
剛剛睡醒的沈山枝透過飛花瞧見這幕,輕撩眼皮,從躺椅上坐起身,有些精神,不想睡了。
很快沈山枝就發現阿九望著少年睡著了。
靠窗的少年翻了一頁書,卻抬頭朝書架后看去。
沈山枝目光涼涼地朝少年一瞥,你看什麼看?
*
阿九都快數不清在幻境里過了多少天,也不知道跟著少年過了多少天,時間就在看少年修行中輪迴,但她還是會定點跑回河邊去看沈山枝。
有時候阿九跑得遠了,就會拿沈山枝給的順風符,唰的一下就從千里之外回到溪河邊。
然而每次回來沈山枝都在閉目睡覺,阿九憋著滿腹心事想問,又見他睡著了不忍打擾,臨走前都會將杯子里的枸杞雪梨給沈山枝滿上。
等阿九走後,沈山枝又慢悠悠地睜開眼,看她在離開自己身邊的地方撒歡。
少年雖然能看見阿九,但一次也沒有主動搭過話,仍舊假裝無事發生,漸漸地阿九也注意到了,但她也沒有貿然上去搭話,大家保持著誰也不搭理誰的默契狀態。
隨著時間越久,阿九對沈山枝年少和幾千年後的變化越發感嘆。
少年時多嫩多可愛啊,雖然天賦超絕,仍舊勤苦學習,眼裡只有修鍊。
有師妹鼓起勇氣想和少年變得更親近些,都敗給了他的「繁忙」,少年只把時間留給自己修鍊,絕不多分給他人。
如今的沈山枝:修鍊是什麼?我只想睡覺。
阿九心說,多半是你以前太忙太累,所以把困意都積攢到現在來睡。
難道這幻境是想重新勾起沈山枝去內卷修鍊的心,打算累死他?
阿九百思不得其解。
*
這樣平平無奇的修行日常,在某一個夜晚結束。
少年修為境界再升,青陽宗再也沒有能教他的了。
師長問他:「你認為修行道路的盡頭是什麼?」
少年答:「成為六界最強。」
師長嘆氣:「如今青陽再沒有比你更強的人了。」
少年靜默不語。
阿九在旁看得津津有味,像現在一身熱血中二的沈山枝少看一眼都是損失,看到就是賺到。
河邊躺椅上的沈山枝仍舊滿臉無所謂,誰還沒有個年少無知無畏的時候了。
「我看出你意已決,青陽也再留不住你。」師長目光慈愛地望向少年,「你且去吧,青陽有你,師徒一場,足矣。」
少年要去追求更高的境界,去看更廣闊的的天空。
阿九有點信了沈山枝說的,沒有什麼天道不公、師門偏見霸凌,畢竟目前所見他天賦超絕,師門和諧。
那他是為什麼在幾千年後成為魔修的?
*
少年走在下山的路上,夏季的夜裡有螢火飛舞,阿九走在後邊,前方的人忽然停下腳步,問:「你還要跟我到什麼時候?」
阿九瞬間停下腳步站穩,左右看看。
少年回過頭來,眼裡清楚地倒映著阿九的身影。
「我要離開青陽,離開村子。」少年對阿九說,「你不能再跟著我了。」
真的是跟我說話了?
阿九抬手指了指自己,確定沒有旁人後,對少年彎眼笑道:「為什麼不能再跟著你?」
沈山枝不在,阿九開始為所欲為,卻不知一切都被遠在溪河邊的魔尊看在眼裡。
根據阿九這幾個月的觀察,她已經猜到了少年接下來會怎麼說。
關鍵詞應該有:危險、保護、修行。
「再往外面走,就是與青陽完全不同的世界,會有很多危險。你總是跟著我,我不能對你完全視而不見,若是遇到危險,也不能保證一定可以保護你。」少年望著她,一臉認真地說,「修行路難,會有許多試煉,我也會去挑戰許多比我厲害的人,我保護不了你,所以你不能再跟著我了。」
雖然少年時期的沈山枝多少有些不合群,沉迷修鍊,但心卻不壞。
在少年的能力範圍內,任由阿九跟著也無所謂,可他即將去往充滿未知與變故的世界,那裡充滿機遇,也遍布危險。
「我沒關係的呀,反正危險出現了也看不見我。」阿九說,「你身邊的人們不就看不見我嗎?何況,你一個人很孤獨啊。」
孤獨兩字讓少年和沈山枝都怔住了。
像是終於明白,又像是終於被人發現,同一張面孔,連接幾千年的時光,眼中流露出同樣的笑意。
少年望著阿九笑,下一瞬便被阿九身上飄過去的飛花擊碎成流螢散去。
誒?
阿九看傻了。
那麼大一個人,怎麼就突然散了呢!
順風符自己從她衣袖飄出,帶著阿九唰地一下回到溪河邊。
阿九久違地看見坐起身的沈山枝,他抬眸看向自己時,眼中零星笑意竟與方才的少年如出一轍。
幻覺幻覺!
阿九穩住心神,苦著臉問沈山枝:「尊主,該不會你大義滅親,把自己給殺了吧?」
沈山枝大方承認:「他只是一道幻境重現的虛影而已。」
可我還想看你離開青陽后遇到了什麼,不僅你變成了魔修成了魔尊,青陽一個小宗門又是怎麼在千年後成為大宗門的啊!
我還想看你的人生連續劇啊!
阿九悻悻然地問沈山枝:「為什麼呀?」
沈山枝語氣涼涼地說:「因為我一個人很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