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046
古代繪製地圖者在畫到世界邊緣時,他們往往寫著「在此之外,充滿猛龍」;
這就是林東現在的處境。
山之南,河之北,太陽升到了樹枝的上方;
林東找到了一隻迷失的羊。
林東相信這不是他一個人的經歷:
凌晨時分,他坐在屋檐下,看著天慢慢地亮了起來,心裡寂寞而凄涼,感到自己的生命被剝奪了。
此時的他還是個年輕人,他害怕這樣生活下去,衰老下去。
在他看來,等待死亡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
馬卡龍說:
「人活在世上,就是為了忍受摧殘,一直到死;
想明了這一點,一切都能泰然處之。」
但他不是龍,從來不是;
就像林東永遠不會是主角,只是個...
有名的小角色。
突然的熱風穿過林東,這時節他仍舊穿著棉衣,忽然一粒沙粒鑽進了他的眼睛,這是那麼的疼,風又是那樣的割臉,眼淚不停地流。
他覺得難以忍受,立刻大哭起來,企圖在一張大床上哭醒,這是與生俱來的積習,根深蒂固,放聲大哭從一個夢境進入另一個夢境,這是每個人都有的奢望。
樹林里飛舞著金色的樹葉,風從所有的方向吹來,唯獨沒有吹進他的心裡,穿過衣襟,又從身上無情的離開;
也曾清風擁他入懷中,到如今,怎一個嫌棄了得。
北風裹挾著林東的不甘與作者的愁緒,掃過森林裡那些相互低聲呢喃著抱怨的大樹;
秋意染紅了樹葉,染不紅即將逝去的新月,林東坐在這一彎新月之下,那隻羊站在窗邊;
他們都在凝望著遠處。
時間消逝。
太陽在高空中閃閃發光,在林東身上留下婆娑的樹影,樹枝隨著暖風輕柔地舞動,小羊在風中意亂情迷;
正是黎明破曉之後,遠方北斗七星的光芒已漸漸淡去,大角星的微光,那隱秘的紅色光暈也看不見了;
林東透過漆黑如墨的宇宙,在恆星們的光芒照耀下,在朦朧之中,他騎上羊,接近了那座城市;
正如他所想的那樣,他在逃避,他逡巡畏縮,這沒什麼不好承認的;
畢竟,這是事實。
那座城市,那座阻礙著他繼續前進的城市,那座他假想出來將阻礙他繼續前進的城市;
它坐落在一個高坡上,往下看去是一大片黑色的泥淖,泥潭裡泥濘又黏滑,空氣中瀰漫著死亡與腐爛的氣息;
泥淖里的泥土是如此的冰冷,到處都是腐爛發臭、死透了的魚,陪伴著它們的也只有徹徹底底的寂靜和荒蕪;
整個世界都是如此的寂靜,寂靜得什麼聲音都聽不到;
有事如此的荒蕪,荒蕪得彷彿只剩下了黑色的腐爛淤泥。
林東不再去看那裡,他繼續看向那座城市,城市裡所有的塔、圍牆、石柱、穹頂和街道,都是用不帶有絲毫體溫的大理石砌成的;
空氣冰冷而又死寂,沒有風吹過的街道上卻滿是嗚咽之聲。
林東凝視著那座城市很久很久,直到他終於下定決心,騎著羊進入了這座城市;
城市裡的人們穿著質樸的長袍,舉止怪異、待人冷漠、毫無禮節可言;
他們說的語言林東自然是從未聽過的,也完全無法聽懂,他只感覺這些人的談話毫無智慧可言。
當整座城市重新陷入黑暗與寂靜之中,林東睡在床上,那隻羊在他肚子里,味道很好;
他感覺自己的靈魂也已經沉浸在自己的肚子里,在熱烈如火的胃裡;
這也許不是夢那麼簡單。
他在群山之間的某個位置坐了下來,這依然只是一個夢,此時的他彷彿一個遊盪在天地中的靈魂;
他的大腦陣陣眩暈,不僅是出於緊張激動的心情,更是由於過度勞累;
他感覺自己像是連續好幾天沒有合眼了。
也許不是好像,是已經,林東意識到自己確實陷入了體力近乎透支的窘境。
他倚靠著大理石建造的城市,他還不能倒下,他還不能讓這座城市倒下;
城市還在前進,所有人都在為這件事而努力,長著灰眼睛的監工抽了林東一鞭子:
「別偷懶!」
林東眼角餘光看到了瞭望塔的頂端,他看到了那一輪彎彎的太陽,散發著黑色的不祥的光芒,在潮濕的水汽構成的雲霧中隱隱約約地晃動著;
它閃爍著微弱的光芒,像是有生命且會呼吸,並在不停召喚著什麼;
也許是在傳遞某種信息,林東頭頂在牆上,肩頭靠在牆上,側身用力的推動著這座城市不斷前進;
雙手按在牆壁上的他,再看不到那太陽了,他努力與睏倦做鬥爭;
睏倦卻一直在讓他分心。
他隱約聽到了奇怪的歌聲,他的頭沉得抬不起來,胸中憋悶得喘不過氣來;
他雙眼中的世界不斷地變化著,遠處森林裡的樹木依然在不停地晃動,隨著風。
林東抬起頭,嘴角露出狡黠的微笑,他是從第二個人的視角看到的這一切;
那個坐在屋檐下的人,真的是他嗎?
忽然,他看到自己手邊是磚石鋪的地面,低低的山丘上有黑漆漆的穹頂,灑下了星光;
林東忽然想起來,今天的太陽是從遙遠的東部群山之中升起來的,從日盈到日缺;
借著日光,林東渾身都是熱汗的醒了過來,然後就再也不想睡覺了;
太陽的暴晒正在損耗他的體力,他的力氣已經失去得很多了,已經完全無法支撐他起身回屋。
一望無際的天空讓林東感到害怕,放眼望去,沒有白雲如溝溝壑壑,他的恐懼感變得更加強烈了。
太陽也終於升到了最高處,散發著耀眼奪目的光,照在林東的身上,此時的他正在漸漸失去呼吸;
他坐在那裡,陷入了沉思,沉思在寂靜的海峽里像一個影子那樣站了起來;
突然之間,林東就看到它了,那奇怪的身影從遠處緩緩靠近,身上籠罩著黑色的海水;
那是一個多麼巨大無比的身影,面目是如此的美妙,卻又是如此的令人作嘔;
林東張開雙手,試圖擁抱那個身影,他弓起脖子,發出幾聲難聽的聲音;
好吧,原諒他吧,他實在不是一個能歌善舞的人:
「請記住:
只有當我的輪迴結束時,
過去才會重演。」
沒有節奏感的歌聲在林東耳邊反覆回蕩,當他真正清醒過來的時候,他正騎著那隻羊試圖穿越一片無比荒涼蕭索的原野,黃昏的陰影漸漸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