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047
林東騎著羊,也許他會騎著這隻羊,一直到...
那個名為終極的地方。
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他把自己的文章示人,後來也就慢慢習慣了寫作;
而他越是從自己生活的世界中抽離出來,他筆下的文字就變得越發糟糕,這樣的糟糕是顯而易見的,無需用文字表達的。
林東的想法跟其他的作者也許都不一樣,他不認為自己應該像其他作家那樣寫作,卻又希望像那些作家一樣獲得成功;
當其他作家們極力地給小說披上合理的華美長袍時,林東卻一把將虛構世界的美妙剝下,讓那些幻想的、他想表達的東西出現在筆下;
在這條特立獨行地追求已經無謂的道路上,林東一直是獨自一人;
因為他始終堅信著那句話:
大眾都走的路再認真也成不了風格。
他不是想要風格,他只是想走自己的路;
可當過往的閱歷和腦中的知識已經不能表達他所想要表達的東西時,林東便轉而到瘋狂和胡言亂語中去尋求。
在他朦朧的記憶中,那裡似乎曾經有過無數美好的故事,無數美妙的夢;
如今都變成了地上這些世界碎片。
不知為何,一種難以忍受的陰鬱湧上心頭,好像牧羊人從羊中把他分別出來一樣,要把羊放在右邊,而他放在左邊。
隙間正在逐漸冷卻;
遍野世界碎片,四下死寂,乾枯焦裂,人跡難尋。
「我們應該去向何方...
還是在這片荒原尋找更好的自己?」
荒原是慈悲的,在它的手中,所有人都會彷徨於各自的旅途;
也因它而無法安眠。
林東騎著羊,一頭扎進這片荒原,這片禁忌的荒原,如此的愚蠢;
黑夜中有面目蒼白的使者在前方引導著他,卻被困惑湮沒;
或許,他終將延續這份恐懼,永遠無法抵達終極之地。
是什麼在阻撓著他,林東迴避著答案;
因為他知道這答案早已在這裡顯現,在他尚未上路的時候;
只是不論現在還是過去,他的心都搖擺不定;
回想出發那日,他在火車站裡穿著一襲黑衣,四周站滿了同樣要乘坐火車的人;
那是個老人,臉上深深地刻著皺紋,兩頰蒼白凹陷,烏黑一片的頭髮中泛著點點銀星;
這大概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人家,林東心中如此想著。
林東此行的目的很簡單,去一個地方就能拿到一筆錢,這種好事兒他完全不可能放棄;
眼角餘光再次掃過老頭兒的側臉,還真別說,老人家那張鵝蛋臉依舊顯得頗為俊俏;
年輕時候也定然是個俊後生。
林東想著對方年輕時,一定是有著光潔的額頭,高聳飽滿一如壽星公模樣。
這讓身為普通人卻有著些許創作衝動的他,突然感到內在的熱血開始沸騰;
這個男人簡直就是一本從廢墟中挖掘出來的古代人物自傳,不知怎麼降臨在這沉悶年代里;
林東忍受著時代的壓迫,瑟瑟發抖中幻想著有人會來帶他走:
「帶我走吧,帶我離開這裡吧,去哪兒都行。」
「跟我來。」
林東睜開了雙眼,他雙眼烏黑深邃,卻早已失去了光亮;
這雙眸子也註定無法看透俗念與現實,看透這花花世界的華麗與背後的恐怖;
在幻想中將世界視如珍寶,真正的珍寶卻早已無處可尋;
林東便尋無果,找不到那個地方,他的失落自然可想而知,這是一次大失敗。
也許此刻在更加廣闊、更加可怖的宇宙中,那些黑暗實體和意識的構成,正在用比物質、空間、時間更為深邃的目光,
注視著林東;
那些也許僅僅存在於幻想之中的存在,絕非尋常之人能夠提及;
它們存在著,也將永遠存在著。
林東清醒時了解的世界,便是作者從它們的光輝中盜來;
在滿是支離破碎的故事背後,一個泡沫就是一個宇宙;
也只有當這個時候,讀者們才能看到這些世界,但他們永遠不會明白真相。
又或者,真相是什麼從來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林東騎在羊身上,他知道這個宇宙的事情,
「但他們大多都選擇了無視。」
是啊,時間和空間是相對的,從來沒有什麼東西是絕對的;
即使這句話本身,是絕對的,因為這句話不是東西。
林東看完這句話后嚇得渾身發抖,趕緊從羊的身上跳了下去:
「也許我們該道別了,抱歉,我要一個人上路了。」
那是在秋天的一個沉悶、幽晦、靜寂的日子,暝雲低低地垂壓著大地;
林東一個人獨自步行在荒原中。在這裡時間失去了它的蹤跡,空間便尋不到它;
有一天夜裡,晚風從未知的地方吹來,圍繞在篝火堆旁。
林東惆悵的吃著自己沒有放任何佐料的晚餐,他徒勞地咀嚼著沒有任何味道的蜥蜴肉;
注視著晚風,林東的思緒忽然飄向遠方,被狂風捲入超越了一切思考和實體的無盡虛空之中;
那令人發狂的感覺,無窮無盡,劇烈地震撼著林東,帶給他陣陣暈眩之感;
然而現在他早已失去了太多的記憶,而那些記憶也是此刻不能夠在這裡寫出來的;
否則林東就會看到。
「看到什麼?」「沒什麼。」
林東最終一頭扎進了純凈的、令人敬畏的虛空之海,那裡到處都是名為乙太的特殊元素;
但在他和虛空之海中間,有一道可悲的厚障壁,這是非物質的厚障壁,類似於有粘性的、又濕又滑又溫熱的一團聚集物。
林東感覺自己似乎停滯在這裡了,一切也隨之終結,他睜開眼睛;
當林東從地上爬起來,月亮把淡藍色的光投射到他如報廢車一般冰冷的身軀之上;
此刻林東像極了那個老人,同樣的面容憔悴,卻有一種狂野的美。
林東凝視著天空,那裡似乎有什麼巨大而可怖的東西正在注視著他,那個方向就在小熊座附近。
隨後的幾天,林東整夜不睡,神經緊繃,這些感覺愈發讓他難以忍受現在這種糟糕的局面;
他開始胡亂地思索著,各種瑣碎的念頭不斷湧現;
遠處傳來了轟鳴的聲響。
當林東的想象力重新回到此時此刻,他跟隨人群上了自己要坐的車,手裡拿著一本書,書名是《當代青年生存手冊》。
那禁錮他思想、並在他思想上烙下永不磨滅的痕迹的,並不是從那遠方傳遞來的視線,也不是作者;
而是他自己。
「我的勇氣,已經被剝奪了,和我的想象力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