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窺探天機
聞善聽到姜不復的話,驀地抬眼看他,他的目光沉穩平靜,似早已看穿一切。
先前為保住辰嬰的命,她不得不對姜不復承認是她殺了周風雨,雖然她本人沒有記憶,但原身的劍插在周風雨身上,多半是原身乾的,不管理由是什麼,這個結果不會變。
當時姜不復應當以為她為給辰嬰遮掩才會故意承認,然而此刻他的話語和神態都在表明,他多少有點信了她那時的坦白。
但這也不奇怪。她跟辰嬰的對話和相處,多少能看出來不僅僅是「周師兄」和「聞師妹」的關係,對話里有些用詞是很值得懷疑的。
只是,她沒想到姜不復竟然完全不追究,還要將這事給遮掩過去。
她護著辰嬰時,趙翩翩在遠處神志不清,高歧在場,但他是散修,出了魔域大家就會分道揚鑣,也就是說,只要姜不復不說,她不說,陳行岳就不可能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
一切都推到妖身上就好,反正隔著個魔域界,太清門不可能因為損失一個不算特別出眾的弟子深入魔域報仇。
聞善一時間竟不知說什麼好,動了動唇,卻什麼都沒能說出口。
姜不復見到聞善面上的游移,溫聲勸道:「善善,聽話。」
聞善當然會聽姜不復的,他都願意為她遮掩,算是幫助她繼續苟下去等系統,她怎麼會不聽?她只是覺得自己好像玷污了他……
好好一個嫉惡如仇的清正大師兄,竟然開始為她遮掩,為她欺上瞞下。周風雨的事,離幻雙環的事。
「師兄,我明白的。」聞善垂下視線道,「以後……我不會再給你惹這樣的麻煩。」
她會跟他保持距離,她會安靜地修鍊,直到她稱之為系統的那東西再次出現。
聽到聞善的保證,姜不復覺得自己應當欣慰才對,可他卻隱約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這讓他的心情著實好不起來。
然而,聞善都已如此說,姜不復也沒什麼可再提醒的,只得作罷。
姜不復和聞善二人去換下禮服,這個村子的祭神節還將繼續。一行人很快收拾好東西,跟虎妖們告別後,踏上歸途。
聞善一路在思索,經過她的插手,劇情到底有了怎樣的變化。
首先是姜不復的性情有了些許的改變,不知道這對他後續面對某些抉擇時的結果有沒有什麼影響。
其次,她似乎是增強了他的戰力。離幻雙環可是神兵,即便以姜不復的修為不能使出全部能力,也算是一大助力。
而且即便姜不復沒說,她也能猜到,離幻雙環估計是認他為主了。鬼咒說,能不能讓它認主要看他們自己的本事,可實際上她連嘗試下的機會都沒有,從一開始就沒感受到過離幻雙環的靈智。
可偏偏姜不復說,它能保護她。既然她無法控制離幻雙環,能控制的人,不就是他了么?不然他也不會那麼篤定。
一個人被兩件神兵認主……說出去都要被人嘲笑做夢的程度,卻真真切切地發生了。
這事在原來的劇情中應當並沒有發生。要通過鬼咒的考驗得到離幻雙環,得像她一樣對妖完全沒有偏見,但跟姜不復同行的人修怎麼可能對妖沒有偏見?所以她能通過,換其他女修來就會失敗。失敗不會怎樣,就是神兵帶不走而已。
聞善不知這算好事還是壞事,但事情都發生了,還能怎麼辦?等她苟到系統再次出現,她就能清楚了。
接下來的路途再沒有多少波折,一行四人在一天後竟然接到了來自林語的消息。
通信符是一對對煉製的,在聞善看來就像是對講機。這東西材料珍貴,煉製不便,自然不可能大規模使用,姜不復手裡的通信符另一張在陳行岳手中,魔域內外無法溝通,他一直沒有用上。是陳行岳將通信符給了林語,讓她進入魔域內,兩方才重新聯絡上。
得知姜不復一行人除了周風雨之外都沒事,他本人還結嬰了,林語總算放下心來,至於周風雨的事,姜不復只說回去后稟告師尊時一起說。
聯絡上宗門之後,接下來的路途顯得沒那麼難捱了,一行人趕路趕了半個月,終於到達了太清門看守的魔域出入口。
聞善有些好奇那出入口是什麼模樣,只是不等她們靠近,便見林語和王層帶著一些弟子飛奔而來。
林語幾乎是飛撲過來抱住聞善,隨後才鬆開她緊張地上下打量,見她確實無事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一行人簡單地敘舊,簡單地感慨了下周風雨的逝去,隨後便浩浩蕩蕩地往回走。
用通訊符時只是簡單報了平安,此刻見上面,林語跟聞善說了他們那邊的情況。原來她從秘境出去后等不到聞善幾人,終於意識到不對,連忙聯絡上了陳行岳說明情況。自己最看重的弟子莫名其妙不見了,陳行岳當即放下手頭所有事,星夜趕來,但還沒到達,卻得到消息,卻邪自己跑了,還跑去了魔域內。
卻邪作為有靈智的神兵,它沒往魔域界上撞,它走的是魔域出入口,據說當時鎮守出入口的青山真人想攔卻沒能攔住,它跑得又急又快。
修為高的修士從魔域界進出會受到攻擊,以及影響魔域界的穩定,因此青山真人並未追去,當時他也想到能讓卻邪跑這麼快的唯有它的主人姜不復。
之後陳行岳帶著林語二人來到魔域外,讓二人和一直駐守在此的太清門普通弟子一道進去,就在出入口附近嘗試聯絡姜不復,得知他無事後,外頭的陳行岳才沒有強行闖入魔域。
不過此刻陳行岳並不在魔域外等著,前兩天太清門傳來消息,陳行岳當時便急匆匆地走了。
能讓陳行岳不等姜不復便離開的事肯定是大事,只是他並未透露,林語也不知是什麼。
聞善也簡單說了自己這邊的情況。她只說他們四人也不知是什麼原因,竟被送入魔域內,先是去救了趙翩翩,后又跟元嬰六頭鳥打了一場,姜不復便是在那時結嬰,用突然飛來的卻邪將六頭鳥一擊斃命。
林語聽得又是緊張又是心潮澎湃,她很可惜自己錯過了那樣的場景。那可是卻邪第一次在它主人手中發威,她竟沒能看到。
再後面的事情,聞善簡單帶過,沒有再細說。
很快,一行人來到了魔域出入口,看到那地方時,聞善就覺得自己某種恐懼症犯了。
此地有一些木質建築,造得比較簡單,只是臨時落腳用。而在這小小建築群的邊上,設置了一座陣法,從外面看不太真切裡面的模樣,等幾人被放進去,聞善才看清楚。
裡面乍一看有一個黑色的大坑,走近后仔細一看,還真是個大坑,而且沒有底……只是看一眼,聞善就連忙往後退了一步。
林語道:「看著嚇人吧?實際上沒那麼可怕。」
聞善滿臉遲疑:「該不會是要從這裡跳進去?」
林語道:「沒錯。從這裡跳進去,就能從魔域外的另一個出口出去。」
太清門弟子一個個往裡跳,還有一些在外圍守著,他們是駐紮在這裡的,並不同行。
眼看著人越來越少,聞善婉拒了林語同行的建議,讓林語先跳,而她自己繼續做心理建設。
她想不明白,這什麼鬼出入口啊還要玩自由落體?
「聞師妹,我同你一起。」
姜不復一直待到最後,見聞善似是不敢跳,他低聲提議道。
聞善深吸口氣,抬手拉住姜不復的衣袖道:「師兄,我可以了!」
姜不復看了眼聞善那因為用力緊繃而蒼白的手指,並未說什麼,只是在二人一起跳下時,他忽然反手握緊她的手。
聞善微微吃驚,說好的保持距離呢?都被人看到了怎麼辦!
不等她反應,隨著自由落體突襲而來的黑暗很快散去,他們又從另一面出來了,彷彿有一道氣流托著他們,她一直被送到了坑邊。
姜不復不知何時已鬆開手,沒人發現前一刻他們才十指相握。
外頭迎接幾人的是容貌年輕英俊,看起來不苟言笑的青山真人,他看到姜不復已結嬰,一向嚴肅的臉上也展現了些許喜色:「不復,你從未讓你師尊失望,今次也是如此。過來讓師叔看看,可有暗傷?」
姜不復受到誇獎亦是神情淡然,只邁步過去,溫聲道:「還有些滯澀,再過些時日便好。」
青山真人聞言連連點頭,他不是姜不復的師尊,過問到此便足夠了,體內還有什麼暗傷,之後姜不復可以自己解決,也可以找他師尊。
「你六歲那年入門,師叔便知你必定是太清門的驕傲。不錯,不錯。」青山真人拍了拍姜不復的肩膀,隨後微微黯下眸子道,「修整半日,便回門吧,你師尊……有些事同你說。」
姜不復見青山真人不直說,便也沒有追問,領著從魔域帶出來的人一一見過青山真人,隨後被安排了幾個房間做簡單修整。
高歧見已經離開魔域,也不再多待,跟幾人告辭后便匆匆離開了。他還有自己的事要做,他要找到自己當年的同伴。
林語好似此時才注意到趙翩翩的沉默,小聲詢問聞善是怎麼回事,聞善沒說,只道等回宗門再說。
修整過後,姜不復帶著王層、林語、聞善和趙翩翩一起回太清門。
出來的時候是六個人,回去只剩五人,幾人難免有些悵然。
聞善從未認識過周風雨,周風雨的死亡對她來說只是過去的事件,她沒有多少悵然。而辰嬰回家她當然為他高興,不用再提心弔膽,但之後她就會變得孤單了吧。
好在趙翩翩看起來失去了鬥志,姜不復應當不至於表現異常讓人看出來,她就只剩下等待一事了。
三日後,五人回到太清門,陳行岳將幾人叫到面前,聽姜不復說了大概情況。
姜不復先說了自己成功結嬰,以及卻邪已可溫養在丹田的事,隨即將卻邪招出。
卻邪紅色的劍身無論看幾次都覺得好看,陳行岳見一人一劍明顯更加契合,便笑道:「那今後你便帶著卻邪吧。有它在,宵小輕易無法近身。」
姜不復頷首應是。他還有離幻雙環,分神之下皆可一戰,拿著卻邪也不怕被人搶奪。
簡單說了下自己的收穫后,姜不復又說了周風雨和趙翩翩兩件事。
在姜不復口中,周風雨是不知何時被妖奪舍,那妖不知有何目的,當遭遇仇敵時,那妖沒忍住自曝了身份,隨後被他誅殺。原來那妖是東方妖王之子,被人毀了肉身,逃到魔域外后奪舍。只是那妖還有後手,沒死,後來東方妖王現身,那妖便被他的父王帶回去了。
當陳行岳問及東方妖王為何竟然就這麼輕易放他們走時,姜不復說了兩個理由,一是東方妖王也不願意輕易跟太清門為敵,二是那東方妖王之子在太清門內受到善良的聞師妹的感召,才放過幾人。
當時東方妖王和聞善對話的動靜很大,高歧和趙翩翩都聽到了,姜不復便沒有迴避這事,只是模糊處理。
姜不復做事向來穩妥,也從不隱瞞宗門,陳行岳甚至都沒多問當時在場的趙翩翩一句,只嘆道:「周風雨也是時運不濟,不復,稍後你好好安葬了他。」
「是,師尊。」姜不復淡淡回道,毫無異色。
另一件事是趙翩翩被妖丹蠱惑,生吞妖丹后同妖一道引同門入陷阱。
陳行岳初時憤怒,后考慮到她也是實力不濟,乃是被蠱惑,不願懲罰太過,然而她又確實差點釀成悲劇,因此最終陳行岳讓趙翩翩閉關十年,期間不得外出。
趙翩翩的精神早已被擊潰,陳行岳說什麼就是什麼,沒有任何反駁便認了錯同意閉關。
陳行岳見趙翩翩如此頹喪的模樣,也不忍心再多苛責,嘆了口氣便讓趙翩翩先回去了。
看著自己剩下的四個徒弟,陳行岳猶豫片刻,到底還是跟他們都說了。
他沉痛道:「不妄真人已隕落。」
聞善微微一驚,她記得太清門就三個掌事,掌門的師妹雲溪真人,那位鎮守魔域出入口的青山真人,以及這位修道方式與眾不同的不妄真人。
不妄真人空之觀,他能窺天之機,但窺探得越多,他的壽命越短,因此他才會長時間閉關,盡量不接觸外界。
陳行岳道:「前幾日,不妄真人又一次窺得天機。然而此次窺探到的天機太過重大,他沒過兩日便隕落了。」
陳行岳也只來得及見到不妄真人最後一面,那位明明只比他大幾百歲的修士在臨死前已是老態龍鍾,銀絲鋪滿蒲團。不妄真人躲了一輩子,終究還是沒能躲過。
四個弟子面面相覷,林語像是怕驚到了什麼似的輕聲詢問:「師尊,那天機……是什麼?」
能讓一個分神修士瞬間隕落,這天機……想想都恐怖!
陳行岳道:「百年之內,界外將有魔氣入侵此界,屆時無論是修士還是凡人,無一能倖免,此界將再無生機!」
幾人登時面色凝重,沉默數息后姜不復道:「敢問師尊,可有破局之法?」
陳行岳注視著姜不復,眼神複雜:「有。」
幾人均看著陳行岳,等他說出破局之法。
對修士來說,百年時間轉瞬即逝,所有聽到這消息的人都會感到如芒在背,哪裡敢浪費任何時間?
「卻邪劍便是那破局之法。卻邪可斬世間至邪至惡,但前提是,它要開鋒。」
聽到這個有些熟悉的詞,聞善忽然想起最初她看到那所謂系統的馬賽克劇情簡介里,是有提到「卻邪開鋒」,以及「末日劫難」。當時她認為這事跟她一個惡毒小師妹的戲份無關,因此沒放在心上。
如今看來,這隻怕是原始劇情裡面的主線。
聞善忍不住想,前面的劇情都順利過去了,她還在這裡待著沒能順利重生,是不是卻邪開鋒不順利導致劫難無法避免?
聞善正思索時,陳行岳已繼續道:「不妄真人說,斬至惡,則卻邪刃開。不復,你要找到至惡,待卻邪開鋒,便日日勤修鍊,如此方能在劫難來臨前挽救此界所有生靈。」
姜不復沉默。
聞善擔心地看了他一眼。
陳行岳似乎並未察覺到姜不復的異樣沉默,只嘆道:「此事本不該壓在你這小輩身上,只是不妄真人窺探來的天機從未錯過。修整幾日,你們師兄妹幾個便一道去尋至惡吧。」
「至惡是什麼,要到何處找?」林語忍不住替姜不復問道。
陳行岳摸出樣東西交給姜不復:「為師也不清楚至惡的模樣。這是不妄真人隕落前趕製出來的,或許能助你找到至惡。」
那是一個小小的羅盤,只有巴掌大,此刻羅盤上的指針一動不動。
姜不復沉默著收下羅盤,陳行岳似乎有些疲憊,擺擺手道:「你們先下去吧。晚點還有要交代的我會同不復說。」
四人行禮後退了出去,林語和王層竊竊私語,主要是林語在說,王層在聽。
姜不復徑直走在前方,寬大的背影看起來似乎微微有些無力。很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聞善視線中。
聞善本想著跟姜不復保持距離,可看他這個模樣,她又沒辦法視而不見。
因此在林語問聞善看法時,她擺擺手說要去找師兄,便匆匆追了過去。
聞善先追去了姜不復住的院子,但沒找到人,她便又去了那處斷崖。斷崖上無人,她噔噔跑過去,從斷崖邊往下一看,那吹上來的冰寒之氣好似在往她的骨縫裡鑽,凍得她打了個哆嗦,卻偏偏不肯挪開身體。
「師兄,師尊這次又沒罰你,你來這裡做什麼?」聞善大聲問。
姜不復此刻正坐在斷崖下方,承受著冰寒之氣的侵蝕,他早感知到了聞善的到來,他本以為她只會在一旁等,哪知她竟會探頭來看。
在微微仰頭看到聞善那被罡風吹得迅速變慘白的臉后,姜不復哪裡還坐得住,忙起身飛上斷崖,同時將聞善一把拉離。
脫離冰寒之氣后,聞善頓時感覺好了許多,只是臉上的慘白一時間還恢復不過來。
姜不復蹙眉道:「探頭做什麼?」
聞善打著哆嗦道:「我、我忽然想吃、吃吃看師兄吃過的苦。」
姜不復握著聞善的手,以靈力助她驅散體內的冰寒之氣。
他垂著視線,半晌才問:「……如何?」
聞善感覺好了些,說話終於不結巴了,立即道:「我覺得能不吃苦還是不要吃苦了,苦痛這東西無窮無盡,永遠也無法習慣。」
她說著看姜不復一眼補充道:「我是說我自己,師兄你我不知道。」
姜不復笑了笑,又很快斂了笑:「我也不曾習慣。」
只是靠著意志力克服而已,時間久了,苦痛還是一樣的苦痛,他卻不再是忍受,而是彷彿脫離了這軀殼,得以俯視正承受苦痛的肉身。
姜不復還未鬆開聞善的手,她抽了下沒抽動,也就算了。該說的話還是要說,反正接下來大家要一起去找至惡,根本不可能保持距離嘛!
「師兄,正所謂能者多勞。你修鍊進境快,你有神兵,旁人會對你寄予厚望也是常理。你不要怕,你還有我們這些師弟師妹。雖然我們修為不濟,可人與人之間的互助不是只有修為上的,你還可以同我們訴苦。苦痛這東西,多說給一人知道,自己便能減輕一分,我們不會笑你的!」聞善徑直說道。
怕,訴苦這些詞說得姜不復好笑,在聞善口中,他好像成了脆弱的瓷娃娃,不敢獨自一人面對這廣闊的天地。
他怎麼可能跟王師弟、林師妹他們說他的猶疑與迷茫?在他們眼中,他是無所不能的大師兄,如今更是成功結嬰,馴服卻邪,他對著他們崇拜敬仰的目光永遠無法開口說出自己的脆弱與不堪。
只有善善。他在她眼中也能看到崇敬,可他卻也時常能感覺到她在擔心他。就像她說的,他修鍊進境快,甚至還擁有兩件認主神兵,他有什麼可讓人擔心的?
可她卻似乎總怕他像瓷娃娃一樣碎裂,或小心或大膽地接近,精準地觸碰到他最不為人知的想法。
在旁人眼中,他是太清門首席弟子,他是溫潤公正一心修鍊的大師兄,他是值得信賴能委以重任的弟子,他是太清門的驕傲,所有人都以他為榮。
只有在善善眼中,他是姜不復,是她的師兄,是個總要她操心的普通人。
姜不複本也不願讓她看到他不堪的一面,可她太敏銳,甚至比他自己都要先一步察覺。他也想拒絕她的所謂訴苦的提議,那是他絕不會做的事,可這時候,他想到了尚在魔域時善善說的話。
他已表明心意,她卻說要考慮,她甚至不肯讓他叫她善善。
此時他若拒絕,她便會離得遠遠的,不會再主動靠近了吧?
姜不復從未做過這樣的事,可此時卻無師自通般垂眸低嘆:「善善,有些話我沒法跟旁人說。」
見他抿唇似有難得一見的茫然,聞善只覺得心好似抽動了下,忙道:「師兄你要是不介意的話,可以跟我一個人說?我可以光聽不出聲。」
姜不復抬眸看她,她的緊張與關切讓他沉溺。
他低笑,慢慢靠過去,留給了聞善足夠多的閃避時間和空間。
聞善猶豫了會兒,到底還是沒躲開。
因此最終姜不復輕輕地圈住了她,下頜輕貼她的發頂,囈語般道:「你在便好。」
不需要安慰,不需要做什麼,他只要知道身邊有人理解他,包容他,身上壓再重的擔子他都不懼。
姜不復的擁抱很輕,聞善卻感覺到了無盡的溫暖與安全感。
她都不知道是自己在安慰他,還是他在安慰自己。
姜不復過去自小就被寄予厚望,因長久困於金丹而壓力頗大,他身上背著師長過重的期待。這份期待不曾卸下,如今卻有了更重的擔子,背負著整個世界的命運。她都替他難受。
而她自己呢?對前路迷茫,除了等待沒別的事可做。系統能再出現只是她的樸實願望,可若是它今後再也不出現了呢?
聞善也迷茫,她總不能一直等待下去。
可若是不等,那要怎樣?
在冰寒之氣肆虐的崖邊,聞善整個人都是暖的,她忽然想,等不來系統,那就只能在這裡好好生活了吧。
反正也沒有辦法,不如享受如今白撿的日子。
雖然從小一直倒霉到大,聞善卻難得生出了樂觀的性格。因為生命珍貴,活著艱難,所以才不能將時間浪費在自怨自艾上。
為了重生,她已將該做的都做了,是系統不給力,該給的信息沒給全。既然客觀現實不允許,她總不能抱著所謂劇情被困死。
接下來她該怎麼過就怎麼過吧,等系統真回來了再說不遲。
聞善忽然抬手戳戳姜不復的手臂,在他鬆開她時她低聲說:「師尊會看到的。」
暫時可以不用管劇情了,但還是不能讓陳行岳發現。
聞善忽然有種自己跟姜不復是小學生談戀愛怕被家長抓的感覺。
姜不復卻道:「師尊看不到。」
他指尖輕點聞善藏在衣袖下的圓環,溫聲道:「離幻雙環能幫我們遮掩。」
聞善故意試探道:「師兄你已收服了它?」
姜不復也沒有隱瞞,只淺笑道:「噓,不要讓師尊知道。」
聞善:「……師兄,你變了。」
姜不復呼吸微頓,低頭看著聞善的雙眼,見她似乎並不反感這樣的變化,便鬆了口氣,溫聲道:「在外,我依然是他們眼中的大師兄。」
別人並不需要他改變,他們只要他坐好他的位置就好。那麼他便盡職盡責,仍然像從前一樣行事。
只是他不可能再對所有人一視同仁。倘若善善不怕師尊知道,那他會讓所有人知道善善對他來說是不同的。
這一路歸來,他見善善並未因跟那妖離別而太過傷感,當時她也沒有答應隨那妖去,他便明白她確實只當那妖是朋友。是他一直在拒絕她,向她說教,讓她放棄,讓她專心修道,她才差點放棄他。
好在那一切都過去了。修士時日漫長,不必急於一時,今後善善會一直在他身邊,他所求也不過如此。
聞善微微仰頭看著姜不復,他說他仍然是他們的大師兄時,神情是與他語氣不符的漠然,就像她一直以來觀察到的那樣,他對別人只是責任。
這種被差別看待的感覺讓聞善心中生出難以抑制的欣喜,這屬於人類的本能,她自然也控制不了。
曾經讓她覺得有些煩惱的事,在她轉換心態后,反倒給了她力量。
未來的事未來再說,她沒違法犯罪也沒有違背公序良俗,當然是好好享受當下啊。
「師兄,陪我練劍吧!」聞善忽然興緻勃勃地說,「雖然我註定會被你越拉越遠,但我也不能因此就不努力了吧!今後爭取不拖你後腿。」
姜不復喜歡看聞善這精神奕奕充滿活力的模樣,便取出了飛墨,無視丹田內卻邪的不滿。
卻邪不肯讓善善摸,他又何必放它出來礙眼。
姜不復道:「善善,我不用靈力。你的劍能碰到我,算你贏。」
有彩頭的比試總能讓人更興奮,聞善問道:「贏了有什麼獎勵嗎?」
姜不復輕笑:「隨你提。」
聞善頓時來了勁,雖然她還沒想好要提什麼要求,但這次她贏定了!
二人的「比試」整整進行了一個時辰,聞善已累到氣喘吁吁卻碰不到姜不復一片衣角,姜不復還氣定神閑。
最後是姜不復怕聞善累到,這才不經意地賣了個破綻,讓聞善的劍尖碰到了自己的衣袖。
聞善以劍柱地,喘著粗氣道:「師兄,我贏了!」
她頓了頓,又接著道:「我知道你在讓我。但我不管,反正我贏了。」
姜不復失笑:「是,你贏了。你想要什麼獎勵?」
聞善抬眼看他,半晌忽然道:「師兄,你把發冠摘下來我看看。」
姜不復微挑眉,但並未拒絕,拆下白玉發冠遞給聞善。
可聞善哪裡是想看發冠,她是忽然想看他披頭散髮的樣子。這一看,她就呆住了。
姜不復束著長發時,清潤端莊,神聖不可褻瀆。而當他頭髮落下時,束縛散去,崖邊時輕時重的風中,髮絲滑過他的面頰,柔和了稜角,軟化了淡漠,精緻美麗的五官在黑色髮絲中若隱若現,神秘又魅惑。
聞善一顆心又跳快了幾分,她一直知道姜不復好看,但沒想到有這麼好看。
她急忙將發冠還回去,催促道:「師兄,你快戴回去。」
姜不復並未多問,依言重新將發冠束好,便又成了那個清風朗月溫潤如玉的大師兄。
「獎勵想好了么?」他問道。
聞善轉過身不看他,邊擦自己的劍邊說:「獎勵我已經拿到了!」
姜不復:「……?」
他怎不知她拿了什麼?
他剛想問,聞善邊搶在他之前說:「師兄,我要回去了。」
她話音剛落人已走出了幾步。
姜不復輕鬆跟上,有些不解地問道:「善善,怎麼了?」
聞善心想,你是不知道什麼叫秀色可餐,什麼叫美色害人,我擔心自己定力不行當然得趕緊跑啊。
她又加快幾步,可姜不復還是輕鬆跟著。
「善善…...."
不等姜不復再問,聞善忽然用帶著哭腔的聲音道:「師兄,你別說了!我知道我該一心向道,不該攪你清凈,但我控制不了啊,我愛慕你也有錯嗎?你別勸說我了,我不會聽的!」
說完她捂著臉就跑了。
姜不復:「……?」
他的目光落在不遠處,正跟傻子一樣漫無目的走來走去的人正是朱順疇師弟,他記得剛從美人窟回來那段時間,善善似乎經常跟朱師弟在一起。
朱順疇也沒想到自己只是出來隨便溜達就撞見了聞師妹和大師兄的爭吵現場……哦,也不能這麼說,是聞師妹單方面求愛不成。
枉費他以前還挺看好聞師妹,覺得她很有機會拿下大師兄的,沒想到也不成啊。大師兄不愧是大師兄,果然道心堅固!
這種類似的戲碼,之前趙師妹也曾上演好幾次,朱順疇都習慣了,他的經驗是當沒看見就好。
然而這一回,從來都不理會他們這些無意間捲入的看客的大師兄竟然徑直向他走了過來。
朱順疇莫名感覺脊背有些發涼,但大師兄都走過來了,他也不敢跑,只能站在原地,面容嚴肅地等待著大師兄的訓話。
姜不復走到他面前停下,打量著這個他從來都不曾正眼看過的師弟。
朱順疇被看得冷汗直冒,他幹什麼了他?他只是修鍊得煩了出來稍微溜達一下也有錯嗎?
姜不復淡淡道:「修為進境怎麼如此慢?可是心性不定?」
其實姜不復從來沒有關心過朱順疇的修鍊進度,但這並不妨礙他說這話。
朱順疇立即認錯:「是的大師兄,是我不夠專心,我以後定當日日夜夜修鍊,絕不再分心!」
大師兄訓話,有他反駁的份嗎?沒有!大師兄什麼時候這麼關心過別人的修鍊進度了?所以這是他的榮幸!
「嗯,回去修鍊吧。」姜不復頷首。
原本還想再溜達兩圈的朱順疇哪裡敢說個不字,連忙應下,迅速地跑回自己的院子。
聞善正在往自己的院子走,路過周風雨住的院子時,她腳步微頓,又繼續往前。
就像她的生活,總得往前走。
「善善,我已教導過朱師弟。」
身後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聞善一跳,她撫著胸口扭頭氣道:「師兄,不要突然出現在我身後,又突然說話,嚇死我了!」
修士的感覺總是敏銳的,姜不復沒料到聞善竟沒發現他,見她真被嚇到了,也有些自責,低聲道:「是我不對,善……聞師妹。」
不遠處突然走過兩個師弟,往這邊看了一眼。
姜不複目光正直,神情坦然。
他以往生活中的樂趣很少,而這一刻,他竟覺得對同門和師長隱瞞他和善善的關係,有幾分有趣……和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