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寡王
宋暘谷在班房呢,上面要開動員會,爭取完成任務,但是前面九個月的稅收達不到年初的預算。
當然達不到了,因為這個年景是一日不如一日的,多少人開著店鋪的,混不下去了,然後就開始擺攤,擺攤的一天有一天的明目,混個肚兒飽就差不多了,一天不知道能否有兩斤白薯果腹。
宋暘谷坐在那裡,跟不是會場的人一樣,只看著自己眼前的鋼筆,眼珠子一動不動地,承恩不敢進去,只門扒拉開一條縫隙。
見宋暘谷出來,他小聲地走到一邊說,「是那片兒的巡警,咱們給中人坑了,那一片兒的住家戶,都恨這兩個人入骨,一點兒人味都沒有,鬧的家家戶戶不安寧,一高一矮道上人叫高低雙煞。」
宋暘谷站在幽靜地走廊裡面,是不是會場有話筒聲音出來的隻言片語,承恩都替他打算好了,「您先忙著,我先來跟您說一聲兒,要命的事情他們沒那個本事,只是要吃點苦頭,在裡面關著等著拿錢勒索的,我這就去找二爺去,他的朋友也多,這邊警察署的人他常吃飯。」
做生意的,認識人本來就多,走到哪裡都有一點兒面子,宋暘谷再進去,已經到尾聲了,勞力還惦記著相親的事情呢,一直沒機會問他的,好問問他跟柳先生那邊也回個話兒,「那姑娘,您瞧著怎麼樣呢?」
宋暘谷目不轉睛地看著前面的局長發言,主席台上的紅綢布刺眼,「好!」
周邊一片掌聲起落,老李沒有聽清,再問,「你什麼打算的?」
話音剛落,台上結束,此起彼伏地又是一陣掌聲,老李是個熱心腸的老油條,等著人散地差不多了,他跟宋暘谷並排走著,難得清凈,「小宋啊,你家裡是什麼想法的啊?」
他覺得自己得點撥一下兒,雖然人長得好,但是過日子得門當戶對的,不然的話,光有臉有什麼用呢,每個月靠著預支工資過日子嗎?
「依我看啊,你們倆正合適,她家裡人口多些,以後啊過日子熱鬧,人又利索,家裡也還過得去的日子,你娶個媳婦來,也能照顧你母親跟伯母,那姑娘也有個伴兒了,再過兩年啊,生個大胖小子,這日子就紅火起來了,咱們國家啊,就興旺起來了。」
他指著裡面,「你看,沒有人,誰來做事呢,沒有人做事,哪裡來的稅收呢,歸根結底,這要收稅啊,還得是看人,多生孩子多結婚才好,人人要三十歲結婚,那咱們的日子可怎麼過啊,想想就真愁人。」
老李是老辣的,他看問題帶著時興的批判跟傳統的固執,最喜歡看小報,上面很多新的流派新的觀點,尤其是社會家庭方面的鴛鴦蝴蝶派。
他總是覺得年輕人想法太多了,他覺得郎才女貌的事情,大概率就差不多。
宋暘谷這個人,太冷了,老李不指望他這次能說出什麼話兒來,只是沒想到,宋暘谷正兒八經的邀請他,「家裡新買一處小宅子,想著有機會請大家熱鬧一下的,擇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晚上罷了。」
他要請客。
老二宋映谷跟他講過很多次,你在同事之間門做事,不能太高傲了,你不覺得你高傲,但是你人際關係就是搞不好,你覺得你不在乎這些,不屑於這些,但是真的到時候了,你發現這邊沒有人用,家裡的事情靠著家裡,但是外面的事情,就得靠自己的排面了。
你得自己撲騰著,走出來一條路才可以。
扶桑呢,跟宋暘谷,倆人是一個樣子的,倆人不會鑽營,雖然很能幹很辛苦,但是不大會經營人脈關係。
扶桑找朋友,全靠著自己的運氣,遇見的都是真心實意的朋友。
宋暘谷呢,他是沒朋友。
這會兒遇到事情,就知道沒有朋友商量的壞處了。
他這個人呢,有時候就不太搞這些東西,不然的話,腦子還是很可以用的,同事幾個嘻嘻哈哈去了,街上都商量買了傢具,湊的份子錢。
老李進去先看了一圈兒,「這東西都挺齊全的,就是缺個梳妝台,依我看啊,大家的份子錢都給了我,我讓人搬個梳妝台進來,往後啊,新娘子進門了,也體面漂亮,六個抽屜帶倆櫃門的,怎麼樣?」
宋暘谷已經換了家常的衣服,他站在水缸前面兒,「還是您想的周到,先前還沒有謝您的大媒,等著結婚那天,要喝謝媒酒才行。」
老李一聽這是有戲,「你相中了,如今還得早點娶親才是,不然你看日本人一天一個花樣兒,昨晚上子彈在城門外飛了半晚上呢,不定哪天就不安穩起來了。雖然說跟咱們這樣的沒關係,不管是誰來了,都要我們這些人做事,都得靠咱們主持局面,但是還是早點結婚早安心。」
他說的語重心長,宋暘谷也跟著嘆氣,打量著眼前這個穩定的中產階層,「原本打算買這個院子,就是要結婚用的,只是這一片兒的巡警,黑白雙煞的,不知道您清楚不清楚?」
老李略微一思索,怎麼就不認識了,「這應當是親兄弟倆,一個高個子,一個矮個子的,原先是在王府裡面做事兒的,後來那一位出家去了,那一位王爺最仗義的,臨走前家財散給朋友們,這倆小子拿著錢,找到門路,當巡警去了。」
「嗨,早前我們打過照面兒的,這街面上的人,我十有**是眼熟的,你要是跟他們你有為難的地方,我給你打聲招呼去?」
真是個熱心腸的好人,宋暘谷有時候,也覺得這個世界挺暖和的,「是這麼一回事兒,您要是認識的話,幫忙介紹一下,我有些事情,想請兩位照看的,最好是當面認識一下。」
老李便第二天中午組局,請了那兩位過來,黑白雙煞聽著也覺得冤枉,老李只介紹下便走了,他這邊還有朋友吃飯呢,忙的都得一頓午飯吃兩場才行,黑白雙煞既然是認識的人,也不使壞,「不是我們不講道理的,昨兒我們是豪橫了些,可是混街面的不豪橫一些,怕是彈壓不了人,頂多也就是拿點小錢罷了,要說謀財害命,我們不做這樣的缺德事。」
他們自己這樣看自己的,覺得還算是善良,壞人有時候是看不到自己壞的,「可是您家裡那一位,不知道跟您的關係——」
看著宋暘谷,宋暘谷笑眯眯地,「未婚妻。」
那倆人就笑了,這好說,「人可以放出來,不過呢,我們哥倆溜溜地跑一天了,拿人的是另外一幫弟兄們,我們動動嘴皮子好說,但是他們受累辛苦的,您看看呢,願意的話,就給點茶錢。」
你意思意思,人就能給你放出來。
承恩在旁邊聽著,他都往袖子裡面掏錢了,錢能解決的事情,一般都不是很難,結果就聽宋暘谷輕聲囑咐,「無礙,多關幾天才是。」
又似是而非地說一句,「如今女孩子,脾氣太嬌慣了些。」
順手把承恩袖子裡面的錢接過來,放在桌子上,便起身走了。
黑白雙煞面面相覷,看著錢倒是眼熱,咂摸半天滋味兒,喝了一壺酒才說,「如今,青年男女我算是看不懂了,我當是贖人的呢,瞧瞧,是多關幾天的。」
矮的那個不管,「這倒是好事兒,咱們啊,兩茬子的錢收著,到時候他說放的時候呢,咱們再放出來,又是一份兒。」
你們就折騰唄,反正錢都收到腰包裡面來了。
倒對扶桑關照很多,倆人蹲著裡面去看扶桑,扶桑躺在板板上呢,她發燒了,這地方缺醫少葯的不說,還冷,什麼都沒有,本來就有傷,現如今躺著在這裡安穩了,不用晝夜焦慮了,但是身體上又扛不住了。
人嘀咕在她耳朵跟前,「要我說啊,要是有什麼彆扭,說開就好了,服個軟兒就行了,在這裡面受這個罪呢,我看你這姑娘就知道是我們老北平姑奶奶樣式的人,脾氣剛的很,女孩子,服軟不算什麼。」
扶桑睜開眼睛,嗓子裡面跟個煙筒一樣,她口渴啊,「他說什麼了?」
人嘿嘿地笑,「沒說什麼,有事兒招呼我們就行了,先走了。」
扶桑就閉著眼睛,宋暘谷到底說什麼她不知道,但是您多少教人帶口吃的帶點喝的啊,就每天的水,到她這裡的時候,真的是混濁的,裡面什麼玩意都有,她喝了都怕自己去了。
閉著眼睛眼皮子都跳著,因為摁不下去那個火氣,你個二百五,你光知道打點給我關著,你就不知道再仔細打點一下,讓她日子好過一點嗎?
倆人倒是很有默契,宋暘谷可了解這人了,要是真的被拿走了,這人就是爬著也得跑,也得藏起來,結果承恩說一點掙扎也沒有,聽人家說滿城裡面拿嫌疑犯的,自己就跟著人家走了。
你說蹊蹺不蹊蹺?
他腳趾頭想想都知道這人想什麼主意的。
北平每天都在拿人,拿了放,放了拿,正兒八經的人在裡面來來回回都是壓榨的,為了套點錢。
有時候班房不夠用的了,就放一批出來。
他理解的很好很到位,動腦子跟扶桑配合也打的很好。
事兒辦的妥妥噹噹的,他自己很滿意,你看,不用出來擔驚受怕了,在裡面也不用受虐待,人都給你找好了,你安穩著呢。
他就一點沒想到,這人身體不大好,還是老馬仔細,他自己惦記自己家裡人,在家裡等兩天沒消息,下午等著宋暘谷下班的時候,就嘀咕著,「也沒進去看看人呢,怕是沒有熱湯——」
說完覺得自己也許要求太高,「肯定是沒熱湯的,不如我過會兒趁著夜裡,進去看一看,這坐牢還有探班的呢。」
到時候給帶你吃的一副被褥,還有葯。
老馬怪心疼她的,自己都快好了,你說一個姑娘家還在裡面,誰知道什麼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