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戰術
第40章
黎翡反倒措手不及:「你覺得和誰?」
謝知寒沉默不答。
這個話題似乎到此就終結了,沒有人再提起。黎翡是覺得她並不想要孩子,一切以治好腦子為先,謝知寒則是不願意再問下去,他謹慎地維持著自己的防線,把一塊又一塊磚石砌在周圍,以免被不該有的情緒擊穿了理智的堡壘。
他總是會讓自己變得很冷靜。
烏鴉飛回魔域,聽聞消息的眾人對「三華琉璃燈」抱以極大的期待。只要有千分之一的幾率,魔族就會去嘗試,何況蒼燭所說的是「有很大可能」,這已經足夠整個魔族當成另一場戰役去謹慎對待了。
可無論這些所向披靡的魔將們再振奮雀躍,他們也幫不上忙。
「你說,」裴還劍蹲在無妄殿門口,伸手鬱悶地揪魔宮外頭花盆裡的草葉,「為什麼能幫尊主的事兒,咱們都插不上手啊?就說這個蛋,你說要是魔蛋也就算了,我是個爺們兒我也能孵出來,偏偏是個鳥蛋,那蛋殼那麼薄,女君直接就扔給謝知寒孵了!他是個人,人是囫圇個兒從肚子里出來的,他懂什麼叫孵蛋嗎?」
裴將軍振振有詞,一旁靠在廊柱上的公儀璇淡淡地道:「你懂,你能給玄鳥她家的娃給烤熟了。」
她拿著一把小刀,在手裡的木根上削出形狀,才剛削出個人形。
「誒公儀將軍,」裴還劍在地上站起來,「我是個男的,算了,女君用不上我,你又會生蛋、又會孵蛋,女君憑什麼不用你啊?還是你不爭氣,要不然用得著我們在這兒吃醋?」
公儀璇哼了一聲,她伸手把面具拉下來戴在臉上,冷冰冰道:「我有自知之明,不想誤了女君的大事,誰像你們一樣心胸狹隘,嫉妒一個外族。」
兩人身後還跟著幾個青年魔族,都是兩位將軍的直系下屬。他倆拌嘴,一幫人插不上話,就只能眼巴巴地在外面看。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冷颼颼地互相傷害,說得正酣,一個沉重的巴掌啪地一下糊到裴還劍後背上,壓得他肩膀一抖,扭頭一看,見到伏月天那張沉峻又冷漠的臉。
「別揪了,在魔域養盆花容易么。「他額頭上的角沒有收回,加起來估計有兩米左右,身形高大,臉上有一道淺淺的、褪不掉的疤痕。「把我給尊主搬的花盆都薅禿了,一邊兒去。」
裴還劍雖然成年了,但他還是少年身形,把牙咬得咯吱咯吱響,往後退了兩步,偷偷量了一下,比公儀璇還矮一點兒,這下子更氣了。
伏月天把礙事擋路的魔趕一邊兒去,才跟身後的人道:「好了,你們進去吧。」
兩隊人捧著錦盒走了進去,似乎將無妄殿重新布置了一番。他們經過幾人身畔時,都攜帶著濃濃的寒氣,公儀璇粗略地估計了一下,這錦盒外帶著封印,裡頭的靈氣倒是沒有外泄,光是這陣籠罩心頭的寒意,就知道每一件都是寒冰屬性的法寶法器了……看來魔域的地氣確實不適合,要把無妄殿布置的跟北冥一樣,才能將玄鳥蛋順利孵化出來。
不僅要孵化,還要將這隻小鳥養大一些,起碼得讓它換了一套雛羽。
這些散發著寒氣的法寶全都放進去之後,兩排侍從退出殿內,門口的捲簾落了下來,殿門緩緩閉合,連窗隙都蒙上了一層紗,連一絲光也透不進去了。
伏月天揮了揮手,在無妄殿上方盤旋的烏鴉落了下來,它一個緩衝,爪子沉沉地搭在了伏月天的肩甲上,急剎停穩,扭頭看他。
「我問問你,」伏月天指了指無妄殿,「女君有沒有說過要封宮多久?一直等到玄鳥孵化嗎?」
烏鴉歪著頭,在腦海中搜索了一下這一路上黎翡的囑咐:「沒說。你們就當她閉關了,有什麼呀,誰家半步造化不閉個幾十年關?」
伏月天磨了磨牙根,壓低聲音說:「凈胡扯,孤男寡女的閉關幾十年?孩子都能從蛋里軲轆出來當少主了。」
烏鴉道:「你看你,心思骯髒,咱們女君是那樣的人嗎?公儀將軍,你說是不是?」
它飛到了公儀璇的肩膀上。
公儀璇雕木頭的刻刀頓了一下,說:「是。」
烏鴉無語凝噎,只好道:「人家是外族嘛,按你們魔族的說法,外族不能娶過門的是吧?而且他可是無念劍尊的轉世,女君雖然現下對他還不錯,但哪一天想起這人以前的債來,腦子的病又犯了,把他砍了也在情理當中。」
伏月天摩挲著下巴,覺得它說得也有道理,便又放了點心,道:「鬼主呢?」
「這是白天,蒼燭陛下補眠去了。」烏鴉說著說著,猛地想起了什麼,忽然叫了一聲,「哎喲,小布偶是不是在裡頭呢?」
……
無妄殿內。
封宮閉關,對於許多修士來說,將自己的洞府居所暫時封閉、不見外客,都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是在修行當中獲得體悟、急需參研,就是瀕臨突破,這是很常見的事。
無妄殿本來就陰雨綿延,封閉之後,整個魔宮被封印籠罩,血色的紋路在捲簾和窗牖上緩慢轉動。而殿內中央,擺放著一件巨大的寒冰珊瑚,地面上設了一套三十六塊玉珏的成套陣法,用來改變地氣,創造適合孵化玄鳥蛋的環境。
床紗放下了三層。
黎翡早就脫了外袍,她穿著一件淡紅的薄衫,琵琶骨上的傷疤已經結痂脫落,留下一道很淺的粉紅色疤痕。她抱著懷裡的一團冰涼,看著謝知寒源源不斷地往裡輸送靈氣,她已經看得有點困了。
謝道長盡職盡責地抱著玄鳥蛋,北冥太陰的氣息環繞在周圍。而裡頭的幼鳥似乎也很乖巧聽話,既不躲閃、也不胡鬧,就乖乖地依偎在他懷裡。
黎翡掐了掐眉心,倦得眼睛都要睜不開了。她的身體其實不需要睡眠,但此刻氣氛太好,懷裡的謝知寒又太讓人放鬆,所以勾起了困意,她抱緊謝道長,壓著他的肩膀蹭了蹭,低聲:「要多久啊……」
「不知道……」他答,「總歸你都動用陣法了,要是不能孵化出來,豈不浪費?」
黎翡「嗯」了一聲,她垂下眼帘,又蹭了蹭他的肩膀。謝知寒肩上的衣衫被她蹭亂了,纖薄的布料扭得皺巴巴的,露出連接脖頸和肩胛骨的那塊肌膚來,功法運轉,每一寸皮肉都涼絲絲的。
黎九如看了一會兒眼前的嫩肉——不知道是魔族的野性作祟,還是她作為狩獵者的某種標記和習慣。這麼一塊光潔的肌膚,她愣是看得有點牙痒痒,也沒多想,張開嘴咬住了他的肌膚。
「嘶……」謝知寒抽了口冷氣,想伸手拉一下衣裳,又頓住,說,「黎姑娘……」
沒等他責怪,黎翡又鬆開有點尖的牙齒,柔軟的舌面貼了貼他肩膀上的牙印。謝知寒控訴她的話一下子斷片兒了,欲言又止,最後只能轉回頭,無可奈何地道:「你不用陪著我的。」
「我可是為了你著想,」她說著,沸熱的氣息掃在他被水潤澤過的肌膚上,「要是沒有我在,你身體里的毒素髮作了要怎麼辦?要在那種時候維持功法運轉,肯定會很辛苦吧?」
謝知寒無法反駁,他心浮意亂地呼出一口氣,沒有理會她。
黎九如又親了親他肩膀上的牙印,展開手臂抱緊他,在謝知寒耳畔跟他交談:「無念是什麼時候消失的,你注意到了嗎?」
謝知寒捂住了耳根,他一被黎翡的呼吸掃到耳朵,就覺得渾身敏/感得不得了,好像身體深處不自覺地催生出毒素一樣,泛著一種無法解決的癢,這種熱燙的癢意幾乎都滲進骨骼里了,令人難以承受。
他停了幾息,才回答:「……沒有。劍尊閣下來無影去無蹤。」
「他是我的幻覺啊,怎麼會讓你感應到呢。」黎翡抱著他思考道,「難道前世今生,真的有如此大的關聯?還是這其中有什麼是我沒有注意到的……」
謝知寒沒開口。哪怕他已經回憶起了前世的一部分記憶,他早已被迫承受一部分來自於前世的愛恨、早已認清宿命的鉗制,但他還是不能將無念的所作所為放到自己身上,特別是在他跟無念「見過面」之後。
劍尊跟他是有一部分相似的,比如那些信件中心心念念的「九如平安否」,那樣的含蓄內斂。但他又跟自己完全不一樣,倘若黎翡有一天在他面前跟其他的男人親密,在自由的情況下,他一定不願意在旁邊看著,甚至寧肯天涯海角不復相見,孤心修道,如此一生。
謝知寒回過神來。
他耳畔還是黎翡的喃喃自語的分析,但一條堅硬絲滑的尾巴已經靈動地卷了上來,順著他的小腿,像一條蛇似的一節節地繞過膝蓋。
謝知寒咳嗽了一聲,說:「黎翡。」
「嗯?」她偏頭看他,後知後覺,「你叫我名字?」
身為俘虜,魔主的名字也直接叫的?好大的膽子。
謝知寒輕嘆道:「對不起,女君大人。但你能不能把你的小尾巴從我腿上拿開?還有……」
他伸手伸進玄鳥蛋的旁邊,把貼著腰腹的手給拎起來,放在身畔:「你能不能別一思考點什麼東西,就不自覺地開始摸我?讓我覺得……很緊張。」
黎翡順理成章地道:「當然是好摸我才摸的。」
她伸出手,解開謝知寒蒙著雙眼的綢帶,望向他的眼睛。這雙銀色的瞳孔還是失神茫然的,尋找不到焦距,他睜著眼,試探地看向黎翡的方向,眨眼的時候,眼睫剛好掃過她落在眼角的指腹。
黎翡盯著他看了一會兒,道:「如果你的眼睛治好之後,比你現在更像無念的話,我還會把它挖掉。」
謝知寒的氣息遲滯了片刻,他說:「看來你現在更討厭他了。」
黎翡放鬆了語氣:「我還是希望你更可愛一點嘛。」
謝知寒語調有點冷地刺了她一句:「以你的愛好來說,看到可愛的東西,第一反應不是把對方撕成碎片、全都毀掉嗎?」
「不是啊。」黎翡說,「想強//奸。」
謝知寒剛要順著上面的話說下去,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他捏了捏喉嚨,咳嗽了好幾聲,然後道:「你要不要聽聽自己說的是什麼?」
他說完就抱著玄鳥蛋挪開,繫上衣帶,摸索著爬下床。可惜他腳還沒沾地就被骨尾勾勒住腰身,猛地給拽回去了。謝知寒的肩膀上傳來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把他又壓回她身邊。
謝道長有點怕了,他怕黎翡來真的,喉嚨乾渴地掩唇輕咳,來矯飾自己的緊張和畏懼,他放低聲音:「還沒到月圓……」
「嗯……」黎翡晃了晃骨尾,尾巴尖蹭他的臉,在下頷到臉頰上來回摩擦,問他,「哪裡小了,我的尾巴長得可好了。」
……好較真的魔族。
謝知寒剛要開口哄她,忽然從床沿和紗幔外爬上來一隻小布偶,它笨拙地使用著短短的四肢,趴在床沿上鑽進紗帳里,露出個頭,發出他那笨蛋師侄的聲音:「小師叔!」
晉玉平喜極而泣:「小師叔,我真的很想你啊!多虧了你忍辱負重,捨生忘死,才能保下那麼多同門弟子,嗚嗚,我真傻,居然沒能看透你的戰術。」
黎翡低頭問:「你什麼戰術?」
謝知寒沉默半晌,默默地說:「……給你孵蛋,吹枕邊風,打入敵人內部?」
「哦。」黎翡道,「說的跟真的一樣,那來吧。」
她用尾巴戳了戳謝知寒的唇瓣,懶洋洋地說:「吹吹。」
謝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