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孵蛋
第39章
之後進行的許多次轉盤遊戲,黎翡和謝知寒都謹慎地選擇了真心話,與之相反的,就是不斷挑選大冒險的無念。
他似乎真的不在意那張轉盤上會寫出什麼樣的字跡,就像他對小福說的,人都死了,還能被怎麼要求呢?除了撕破糖紙的短暫失態之後,劍尊閣下在接下來的遊戲當中,都盡量將自己控制得相對體面。
在這項北冥普遍的民俗遊戲進行過正好九次之後,轉盤的指針撥弄不動了,冰湖明鏡的鏡靈也露出饜足的神情,重新鑽回了鏡子里,這道幻境隨之崩塌。
黎翡終於又見到玄鳥夫婦了。
雌鳥跟她重新見面的第一反應,居然並未感覺失望,而是鬆了口氣。她攏了攏衣袖,向黎翡俯身行了一禮,柔婉道:「我們的孩子,就仰賴託付給女君了。」
黎翡沒有躲避,受了這一禮。
「我們本也不想指定這種規則,」雌鳥道,「但玄鳥本就稀少,又有修補神魂的效果。懷璧其罪,我們一族怎能與天下修士相抗衡?這樣留存火種,也實在是無可奈何之舉……如果是別人我或許還不放心,但若是女君閣下,妾身知道您一貫言出必行。」
她一邊說,一邊雙手貼合在一起,微微一摩擦,掌心拉出一道冰寒幻光來,幻光當中浮現出了一顆包裹著青色紋路的蛋。
這枚蛋的蛋殼上浮起著凸出的紋路,形狀如同一隻回首的青鳥,倒是不大,粗略看來,只有一個拳頭那麼大。
黎翡剛想問問怎麼孵出幼鳥,雌鳥就將蛋遞給了謝知寒。
「幼鳥若是睜開眼,由我們夫婦孵破蛋殼再送給別人,恐怕這孩子不願意離開,我跟郎君也不會忍心。父母為之計深遠,等它長大了,終有一天會明白的。」她說,「謝道長身具太陰之體,孵化幼鳥自然是輕而易舉,就拜託給道長您了。」
謝知寒的手指按著衣襟,將外衫的扣子一顆顆地繫到脖頸,因為方才的遊戲太過分,他還有點驚弓之鳥似的沒回過神來,愣了兩息,才接過玄鳥的蛋。
圓滾滾的蛋在他手上晃了晃,然後安分地窩在了他手裡。
黎翡看了一眼他,道:「我不行么?」
她只是好奇地順口一問,玄鳥夫婦的臉色卻猛地一變,雌鳥當即拉住黎翡的手臂,苦口婆心、好說歹說地勸:「女君大人,您就別操這份兒心了,您修為蓋世,還管這點小事幹什麼……」
黎翡微微挑眉,跟一把冷酷的刀尖兒似的一句戳破:「你們怕我把它養死。」
兩人臉色一紅,各自轉過頭,雌鳥訕訕地道:「怎麼會呢。」
黎翡整理了一下袖口,面無表情地道:「哦,你們不相信我,倒是信任一個男人,難道他能比我還有母性?我不……」
她說著轉過頭,看見謝知寒把這顆蛋用柔軟的手帕包裹起來,然後小心放在懷裡。就算他的眼睛蒙著,也流露出一股平靜溫和的關愛之情。
黎翡愣是把「我不信」給咽了回去,回頭看著夫婦兩人,改口說:「你倆眼光之好。他可是我身邊的活菩薩,路上見只螞蟻掉進水裡都想著能不能救一救。」
女君沒有搶孵蛋的工作,這對夫妻十分感動地看著她。
黎九如打了個響指,在北冥雪山的不遠處,震起一聲低沉而又清脆的鳴叫,她道:「告辭。」
隨著話音落下,一隻遮天蔽日的漆黑身影擋住了雪山上萬里飛盪的霞光,泛著金屬色澤的羽毛在光芒映照下折射出強盛的光,一隻巨大的烏鴉從高處俯衝而下,將兩人接到背上,它在玄鳥面前一晃而過,而後又重新騰空飛起。
「恭送女君——」兩人俯身行禮道。
這聲音從北冥雪山向外傳去,隨著綿延的大雪層層迴響,幾乎穿透極北的狂風。
過了很久很久,雌鳥望著消失不見的背影,輕輕地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淚,而她身邊的郎君抱住了妻子,安撫地摸著她的背,隨後望向烏鴉離開的身影,喃喃道:「……三足金烏……」
……
返程途中,烏鴉的背上。
要不是烏鴉沒落下他,堂堂鬼主、眾鬼仰慕的蒼燭陛下差點被忘記。他摸著下頷盯向謝知寒,把他從頭到腳監督過一遍,沒發現什麼異常,才扭過頭,挪了挪位置,坐到義母的身後。
黎翡沒注意到蒼燭的動向,她在聽謝知寒跟烏鴉說話。
「要不是你先跟我開口,我還不知道你有這樣的本事。」他說。
烏鴉笑道:「變大變小而已,難道平常的妖族做不到?道長不會以為我只是一隻能說人話的鳥吧?」
謝知寒摩挲了一下漆黑鴉羽的質地:「我以為魔族真的用一隻能學人話的鳥來傳遞消息。膽大至此。」
這就是開玩笑了。從沒聽說過跟魔族作戰的時候,有人想截取烏鴉來獲得戰報的。這其中肯定必有緣故,用腳後跟想,也知道烏鴉並不簡單。
「你們取得玄鳥蛋了嗎?」烏鴉問。
謝知寒答:「在我懷裡。」
烏鴉愣了一下,它忍了好久才沒回首看看女君的臉色,只是說:「你一個男人,懂怎麼孵蛋嗎?成年玄鳥就這麼不靠譜,將這事兒交給你?」
謝知寒心平氣和地點頭,他也深深這麼覺得,但又問:「你覺得,魔族之內,有誰更適合這件事?」
「呃……」它腦海里閃過黎翡、公儀璇等人的臉龐,又對比一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慈悲為懷、普渡眾生」的謝道長,一時語塞,最後承認,「還是交給你吧……」
黎翡咳嗽了一聲。
烏鴉立馬開始找補:「這是女君給你表現的機會,你可不要放過。可別忘了魔域里還關著那麼多傀儡,還有你的小師侄,嗷嗷待哺……不是,等你救他呢。」
它提起晉玉平,謝知寒一時擔心,順著問道:「我師侄他……」
「你放心吧,小布偶活得還不錯。它可是所有俘虜里唯一一個能動的。」
謝知寒先是放下擔憂,而後卻又忍不住嘆氣。他隔著手帕摩挲一下蛋殼的紋路,忽然感覺玄鳥蛋震動了一下,往他衣衫里鑽了鑽。
謝道長:「……」
黎翡湊過來看,說:「看來它不想讓你只拿手孵化。」
謝知寒問:「它在想什麼,你怎麼知道?」
黎翡掃了他一眼,道:「說什麼呢?魔族也是卵生好不好?沒生過孩子,我還沒見過別人生孩子?」
謝知寒一聽有道理,她是女人,自己又不是,她懂得比自己多也很正常,便放鬆警惕:「那按你的意思是?」
黎翡伸手抓住玄鳥蛋,這蛋殼裡的小傢伙被她的氣息一染,頓時僵住了,一動也不動。對於北冥玄鳥來說,顯然冷一點的體溫更適合它。
她的手臂從另一側環過謝知寒的腰,然後把道長剛系好沒多久的衣帶解開。對方蹙了下眉,很輕微地抗議了一下,從喉嚨里溢出一聲低低的氣音,似乎想說別胡鬧,又咽了回去。
她的手握著玄鳥蛋,抽開上面的手帕活結,將這隻幼崽貼在道長的小腹上。他雖然看上去柔弱,可畢竟是終日辛苦的劍修,腹部覆蓋著一層薄而有彈性的肌肉,除此之外平坦一片。
玄鳥蛋的外殼上覆著紋路,因為這些紋路的存在,讓這蛋殼表面有些粗糙。它冰冷粗糲,而她卻溫熱細膩。
謝知寒被她手指的溫度燙了一下似的,從脊柱開始酥/麻,他對這種溫度實在過於敏/感了,特別是從黎翡身上傳遞而來的。她就好像是一個令人懷著深深眷戀與徘徊痛苦的開關,她打開他的一切,撬開他外在的堅硬蚌殼,讓水中的沙礫混入進去,於是謝知寒要一層一層地用血肉去包裹,在這種沉沉的隱痛之下,才能好好地容納她、接受她。
她讓這世上高懸在天的明月沉墜下來,化為她腳下的滿地梨花。
謝知寒攥住了她的手腕。
「怎麼了。」黎九如問,「不可以嗎?哦——我想起來了,你們人族有一個癖好,就是把最辛苦的繁衍養育交給女人,卻又將培育後代的功勞貶得一文不值,謝道長是個男人,讓你這麼做,你會覺得羞憤恥辱么?」
「不是……」
「這只是一顆蛋。天下有千千萬萬的人親自生育,讓孩子在自己的肚子里長大,犧牲自我,供給養分。」她的手貼在他的小腹上,謝知寒冰涼的體溫都有點回升了,「連這都受不了,還說什麼犧牲自己,要去換別人的性命……」
謝知寒的身軀繃緊又放鬆,他被黎翡的聲音烘得耳垂滾熱,最後無可忍受地攥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掏了出來,甩在一旁,低頭繫上衣服的帶子。
黎翡愣了愣,聽他咬了下牙根,緩了口氣才說:「不要再摸我了!」
「啊……這個……」
「我沒覺得恥辱。我會好好把它孵化出來的。」謝知寒道,「別拿這種話來捉弄我,你跟我說話,不要總是動手動腳的。」
黎翡道:「不行,我沒道德底線啊。我什麼時候偷偷摸你一把,自己哪裡控制得住?」
「你……」
「其實我剛剛不是想逗你的。」黎翡解釋道,「我發覺你不太舒服的樣子,看看你胸口的傷用不用敷點葯,咬得時候沒注意,咬疼你了?真對不起。」
明明是道歉,為什麼謝知寒還是想堵住她的嘴。他一邊在心裡勸自己,黎九如都會說對不起了,早晚能感化她的。一邊又冷不丁冒出來一句,她根本就是開玩笑才說的,笨蛋,被她騙得團團轉。
謝道長抿了抿唇,說:「沒……沒關係。」
「哦?沒關係。」黎翡忍不住笑了,這跟默認許可有什麼區別?她輕咳一聲,隨口道,「以後要是我生下魔蛋的話,你幫我孵嗎?」
謝知寒沉默良久,忽然抬起頭,語氣有點複雜地問:「你……跟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