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畫室里的燈燭已燃了大半,明亮的燭焰跳躍著,畫卷堆積如山,微生珏與葉菱歌各自坐在一端。
便是這小小一方天地,兩人也保持著最大的距離。
忙活大半夜,兩人都已有些睏倦,葉菱歌捧著畫,依舊強撐著,腦袋一點一點。微生珏以右手支著腦袋,斜靠矮桌,優雅地打著盹。
青煙鑽入門窗的縫隙,環繞整間畫室,葉菱歌嗅到煙味,嗆得咳嗽兩聲,清醒過來。門外火焰衝天,屋裡濃煙滾滾,葉菱歌臉色微變,丟了畫,奔到微生珏面前:「微生,醒醒,著火了。」
微生珏睜開眼。
葉菱歌拽起他的手,就往門外跑。
兩扇門扉緊緊閉起,任由葉菱歌如何使勁,始終紋絲不動。葉菱歌抽出蓮花劍,一劍劈下,卻被門上的禁制彈了出去。
微生珏掠到她身側,攬住她的腰身。
葉菱歌驚道:「怎麼回事?」
「有人在門上動了手腳。」
「難道是那畫中的邪祟?」
兩人檢查窗戶,如微生珏所料,所有門窗都被禁制封死。屋內煙味越來越重,似下了場大霧,葉菱歌不住地咳嗽著,眼前一陣陣發黑。
微生珏的情況亦不大好,煙里摻了剋制獵妖師的葯,這種藥物會壓制他們的功力。
葉菱歌打起精神,大聲喊道:「來人啊,走水了!」
微生珏掩唇道:「沒用,外面聽不見。」
「咳咳,咳咳咳,微生,現在該怎麼辦?我們會不會死?」葉菱歌經歷這麼多事,向來臨危不亂,這次極其罕見地露出女兒家的脆弱情態。
因為她已不是從前的她,她有了牽挂,一瞬間,她想起很多事,她和微生珏還沒有遊歷天下,看遍名山大川,嘗遍世間美食。他們還有很長的未來,那些未來還沒開始,就要斷送在這裡,甚至,她和微生珏還在彼此憎恨。
「我不會讓你死的。」微生珏盯著門板,眉頭緊鎖,思索著破解之法。
「我不怕死,微生,能和你死在一起,我心甘情願。」
葉菱歌毫無預兆的告白,鑽入微生珏的耳中,幾不可聞的聲音里,藏著微生珏這輩子都沒聽過的繾綣溫柔。
微生珏愣住。
葉菱歌咬了咬牙,主動伏進微生珏的懷裡。和微生珏在一起后,她還沒有像現在這樣好好抱過微生珏,想到就此死別,她的眼睛慢慢地紅了,輕聲說道:「微生,我們不吵架了,好不好?我不希望帶著遺憾離開這個世界,真的,微生,我喜歡你,我真的很喜歡你,我曾向我爹發過重誓,不會愛上微生家的男人,可我還是違背誓言愛上了你。」
微生珏回抱住葉菱歌,心頭滾燙,有生之年,這位天之驕子難得垂下高傲的頭顱,說:「好。」
頓了頓,他又說:「你不喜歡,我把嘉寧郡主送來的碎片扔了,從今往後,我不會再見嘉寧郡主一面。」
葉菱歌笑了:「我才沒有那麼小氣。」
「那你為何生氣?」
「我氣你總是不肯坦誠相待,要是你主動和我說郡主的事,我怎麼會生氣。微生,我不是小氣的姑娘。」
微生珏輕撫葉菱歌的長發,承諾道:「以後,不會了。」
葉菱歌「嗯」了聲。
「不許愛上微生家的男人,又是怎麼回事?」微生珏回過味來,追問道。
葉菱歌不知從何解釋起,想起被心魔所困做的那場荒唐大夢,葉菱歌恍然明白父親的苦心,微生珏這樣優秀的男子,是逃不開的溫柔陷阱,葉菱歌初出茅廬,便遇到的是他,十有八九會栽進去,然而微生世家的門檻,卻是葉氏無法跨過的,父親是在保護她。
世事難料,父親再如何算計,算計不過女兒的心。她對微生珏,還是動心了。
葉菱歌嘆道:「反正都愛上了,如果要天打雷劈,我認。」
「休要胡言。」微生珏抱緊了葉菱歌,「就算真的要天打雷劈,劈的那個人也該是我。菱歌,是我引誘你違背了誓言。」
葉菱歌「咦」了聲:「煙沒了。」
兩人同時看向窗外,先前燃起的明黃火焰,漸漸收斂光芒,消失不見。新鮮空氣湧入屋子裡,驅散濃煙。
微生珏陡然明白什
么,走到門前,沒了青煙壓制功力,這次他輕而易舉地劈開了門上的禁制。
打開門,桑遙、鍾情和羽乘風三人站在月下,鍾情、羽乘風神色各異,唯獨桑遙笑眼彎彎,一副奸計得逞的表情。
微生珏五指收攏,躺在地上的銀色鏤空小球,和那把被強行打開的銅鎖,倏然飛入他的掌中。這把銅鎖和銀色小球,都是他曾送給桑遙打發時間的小玩意。
桑遙高興道:「哥哥,葉姐姐,恭喜你們重歸於好。」
「微生瑤,按照家規,戲弄兄長,該如何處罰?」
桑遙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微生珏冷聲道:「罰跪半個時辰。」
桑遙哭喪著臉:「哥哥,在別人家做客,跪上半個時辰,丟的是微生家的臉。」
「此事暫時記在賬上,等回到微生家,去祠堂罰跪。」不等桑遙高興,微生珏抬手一指,一道白光沒入桑遙的眉心,「此為小懲大誡,三日後,這道咒自會解除。」
咒?
什麼咒?
桑遙認真感受了下,不痛,也不癢,微生珏嚇唬人的吧。
等到用膳時,桑遙才知微生珏給她下了什麼咒。不論她吃什麼,吃進嘴裡的,都會變得非常苦。
這個咒,真特么的好惡毒。
桑遙鬱悶地捏著筷子,還能不能愉快地乾飯啦!
鍾情從她面前的碗里,夾走一塊紅燒肉,放入口中,享受地嚼了嚼。
他在幸災樂禍。桑遙觀察過,他很少食葷腥,也許因他是草木妖的緣故。難怪微生珏給桑遙下咒時,他的表情很古怪。
桑遙欲哭無淚。
微生珏和葉菱歌感情線救了回來,只有她一個人受傷的世界達成了。
由於吃什麼都是苦的,桑遙放棄了和大家同食,每頓拿著白面饅頭,就著白開水啃著。
反正都一個味,饅頭還能管飽。
篤篤篤的敲門聲,打斷了桑遙的思緒。
桑遙:「進來。」
木門被人從外面推開,羽乘風搖著摺扇,風流倜儻地走了進來。
桑遙意外:「怎麼是你?」
「我是來叫你去用膳的。」
「不用了,我吃飽了。」桑遙晃了晃手裡的大白饅頭。
「今日有你愛吃的糖醋排骨。」
桑遙確實愛吃這個,她沒告訴過羽乘風,羽乘風這人心思縝密,竟默默觀察她的日常,推斷出她的喜好。
桑遙感到被冒犯,沒等她發作,羽乘風說:「我查過了,微生兄給你下的咒,叫禁食咒,微生兄心疼你,不願你真的挨餓,將咒語稍作改動,所以你嘗到的都是苦的,而非無法進食。」
桑遙哼了聲。別以為這樣,她就不生氣。
羽乘風說:「我這個人從小就愛收集些奇珍異寶,曾收過一隻神奇的碗,世間的食物,只要用這隻碗盛了,遑論好吃的、難吃的,都會變成山珍海味,不知是我這碗更厲害些,還是微生兄的禁食咒好使些。」
「還有這麼好的東西?」
羽乘風打開儲物囊,取出一隻玉色的八寶琉璃碗:「真巧,這次出門我帶了出來,三小姐想知道,不妨試一試。」
桑遙忙把自己的大白饅頭放進碗里,再拿出來,撕下一片,放入口中嚼了幾下,饅頭甜滋滋的味道在舌尖化開。
她興奮道:「你的碗贏了。」
羽乘風將琉璃碗推向桑遙:「這隻碗就先借給三小姐三日。」
桑遙狐疑:「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羽乘風展開紙扇,半遮面頰,莞爾一笑:「三小姐誤會了,我此舉是投桃報李,多虧三小姐的擔保,我才得以與微生兄同行,長了如此多的見識,這隻碗就當對三小姐的答謝。」
「算你識相。」桑遙端起琉璃碗。
羽乘風這隻騷包的孔雀,喜愛金銀珠玉、奇珍異寶,收藏了不少好物,能有這個玩意,不稀奇。原文里,他熱盒飯前,把這些年攢到的東西都給了葉菱歌,也難怪葉菱歌會對他念念不忘。
傍晚時,微生珏和葉菱歌那邊傳來好消息——他們找到那幅藏有邪祟的畫了。
畫上是個年輕男子,男子相貌英俊,神采飛揚,懷中抱著把長劍,唇角挑起桀驁不馴的弧度。一筆一畫,都是恰到好處,栩栩如生,光只對著畫,都能感覺到撲面而來的恣意瀟洒。不像是畫,更像是活人被封印在了畫紙里。
「這就是那害了我女兒的邪祟?」劉大人瞪著畫中的男子,氣得鬍鬚抖動,提起畫,走到燭火前,作勢就要燒了它。
微生珏阻止道:「不可。」
葉菱歌解釋道:「劉大人,劉小姐的神識進入了這畫中,若是燒了畫,劉小姐便再也醒不過來了。」
那劉大人嚇得一哆嗦,眼疾手快地收回畫,鄭重地捧在手裡,生怕摔了碰了。他耷拉著張臉,祈求道:「二位快想想辦法,救我的女兒出來。」
桑遙若有所思,插了一句:「劉大人可識得這畫中男子?」
劉大人抖著臉上的橫肉,搖了搖頭:「不認識。」
桑遙轉而看向劉楚楚的貼身丫鬟可可,依舊問道:「你可認識這畫中的男子?」
可可亦搖頭:「沒見過。」
「你在撒謊。」桑遙目光凌厲。
可可不緊不慢道:「姑娘莫要冤枉好人,我自幼在小姐身邊伺候,大多時候都在府中,怎麼會認識外男。」
桑遙嘆息道:「劉大人,假若府上的人不肯配合,我們沒有辦法幫劉小姐。」
劉大人立時道:「來人,把這個背主的丫頭拖下去,給我狠狠地打。」
「老爺饒命,我沒有撒謊,我真的沒有見過那畫中的男人。」可可哀嚎著,很快被拖下去,接著噼里啪啦棍棒打在臀肉上的聲音交錯響起,可可的哭聲夾雜在其中,不過五棍棒下去,可可就器械投降,哭喊道,「別打了,我說,我都說。」
侍衛扶著滿臉淚痕的可可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可可跪在地上,眼淚嘩嘩地淌著:「我確實沒見過這畫中男子。」
劉大人眼睛一瞪,又要叫人拖她下去責打。
可可趕忙道:「這男子死了已有二十年之久,我便是想打個照面,也無這個可能。」
「胡說八道,他要是死了有二十年,楚楚怎會畫出他的相貌?」劉大人吹鬍子瞪眼睛。
「這男子名叫駱風,曾是名江湖遊俠,二十年前,寧遠縣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武功高強,風流倜儻,是很多女子的夢中情人,兩年前,我們舉家搬到這裡,小姐整理縣誌時讀到他的事迹,不禁十分嚮往。但他早已死在二十年前的一場江湖仇殺中,屍首被他欽慕的女子燒了埋在一處山坡上,小姐便是再仰慕,也無緣得見。」
「那麼後來,定是有人指點,以畫為媒,人鬼相通。」桑遙接著可可的話,說了下去。
「半年前,小姐在燒香的路上,救了個漂亮的少年郎,那少年郎醒來后,點出小姐所思,給了小姐一支筆,言道,小姐要是能拿到駱風的骨灰,畫出駱風,就能和駱風相見。」可可戰戰兢兢瞄了劉大人一眼,硬著頭皮說道,「小姐原本不信,只是心魔已種下,不試試又怎會甘心。小姐叫人挖出了駱風的骨灰,研磨成粉,摻在墨里,又照著駱風生前的畫像,畫了這幅畫。從那以後,小姐每每睡著,都能進入畫中,與駱風相會。」
「你既然能說出這些事,可見是你家小姐親口與你說的。」葉菱歌道。
可可頷首:「起初小姐從畫中出來,並無影響,便將畫中的神奇說了與我聽。」
葉菱歌嘆道:「那駱風畢竟已死,劉小姐進入畫中,消耗的是自身的陽氣,長此以往,必損壽元。」
「小姐叮囑過我,無論如何,都不許將她和駱風的事情說出去。她說,她和駱風兩情相悅,只是苦於彼此生錯了時間,陰陽相隔,唯有如此,方能長相廝守,她不後悔。」
劉大人一聽,登時彷彿天塌了下來,拎起桌上的茶壺,往可可身上砸去:「竟幫著邪祟害我的女兒,我打死你這個吃裡扒外的臭丫頭!」
微生珏抬手接住茶壺:「劉大人,稍安勿躁。」
劉大人頰邊兩側的肌肉抖了抖,為自己險些傷到微生珏捏了把冷汗,他再顧不上追究可可,雙手接回微生珏手裡的茶壺:「微生公子,葉姑娘,你們兩個可千萬要救救我的女兒。」
葉菱歌道:「《妖物志》載,世有情妖,以愛為食,縱七情,逞六欲,劉小姐遇到的漂亮少年郎,恐就是那情妖
,要想喚醒劉小姐,只有殺了情妖。」
劉大人說:「二位若有什麼需要幫忙,儘管提出來,老夫必定竭盡所能。」
葉菱歌道:「情妖妖力不強,卻行蹤詭秘,擅長蠱惑人心。劉大人,此事切忌張揚,否則,打草驚蛇,功虧一簣。」
劉大人道:「一切都聽葉姑娘和微生公子的。」
情妖狡猾膽小,善於隱匿行蹤,尋找情妖這件事,需得低調。微生珏召集眾人商討事宜,最終決定由微生珏和葉菱歌一組,桑遙與羽乘風、鍾情一組,分頭尋找情妖。
羽乘風會參與進來,是他主動要求的。根據他們的推斷,情妖最有可能出沒的地方是青樓妓坊,這種地方羽乘風最熟悉。而桑遙要求與羽乘風一組,完全是別有用心。
微生珏與葉菱歌已經和好,羽乘風這個「情敵」沒了用處,桑遙不想他跟著微生珏和葉菱歌走劇情,成為葉菱歌刻入心尖的白月光,又擔心他和鍾情一組,兩人互撕,揭露彼此的身份,推動茶茶提前黑化,索性三人一組。
有她看著,她不信,這兩條大魚能翻出什麼風什麼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