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空氣里安靜得讓人都不敢大聲呼吸。
就連謝雲珩手上那枚古樸的戒指里的殘魂都不敢出聲。
天閹。
這對於一個男人來說是多麼沉重的事情。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沒人會將這種事宣之於口。
嬰離站在門口,卻也能聽得到裡面的聲音,當他聽到那三個字時,甚至覺得自己至今沒有雙修成功這事沒什麼大不了的。
至少他該有的都有。
但有的人從未擁有過。
謝雲珩張了張嘴,半響說不出話來,最後只漲紅了臉乾巴巴憋出幾個字:「這也沒什麼,追求大道之人本該心無旁鳥,有些東西就算是有也用不到。」
裴行知抬眼看了他一眼,倔強糾正:「是心無旁騖。」
謝雲珩張了張嘴,這他媽是鶩還是鳥的事嗎?你都那、那樣沒鳥了!
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滑向裴行知腹部以下,可惜,道袍寬鬆,什麼都看不見。
楚魚很佩服裴行知此時此刻的面不改色,她一時有些分不清他這話是真的還是假的。
正當她探究一般也將視線往裴行知腹部以下看時,就見裴行知敏銳地偏頭,朝她掃來一眼。
楚魚:「……」
他那一眼明明很平靜,但楚魚莫名就覺得是一記比往常更銳利的眼刀。
就憑這眼刀,楚魚懵懵懂懂地覺得或許裴行知說的是真話。
楚清荷女士說過,有些人就是擅長用平靜無波的語氣說出內心最沉的傷痛,假裝毫不在意,實際上最是耿耿於懷。
楚魚望著裴行知的眼神都變了。
她頭頂上的那根呆毛都像是在表露出對他的憐憫。
怪不得他總說那句「我為劍道守身如玉冰心一片不容玷污」呢!
仔細想想的話,他這也不得不守了。
裴行知大約猜到楚魚在想什麼,青松一樣的脊背沒有半分彎折。
他看了她一眼,見她還盯著自己看,目不轉睛十分專註。
忍了忍,裴行知沒忍住,面無表情道:「我為劍道守身如玉冰心一片不容玷污。」
楚魚嘆了口氣,點頭:「你說得對!」
這就是楚清荷女士常說的那種,中看不中用呀!
「那個,老爺爺讓我再問一次,你們真的不想拜師嗎,他說他是很牛的儒修,就算裴弟是那啥也不要緊,儒修修的是學識道理,和那啥無關。」
謝雲珩忍不住打破了楚魚和裴行知之間沉默卻勝過千言萬語的氣氛,主要是不想裴行知沉浸在天閹的悲痛中。
這一次裴行知客氣地拒絕了:「多謝那位前輩青睞,只是我意不在此。」
楚魚也很認真地回絕了:「我想學劍。」
劍修是修仙界武力值最高的,據說那位鄴洲雲渺聖宮的那位道尊江無道便是當今當之無愧的劍仙,一招萬劍歸宗無人能與之匹敵,超級牛的!
謝雲珩朝裴行知背上黑色的劍鞘看了一眼,點點頭,又看了一眼楚魚認真的小臉。
然後他假裝沒看見戒指里的老頭暴跳如雷的模樣——真男人就該練刀練劍,沒用的小白臉才做儒修。
顯然,他們都是真男人,哪怕裴行知沒鳥。
楚魚看了一眼桌上的沙漏,想了想看了一眼謝雲珩,又看向裴行知:「你確定我們做完了卷子,便能從迷陣里出來嗎?」
裴行知定定看著楚魚,似是不明白她為什麼會猶疑。
少年的聲音清冽肯定:「規則如此,不然呢?」
楚魚:你們炮灰都這麼自信的嗎?
不過,她總覺得……這玲瓏九宮迷陣好像沒有傳說中那麼可怕啊。
書妖陣只是簡單地告訴他們一個潦草的故事和一套劍法。
嬰離所在的小陣就更簡單的,裡面只有一個翅火這樣可以隨意變幻形態唬人的魔獸,且這魔獸毫無殺傷力,老實待在那陣中只是為了等她來,送她一封信。
像是翅火那樣弱小的魔獸,要不是待在玲瓏九宮迷陣里,估計早就化成灰了。
這麼看的話,這迷陣更像是對翅火的保護。
保護它能一直活到等到她來。
楚魚又想起自己撿到的那塊殘玉,還有變成書被她收起來的那本《無情劍尊被騙初、夜后的一二三》,以及楚清荷女士留給她的一封信。
她的腦子轉得飛快,忽然從雜亂的一團線里扯出了線頭。
這陣,或許被她媽小小改動過,或許,就和那封信上的印記一樣,當她一進入玲瓏九宮迷陣便會自動來到書妖陣,而嬰離或許是湊巧到了翅火所在的小陣。
無情劍尊就是楚清荷女士,妖男就是她阿爸。
他們在一起是一場意外,後來情投意合時,阿爸離開了她媽,因為一件事,正是話本上沒寫到的需要她猜的事。
楚魚猜測若這真的是楚清荷女士給她留的線索,那些未言盡之事一定是她媽受天道束縛不能說給她聽,不能留在世上的事,得靠她自己去發現。
楚清荷女士是穿書來的,但她說自己只是個路人,是外來者,被天道排斥,連帶著她從小也是體弱多病,需要隱姓埋名才能活下去。
阿爸是妖,千年前人族妖族大戰,二十年前她媽從天之嬌女到查無此人,她今年十六歲……
可惡!書上沒寫言盡的事到底是什麼啊!
沙漏時間一到,這間學塾果真如同破碎的瓷器,瞬間被瓦解。
空氣里一股強勁的靈力襲來,將他們猛地往外一推。
楚魚抬眼就看到他們被推到了一處沼澤附近。
同時,一種渾身無力的疲倦席捲而來,楚魚腿一軟,直接癱坐在了地上。
還好餓好餓。
再看謝雲珩和嬰離,同樣癱坐在地上喘氣觀察四周,臉上驚疑不定,生怕又到了什麼小迷陣里。
裴行知清淡的聲音在耳旁響起:「離開玲瓏九宮迷陣了。」
楚魚忙抬眼看向他,裴行知雖沒有癱坐在地上,但也臉色慘白倚靠著樹站著。
她看向他的眼神好像在質問「你怎麼確定我們不是在小迷陣里?」
裴行知瞥她一眼,又迅速移開目光,用高馬尾後腦勺對著她。
「玲瓏九宮迷陣里的時間與外面不同,我們相當於在裡面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幾天幾夜,從裡面出來后,身體就會有不適感。」
楚魚毫不吝嗇對他的誇讚:「你真厲害,什麼都知道!」
裴行知立刻覷她一眼,抱著劍別開目光,像是冷傲的孔雀:「我不吃這一套。」
楚魚:「。」
外面天色已近黃昏,所有人又都疲倦不堪,再朝前走是不明智的。
楚魚當場提議:「我們明日再繼續往深處走,現在原地休息睡一覺,你們怎麼看?」
謝雲珩毫無異議,忙點頭:「好。」
嬰離的妖力全花在長頭髮這事上了,累得不行,這會兒桃花眼都快成死魚眼了,忙點頭:「就聽小魚的。」
翅火抱著楚魚小腿蹭,「翅火也聽大人的。」
只有裴行知沒有表態,楚魚將目光放到唯一一個沒癱在地上而是倚靠著樹站的裴行知。
裴行知的臉已經不能說是蒼白了,而是泛著青的慘白。
在玲瓏九宮迷陣里用引魂符,后又用羅盤計算謝雲珩方位都極大消耗了他的心魂,這會兒精疲力盡。
他擰了擰眉,最終垂著眼在樹下坐下,手下意識摸了摸脖子里的項圈。
消耗過多心力的其中一個後遺症便是項圈滾燙,像是要燒斷他的脖子。
裴行知察覺到楚魚在看他,快速瞥了她一眼,點了點頭。
楚魚:這炮灰真是難得溫順的樣子。
由於天色已暗,安全起見,大家靠著芥子囊裡帶的一些乾糧飽腹,隨後便圍著火堆坐下休整,等明日再探塵穢秘境。
吃過乾糧,楚魚有了力氣,她看看吃飽喝足迫不及待開始吸納靈氣修鍊的謝雲珩。
有的龍傲天就是這麼逆天,覺醒靈根后就自發會修鍊了,眼看馬上就要邁入練氣境。
楚魚酸得好像一隻萬年檸檬精。
再看了一眼抱著鏡子哀怨地擼著頭髮的嬰離,實話說,新長出來的頭髮確實沒他之前的頭髮濃密黑亮。
而翅火只是個弱小小魔物,這會兒靠著火堆已經睡得香了。
所以楚魚蹭到了裴行知身邊。
裴行知原本閉著眼,察覺到楚魚的靠近,一下睜開眼朝她看來。
少年的眼神再冷清,此刻在火光下都透出一種暖色。
他疑惑地看著楚魚,但很快,他像是明白了什麼,忽然從芥子囊里掏出什麼丟向楚魚。
楚魚忙接住,低頭一看,懷裡多了一本書,是之前裴行知在看的那本《一千種解陣技巧學了就會》。
雖然這很像是三無書籍,但她遲疑道:「送我了?」
先前在迷陣里時,她試探性問過書能不能借的,當時他扯了一堆這書十個靈石買的。
裴行知偏頭看她,額間硃砂印鮮紅漂亮,眉眼如畫,可偏偏眼神里寫著「想得美你不是想要借來讀么你要是不想讀就還回來。」
這炮灰!!
楚魚立刻抱緊書,「我讀我讀的呀,沒說不讀。」
裴行知給完了書,就背過了身,偏過了頭,一副「不要來招惹我我為劍道守身如玉冰心一片不容玷污」的孤傲模樣。
楚魚:「……」
楚魚瞬間打消關愛炮灰的念頭,默默把從芥子囊里取出來的丹藥收了回去。
那是她從小吃的理氣丹,針對她的體虛症的。
楚魚盯著裴行知後腦勺。
哼,炮灰就不該吃丹!
楚魚收好丹藥,準備從芥子囊里掏出出行必備睡袋,結果抬頭就看到謝雲珩嚇了一跳,人直接跳了起來。
「媽呀!謝大哥你還好嗎?!」
謝雲珩雖然長得沒有裴行知白,但也不可能黑成這樣——此時此刻,他整張臉就和煤炭似的,透著一種淤青到發黑的顏色,皮膚更是滲出血來,隱隱裂開。
血黑血黑的。
大晚上的,楚魚以為見鬼了。
正在照鏡子的嬰離扭頭,瞬間手裡鏡子也被嚇飛了,「我的娘嘞!」
鏡子正好把地上睡熟了的翅火砸醒,它睜開眼就對上了謝雲珩的臉,瞬間一口氣沒上來,嚇暈了過去,尾巴的火焰都熄滅了。
裴行知轉頭看到謝雲珩的樣子時,眉頭也跳了一下,但他顯然是最冷靜的一個。
謝雲珩一臉迷茫:「我怎麼了?」
他修練得如痴如醉,感覺身體有一種別樣的痛。
但他很興奮,修大道者哪有不經歷一番苦楚的?
楚魚搖頭,不忍心讓他看鏡子,她看向見多識廣的裴行知。
裴行知直起背,問道:「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謝雲珩想了想,老實巴交:「老樣子,肚子疼,不過我現在感覺我腿也有點疼,手也疼,心口也疼,腦袋好像也疼。」
裴行知沉默半響,漆黑的瞳孔中帶著一絲悲憫。
楚魚一看裴行知這眼神,心頭一跳。
接著她就聽到那漂亮的少年忽然朝她看過來,用春雪初融的語氣說道:「這幾日替你大哥準備一副棺材埋了吧。」
楚魚:「他怎麼了?」
「不知道哪裡學來的修鍊方法,逆道而行,一般魔修才這麼修。」
楚魚:……
龍傲天還沒發跡前可能先蠢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