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驚濤·七
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名櫻千早捂著右肩單膝跪在地面上,溫熱滑膩的液體從撕裂的傷處溢滿指縫,順著指尖沒入附近的衣料,灰色的瞳孔顫動著,大腦一片空白。
傷口又撕裂了,程度恐怕比之前都嚴重,這一次,醫生恐怕不會再說「好好修養還有機會痊癒」這樣的話了。
普拉米亞就倒在她面前,槍已經被她踢遠,出沒時總是帶著的面具掉在地上,露出一張痛苦到扭曲的女人面容——她原本沒想到傳聞中的冷血炸.彈殺手會是個女人,但真正見到了,她又覺得理所應當。
女人被子彈貫穿的大腿正向外涌著鮮血,不知道有沒有傷到動脈,她並不急於給對方帶上手銬,反正對方現在已經是無力反擊也無力逃跑的狀態,而她的支援們近在咫尺。
致使普羅米亞重傷的那一槍並不是她開的,她的手.槍早在幾分鐘之前就被對手打飛出去,而後沒再有機會撿起來——她跟普拉米亞交了手,打得是她最擅長的近戰。
但結局……竟然是她的慘敗。
對方的槍口指向她的腦袋、命懸一線的時候,有暗處的人開了槍,是狙擊。子彈精準地擦著普拉米亞的手腕射.進大腿,本該奪取她性命的那一槍因此偏離不少,穿過她的頭髮飛了出去。
對手很強,畢竟是活躍多年的職業殺手,出手時動作乾脆利落,沒有一絲憐憫與猶豫。她知道帶傷上陣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可她吃了恢復狀態的葯,戰鬥力與往常相比應該只是稍有折扣——
她本該贏的,也許不那麼輕鬆,但她本能贏的。
可她輸了。
這場行動的進展本來非常順利,在獲取到俄羅斯方國際刑警提供的資料后,她提前預判了普拉米亞的預判,推導出了普拉米亞的行為方式和習慣,甚至是對方大致的藏身之處。
昨晚她通過公共論壇上的留言確認了到那個與普拉米亞敵對的團體——全名為「納達烏尼奇托基提」的民間組織——其中一人的社交賬號,順藤摸瓜黑進了對方的手機,找到了大量聊天記錄。
在獲取這個團體的情報的同時,還意外地發現了普拉米亞前幾年的交易記錄——普拉米亞自己做登記大概是保險起見、謹防被買家背刺,而這份記錄被追蹤她的民間團體找到后,又間接便宜了她這個後來者。
她在眾多地域為美國的記錄之間,找到了潛藏在夾縫中的幾個日本人條目,而後以警察廳刑事局國際搜查科的名義,將資料提供給警視廳。她原本的目標炸.彈犯極有可能也在其中,如果足夠幸運的話,他們根本不需要等到對方有所動作,就能在家裡將他逮捕。
而在今天,她終於確認到普拉米亞的出現,是她推測中極有可能是對方臨時據點的廢棄大樓,然後立刻報警疏散了周圍的群眾。
再然後帶著算是走正規途經、從丹下科長那裡申請到的槍,向趕來支援警備的巡警展示自己的警察手冊之後,以一名偶然路過的休假中警部的身份,獨自進入了已經被警方封鎖的大樓。
那並不是輕易就能對付的犯人,而是隨時能夠掏出爆.炸物、在無路可逃時極有可能選擇與儘可能多的無辜者同歸於盡的變態殺手——參與行動的人越多,就會有越多的人受傷乃至死亡,所以她才要先行一步。
她知道那棟樓里有人質,是「納達烏尼奇托基提」的其中一員,也知道裡邊大概率會有炸.彈——在警察廳里穩坐本陣的丹下科長幫她傳達了這條信息給警視廳,而爆.炸物處理班在她開始行動之前就已經在趕來的路上。
幾分鐘后,她在樓里放走了無人看守的人質,並與普拉米亞初次交火。
她是獨自一人,對方也是獨自一人,她並不處在劣勢,甚至可以說完全佔據主動地位
。
雖然盡量避免了使用右手,但她左手的槍法也非常准,即便對方躲閃迅速,她的一顆子彈還是擦傷了對方的腰,而她自己毫髮無損。
當然,實際上她並不是左撇子,能順暢使用左手這點,完全歸功於她高中時期的家庭教師,也就是那位曾經培養出兩位優秀黑手黨首領的世界最強殺手裡包恩。
在她成為里包恩的學生第三周時,突然被問起「如果你的右手受傷無法使用,那你要如何才能打倒對手」。
當時她對變則四刀的學習正入佳境,左手握住三支小刀時,刀刃彷彿是她手臂的延伸。如果是冷兵器近戰,她當然可以僅用那三支小刀支撐——但她的刀無法斬開子彈。
那她就只能把左手執槍的能力練起來。
而在那場暑假的特訓結束后,她的左手已經可以用得跟右手一樣熟練。
只是沒想到,「有備無患的備用方案」也許將成為她未來的長期方案。
普拉米亞在受傷之後,見勢不好想要逃走,一轉身便啟動了原本安置在旁邊的液體炸.彈。液晶屏上的倒計時顯現的那一刻,她還以為自己這次要輸了,畢竟犯人和炸.彈之間只能二選一來解決,她分身乏術。
可緊接著,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附近的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突然出現了。
宛如救世主一般。
她理所當然地把拆彈的工作交給手指靈活技術精湛的松田陣平,自己繼續去追普拉米亞。
萩原研二當時也跟上了她,卻在兩個身手矯健的女人不走尋常路、扒著逃生樓梯側面的欄杆、一層一層跳躍著快速下樓時被殘忍甩下。
一直到那時為止,一切都按照她預想中的計劃進行著。
她追上了普羅米亞,在躲閃過幾槍、也開了幾槍之後近了對方的身,將對方置於自己的近戰領域之中。有那麼幾秒,她甚至以為這場有她獨自主導的狩獵已經結束了——
可最後她輸了。
不是因為自己武力值高的自然輕敵,不是因為計劃順利到達尾聲的放鬆大意,也不是因為對方拿出的危險物品——戰鬥中她順利阻止了對方引.爆手榴.彈。
她沒有因為最近疏於鍛煉而變得不堪一擊,她的武力值並沒有降低,變得不再那麼強的只是她的戰意。
是她自己想要放棄了。
直到現在緩過神來,她仍舊覺得不可思議。在剛才那場性命攸關的激烈對戰中,她竟然萌生了停止退出的念頭,甚至因此給對方留出了致命的破綻。
而那個時候她其實還有機會補救,忍住已然崩裂的傷口的疼痛、使用身體右側的力量,輕易就能扭轉戰局,可她卻在濃重疲憊的驅使下什麼也沒有做,任由對方抓住破綻窮追猛趕,直到差點就無法挽回的那步。
她竟然在從那刻起失去了「拚死」的決心。
不……那應該不能叫作「拚死」,而是對於卧底搜查官來說至關重要的「拚命活下去」。
此前她花費了三天時間來計劃今天的流程,也在腦內模擬過各種突發情況的可能性。
但她唯獨沒有想到,最大的誤算,竟然會是她自己。
「真難看啊……」
她可是訓練有素的專業特工,她怎麼會在這麼關鍵的時間點掉鏈子?
如果沒有遠處那關鍵的一槍——那究竟是誰開的槍?警視廳應該沒有調派狙擊手,她的心裡隱約有個猜測的人選,卻沒什麼心情去確認。
「明明之前信誓旦旦地說著要回來保護前輩……」
卻在本應取勝的戰鬥中落得這麼狼狽。
這是自從那年在西西里島敗於雲雀恭彌之後,名櫻千早第一次在對戰中敗北。
簡直是奇恥大辱。
名櫻千
早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去路旁撿剛才被打飛的槍,塞回槍套以後又去拿手銬,卻因為手上沾滿的血打滑沒能拿穩,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像什麼樣子啊。」她低聲自嘲道。
明明只是肩上一點根本不致命的傷,對身體的控制力卻像是悲劇電影到了大結局,進度條還剩幾分鐘、她的生命就還剩幾分鐘。
她咬著嘴唇、正想彎腰去撿手銬,卻有人先一步幫她撿了起來,還順手扔給了身後的人:「小陣平,犯人就拜託你了。」說完又立刻將目光放回她身上,緊盯著她左手還未乾涸的紅色,整個人都緊張起來,「小櫻,你受傷了嗎?」
是萩原研二,在被名櫻千早甩下之後,他在下樓時、又幫好友想了個停止液體炸.彈的辦法,接著便一路狂奔著來找她。原本遠遠地看見她站著、敵人倒著,他還鬆了口氣,走近看才注意到她整個人都在打顫。
不僅如此,還受了傷,血可能到現在也沒止住。
「是舊傷,沒事的。」名櫻千早搖了搖頭,隨手把血蹭在了襯衣上——她今天穿了一身黑,傷在哪裡並不容易看出來,「接下來就交給你們了。」
她該走了,傍晚她約了榊悠真的律師談遺產事宜,在那之前她還要想辦法處理一下傷口。
如果不是因為出血弄得哪裡都是、太過麻煩,她甚至連傷也不想管,
另一邊松田陣平已經叫上了救護車,掛掉電話扭過頭,對她眉頭緊皺:「你那個樣子哪裡像沒事?一會兒一起去醫院。」
名櫻千早沒有應下,就只是垂著眼睛輕聲問:「普拉米亞的情況怎麼樣?」
「普拉米亞?她就是你以前說過那個普拉米亞?」正給倒在地上的女人做緊急止血的松田遲疑了一秒才回答,「救護車來得夠快的話,她的生命安全應該勉強能保障——名櫻你那槍是瞄著哪裡打的啊?」
「……不是我。」她輕輕搖了下頭。
說話間,萩原研二已經注意到她的傷在肩膀后側,細看便能發現深色的布料濡濕了一大片,因而表情也變得凝重:「剛才有人在小櫻你的身後開槍?難道是普拉米亞的同夥——」
她又搖搖頭:「她沒有同夥,開槍的人確實在我身後,但我的傷與之無關,那是舊傷……我不知道是誰,應該不是警察。」
至少不會是日本的警察。
如果她沒猜錯,開槍救她的人,多半是美國的警察——她的另一隻小貓咪萊伊。
被半拖半拽著送上救護車,第三次因為肩膀的傷進入手術室的時候,名櫻千早忍不住想。
真是這樣的話,那她就已經被他救過兩命了。
可是,即便劫後餘生,又有什麼用呢?
說著會將卧底工作繼續進行下去,說著自己應當承擔責任、也會去承擔責任,可是她現在這樣……一不留神就會死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