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私立高中(五)
繞著塑膠跑道種了一圈低矮的柳樹,細雨中格外冷情。
眼下,細雨變成滂沱大雨。
柳樹的枝條迅速抽長,眨眼間變成茂密一片,在狂風之中張牙舞爪。
溫楚寧身後,陸續有嘉賓栽倒下去,肉/體撞擊地面發出的沉悶聲響。
班宏哲吐出的血漬已經被大雨沖刷乾淨。
人也漸漸沒了聲息,躺在雨中沒了動靜。
整個操場上亂成了一鍋粥。
【溫楚寧送給柳桃的到底是個什麼啊?柳桃怎麼這麼大反應?】
【是啊,我有一個朋友對柳桃做過更過分的事呢,她就哭了兩下,都沒怎麼掙扎,一個發圈怎麼就發狂了?】
【這就是暴走的NPC?代入一下已經被嚇到了。】
【正常,那幾個高玩都跑了。】
被彈幕提醒,其餘人這才注意到,柳桃暴走的時候,幾個高玩第一選擇都是先逃離。
風暴中心,直面著柳桃的溫楚寧,滿頭青絲已經被瓢潑的大雨淋了個透,緊緊的貼在背後,露出整張光潔的臉來。
初時的迷茫已經消失在眼底。
溫楚寧送給柳桃的發圈雖然從樣式到顏色,和她頭上的都一模一樣,但顯然不是她的。
他賭錯了。
代價是暴走的柳桃,強大的好像能隨時取走他的性命。
溫楚寧摁住顫慄的指尖。
他,更興奮了。
隱藏支線——聽上去是個不錯的東西。
溫楚寧抬眸,柳桃在靠近。
柳桃每朝著他的方向往前走一步,她身後的草木就變長一分,拼湊在一起,像一幅光怪陸離的畫。
溫楚寧身後傳來呻/吟,以及咒罵。
初時像是呢喃,漸漸變成撕心裂肺的無意義的嚎叫。
「殺了你們,我要殺了你們,殺殺殺!」
「該死,你們通通都該死!」
溫楚寧側目,是那個他走進404時,怯懦的依附在高玩身邊的少年。
他現在正拿著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刀,對著身邊的一切拼了命的揮砍。
【我知道了!柳桃恐懼的對象就是孔西!】
【為什麼?】
【只有他掏出了武器誒,只有他對暴走的柳桃有點威脅吧。】
強森同樣好奇:「據我所知,之前從沒有玩家開啟過這條支線,對於柳桃恐懼的對象,兩位有什麼猜測嗎?」
於恆面色凝重的搖頭:「肯定不會是嘉賓,但在場的卻只有嘉賓。」
索慕也收起調笑的心思,他設身處地的想了想,如果面對這樣情況的人是自己,自己能夠找出是誰嗎,只是這麼一想,他就笑不出來了。
抱著好奇,溫楚寧的直播間又湧入了一大批新的觀眾。
溫楚寧究竟會怎麼做呢?所有人都在期待。
直播間畫面里,溫楚寧動了。
腳下的草地,草已經深的沒過他的腳踝。
溫楚寧蹲下身子,手背上青筋綳起,他費了大力氣——拔了根草。
【???他這是在幹嘛?】
【這草看上去好硬啊,他手都流血了。】
溫楚寧拔完草之後,只是緊緊的攥在手裡,警惕的環顧四周,除此之外沒有其他動作。
這下就連強森都不懂了。
「溫楚寧不像會放棄的人啊,難道被嚇傻了?」
於恆不認同:「雖然不明顯,但他借著拔草的動作,和柳桃又拉開了一點距離。」
強森:「那為什麼不直接逃跑呢?」
索慕笑了:「真是新人的法子,笨,但有效。」
強森:「你就別賣關子了。」
索慕:「痛覺。這些草發生了異變,葉片鋒銳無比,他在通過痛覺保持清醒。」
高玩是不會用這樣自殘的方式來確認的,一是他們身上往往有逃避幻境的道具,二是他們身處的副本難度更高,受了傷可能寸步難行。三則是,流血的話,生命值流逝會更快。
而這第三點,溫楚寧可能還沒發現。
溫楚寧確實在利用疼痛讓自己保持清醒,以免和孔西一樣陷入癲狂。
但不僅如此。
他在確認,整個操場上發生的變化,究竟是真實存在的,還是在他踏入的瞬間就只是他的幻覺。
掌心真實的疼痛著,明晃晃的告訴溫楚寧,他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那就很簡單了。
這些發生異變的東西裡面,存在著一樣東西,讓部分嘉賓瘋了。
柳桃……也確實是在說話。
被狂風吹的飛舞的髮絲擋住了柳桃大半的臉,讓人一眼看上去,居然分辨不出迎面朝著溫楚寧走來的是柳桃的正面還是背面。
獵獵的風裡,柳桃的聲音忽高忽低,若有似無。
「我告訴過你,別管閑事!」
「可是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處處壓著你的好朋友嗎?成績比你好,長的比你漂亮,將你踩在陰影里的好朋友嗎?」
「不是這樣的……」
「怎麼不是,你們梳著同樣的髮型,用著同樣的髮飾,有人看過你一眼嗎?所有的目光都在她身上。」
「她對我很好,她給我補習,還給我帶早餐。」
「她對誰都這樣,你有什麼特別嗎?還是你想和她一個下場!」
「她只是好心。」
「聖母就該付出代價!這是她活該。」
柳桃在自言自語。
就在溫楚寧思索著這些話的含義時,她已經近在咫尺,她又問了一遍:「這是她讓你送給我的嗎?」
近看,柳桃的雙眼是無機質的純黑,像是某種能將一切都吸進去的黑洞。
只是一眼,溫楚寧就感受不到掌心的疼痛了。
他站的很高很高,像是漂浮在空中,可以居高臨下的審視著一切。
他看到了曾經的自己,然後一頭鑽進了自己的身體里。
一群人衝進牢里,將他從牢里拖出來,綁在了木樁上。
占著鹽水的鞭子一鞭一鞭的揮下,每挨一鞭,那些人就要問他一遍:「宮變究竟是不是你策劃的?!」
他的囚衣抽成一條條的,幾乎遮不住身體。
痛的額上冷汗密布,他虛弱的閉上雙眼,睫毛還止不住的顫,可他依舊不肯開口。
那些人怕真的打死了他,只得又將他扔回牢里。
最後,一身明黃,面如冷玉的少年走到了牢里。
少年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神色莫辨。
他抬頭看向自己一手帶大的少年,心情稱得上愉悅。
沒錯,他很欣慰。
他親手帶大的狼崽子,終於學會咬人了。
只是那些陰謀算計,第一個反噬的就是他。
小狼崽子用鞭柄抬起他的臉,看他的目光幽深,這個眼神他熟悉,是男人看著自己女人的眼神。
直到那一刻,他才想起李玄曾經對他的警告。
小狼崽子俯身,他嗅到一陣龍涎香夾雜著某種古怪的藥味。
「仲父若是願意雌伏,我倒是願意饒您一條性命。」
少年終究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長大了,腦子裡都能想著那檔子事了。
他笑的暢快:「跟你?那我不若當初跟了李玄,至少,他看上去毛長全了。」
到底是已經登上了皇位的人,這點氣都受不了了。
小狼崽子掏出了匕首。
然後——
眼中恢復清明。
然後,他來到一個古怪的地方。
柳桃已經走到了眼前,再往前一步,指甲就能刺破溫楚寧的喉管。
「是的,是她送的。」溫楚寧從幻境中清醒過來,笑著回答。
【瘋了吧這是?明知道這麼說會激怒對方。】
【這是死到臨頭徹底擺爛了?】
【散了散了,還以為這會是個紫微星,沒想到是個蠢貨。】
溫楚寧微揚的唇角又往上揚了揚,像是在拍某種青春校園劇一樣。
睫毛上掛著水珠不住的震顫著,他就這麼半垂著頭,注視著柳桃:「是她送的。」
溫楚寧側了側頭:「不過她送你的是這本書。」
「發圈是我送的。」
「對不起,我以為你會喜歡。」
「看來是我猜錯了。」
溫楚寧遺憾的聳拉下肩膀,整個人肉眼可見的垂頭喪氣,配上瓢潑大雨,神情可憐的像只濕漉漉的被拋棄的小狗。
柳桃憤怒到近乎於扭曲的神情一頓,像是卡了殼的機器,中央傳輸器還沒來得及下發關於眼前情況的進一步指示。
溫楚寧垂著頭抬眼,漂亮的上目線讓他越發楚楚:「如果你不喜歡,我就扔了它。」
「對不起,這也是我第一次送女子禮物。」
他說著作勢要扔掉手中的發圈。
「不,不要扔。」柳桃忽然出聲。
見溫楚寧姿勢一頓,她聲音又沉了下去:「讓我看看那本書。」
溫楚寧像是得了愛撫的小狗,笑彎了一雙眼,一臉真誠的遞上了手中的書。
【啊這——茶香四溢啊。】
【好會裝乖哦。】
【不過這樣也沒用吧,難道溫楚寧覺得柳桃會喜歡他手裡那本書?】
【沒準呢……】
【是啊,說不準柳桃就是個重口味NPC。】
彈幕越說越離譜。
強森:「你們覺得他這麼做送死的概率有多大?」
於恆苦笑:「說實話,我不敢對溫楚寧的舉動輕易下結論了,容易打臉。」
索慕這次難得沒有反駁於恆的話:「總覺得……溫楚寧這一臉坦然的樣子,是真不知道這書是什麼書……」
溫楚寧一臉誠懇的將書遞給了柳桃。
柳桃接過書的瞬間,在她身後,繞著操場塑膠跑道種了一圈的柳樹停止了瘋狂的搖曳。
就在所有人期待著柳桃的反應時,溫楚寧眸光一亮——
就是現在!
他迅速拉開了和柳桃的距離。
【卧槽,他為什麼動作這麼敏捷了?】
【明明剛剛還一副要和其他嘉賓一起瘋的樣子。】
索慕挑眉:「是樹。」
「雖然不知道溫楚寧是怎麼發現的,但他猜的沒錯,這些柳樹瘋狂搖曳而飄散的柳絮,有致幻的效果。」
於恆:「柳桃拿到書的時候,情緒安穩了,所以柳絮也停止了飄動。」
強森:「溫楚寧想做什麼呢?」
就連強森都沒發現,不知不覺,他已經將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溫楚寧的身上,就連逃走的那些高玩現在在什麼地方,他都很久沒有想起來要去看一眼了。·
溫楚寧像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
少年瘦薄的身體在雨中奔跑著,被淋透了的白襯衣緊緊貼在身上,蝴蝶骨隨著跑動的動作若隱若現。
給他的時間不多了,柳桃隨時都會反應過來,他面對的可能會是更加盛怒的柳桃。
溫楚寧跑出一小段距離,然後長腿一折,又往柳桃身後繞了過去。
彈幕瞬間就被刷滿了。
【???誰能告訴我,溫楚寧這是什麼意思?】
【我也不懂啊,我以為他都要直接逃跑了,和那些高玩一樣,雖然這樣做多少有點無趣,但在副本里也合情合理。】
【我倒沒想過他會逃跑,但我覺得這事兒很簡單啊,系統都說了柳桃恐懼的人就在他們之中,他就跑到人群里挨個找唄,說不定他運氣好第一個就找到了呢,就算運氣不好,好歹也能排除幾個錯誤答案吧。】
討論的熱火朝天,實際上也不過是轉瞬的功夫。
柳桃清醒了過來。
彈幕沒有猜錯,清醒過來的柳桃更加生氣了。
大風變成了狂風,柳樹又往上瘋竄了一截,達到了超乎常理的高度,連帶著枝葉也變得無比的長,柳絮飛舞的漫天都是。
瓢潑大雨更是直接變成了冰雹,每一顆都有嬰兒半個拳頭那麼大。
【溫楚寧到底在做什麼,他繞著柳桃跑圈幹嘛?】
【剛剛能逃又不逃?】
【我看的氣死了要!不行,我去主直播間了。】
【我也走了。】
溫楚寧直播間第一次出現小規模的人數下降。
瘋狂抖動的塑膠跑道,已經沒過膝蓋的草地,每一步跑起來都是這麼艱難。
溫楚寧卻還在繞著柳桃跑圈,看上去實在是不怎麼正常。
柳桃雙目已經被血絲給充斥了。
她腳下不動,身子順著溫楚寧跑動的方向跟著轉動,幾乎彎折了三百六十度。
忽然,溫楚寧腳踝一陣刺痛,他跑動中垂眸一看。
一根尖銳的草刺穿了他的腳踝。
再深一寸便能刺穿他的腳筋。
必須更快。
地上的草變成了一個個移動的老鼠夾,好幾次溫楚寧都是險險避了過去,但凡速度慢上一秒,就會被扎個對穿。
溫楚寧忽然停下了動作。
唇角揚起一絲笑。
這笑容莫名讓佔盡了上風的柳桃心中一凜。
不祥的預感讓她也不再操縱著草木攻擊,她放下了手中的書,揉身朝著溫楚寧的方向沖了過去。
然而。
柳桃動的瞬間,溫楚寧也跟著動了。
溫楚寧的速度比不上全力以赴的柳桃,但他料敵先機,柳桃撲到他原本站著的位置時,他已經往前竄了一截,柳桃想轉身再追,溫楚寧已經一個側滾又往前翻了一大截,靈巧起身時,懷裡多了本書。
【啊啊啊啊他到底為什麼對這麼書這麼執著啊!】
彈幕已經抓狂了。
柳桃發出一聲嘶吼,這嘶吼實在不像是人類能夠發出的聲音,更接近於獸類。
躺在地上早已神志不清,又被暴雨草木折磨了一通的嘉賓,聽到這樣的嘶吼,有幾個像死魚一樣,彈動了好幾下,才漸漸沒了聲息。
溫楚寧沒有繼續動作。
他翻開了《校霸的雙/性臠寵》,不疾不徐念了起來。
「齊仁將溫楚寧逼到了廁所的角落裡,齊仁很高,他有著比這個年紀的少年更遒勁有力的肌肉,溫楚寧害怕極了,眼淚順著紅糜的眼角流下,卻換不來齊仁的丁點憐惜,齊仁不耐煩的皺眉,冷聲對他說:『跪下』」
「溫楚寧瑟縮著身子,在齊仁愈發不耐的神情里緩緩蹲下。齊仁居高臨下的掐住溫楚寧的下巴,大拇指微一用力,溫楚寧就被迫仰起頭張開了嘴巴,齊仁的角度,能看到溫楚寧半截櫻紅的舌頭,小巧可愛。他不得不承認,溫楚寧有副好的皮相。」
「指尖在溫楚寧口中撥弄了一會兒,彷彿是戲耍夠了,齊仁掐著溫楚寧的臉頰讓他將頭仰的更高了:『好好弄,不然弄死你。』」
「xxxxx*****xxxx」
【卧槽,這啥,好羞恥!】
【最後一段是我想的嗎!我要尖叫了。】
【第一次知道直播間還有馬賽克這樣的東西……】
【樓上的字體為什麼都變黃了。】
【只有純潔的我關心溫楚寧念這個幹嘛嗎?是想讓柳桃腳趾抓地而亡?】
【沒準真是一條出路,因為太羞恥了。】
強森清了清喉嚨,換了個坐姿,掩飾自己的不自在。
溫楚寧的聲音介於少年和成年男性之間,既有少年的清亮,又有成年男人的低沉沙啞和磁性,一本正經讀著這樣的文章,反而有種禁慾又遊走在危險邊緣的禁忌感。
而——
但凡將書里的溫楚寧代入眼前溫楚寧的臉的話。
咳咳,很難不像他一樣,有點別的想法。
強森平復了一會兒心情,看向身旁兩個高玩,兩人神色也有些莫測。
強森唯恐被觀眾看出他的不對勁來,正準備說兩句,結果素來好脾氣的於恆居然對他比了個「噓」的手勢,而後指了指溫楚寧直播間的方向。
柳桃居然沒有立刻衝上去堵上溫楚寧的嘴,而是站在原地怔怔的聽著溫楚寧讀完了一整段羞恥的文。
啪嗒。
溫楚寧合上書。
雨停風歇。
溫楚寧聲音有些沙啞,唇色也比剛剛淡了許多,腳踝流了不少血,加速了他生命值的流失。
剛剛系統提示,他的生命值馬上就要達到臨界線了。
不過,來得及。
溫楚寧直視著柳桃的雙眼,緩緩道:「這是你寫的吧,送給『她』的。」
他斂眸,看向手中的書。
或許這並不能稱為「書」,而是兩個女生的隨意塗鴉和書寫。
溫楚寧不知道有一種文體被稱為同人文,但文里有他的名字,想來齊仁也是確有其人,他已經能從裡面猜出些端倪。
他收斂心神:「她現在又讓我把這份禮物送給你,你覺得她是想表達什麼?」
柳桃笑了笑:「她原諒我了。」
「不!她恨我!她是想提醒我不要忘了那些發生過的事!」
「柳桃,是時候抉擇了,你是要相信自己的心,還是要相信——令你恐懼的那個人?」
【恭喜嘉賓溫楚寧成功解鎖支線:柳桃的恐懼。】
溫楚寧挑眉,話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那個只能躲在你背後的人。」
【???為什麼謎底都揭曉了,溫楚寧都特么完成支線了,我卻開卷都看不懂答案啊啊啊啊啊!】
【我也……柳桃背後哪裡有人?】
彈幕都被這一幕給整瘋了,瘋狂上漲。
剛剛恨鐵不成鋼,從溫楚寧直播間離開的觀眾,又跪著回來了。
溫楚寧聽著耳邊不斷響起的打賞聲音,微微揚了揚唇角。
強森同樣迷惑,那點旖旎的心思早就散了個乾淨,他現在是抓心撓肝的好奇:「嘉賓和我們直播間看到的場景是一模一樣的嗎?」
他甚至問出了最低級的問題,引得於恆一陣側目。
索慕:「背後的人,字面意思。」
強森還沒反應過來,彈幕里卻已經有人反應過來了。
他們倒回剛剛溫楚寧看上去傻乎乎的繞著柳桃跑時的場景。
點擊,暫停。
不知是誰一聲驚呼:「卧槽!柳桃背後也長了一張人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