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星船（五）

凝實的彷彿什麼都無法穿透的黑暗籠罩下來,連帶著五感好像都被短暫的封存了。

直到加快的心跳聲喚回了聽覺，然後是嗅覺——潮濕、濃重的鐵鏽味若有似無的縈繞在鼻端。

溫楚寧怕黑。

即使經歷過這麼多副本,這一點也沒有發生過變化。

不同的只是,曾經的他在黑暗裡蜷縮、掙扎，漸漸歸於平靜。

而現在的他，開始尋找生機。

雖然被系統告知通過了第一關,但溫楚寧一直沒有放鬆警惕。

這種近乎於挑釁的姿態,利用系統自身的漏洞反將一軍，系統不可能沒有反擊。

只是沒想到來的這樣快。

直到聽見試音室的門被打開的聲音,溫楚寧才靈光一閃,腦子裡的整幅拼圖,終於找到了最後缺失的那一塊。

——如果因為系統的疏漏，第一關的成績因此作廢，那在第一關里死去的玩家又會如何？

當然是「復活」,系統給了他答案。

屬於胡樓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但就像是被隱沒在水底,因此並不顯得透亮,反而有股說不出的沉悶。

他對著這個房間里的某個倒霉蛋問道：「我的頭呢？」

電光火石間，溫楚寧想起了第二關已經開啟。

「跑！」

在被胡樓騷擾的人還沒反應過來之前，用更加不容置喙的語氣，絕對命令的姿態大聲說出了指令。

人類就是這樣簡單的生物,面臨絕境的時候，往往最信任的都不是自己。

蓄在眼底的淚被溫楚寧震了回去。

儲柔幾乎下意識的，依靠著本能，朝著腦海里出口的方向跑了過去。

房間里的人接二連三的反應過來。

下達命令的青年毫無懸念的反應最快,他眨眼間便跑到了門邊,木門在他的大力拉扯下重重砸在牆上,發出哐當的聲響。

伴隨著巨響而來的，是走廊里的燈光。

有了光亮，就好像有了希望。

所有人都朝著門外奔跑著。

沒了頭的男人依舊在喃喃，重複著令人頭皮發麻的問句：「我的頭呢？你們看到我的頭了嗎？」

問到最後，嗓音啼血，分外凄厲。

恐懼催生的力量讓人忽視了其他，黑暗之中，胡樓的頭被凌亂的腳步踢來踢去，最後滾落到了門邊。

最先跑到門邊的溫楚寧反而不急了。

一腳踏進光亮，雙手撐著膝蓋細密喘息著的儲柔回身看去。

身材欣長的青年大半身體都隱沒在黑暗裡，被光亮浸潤的半邊側臉閃著瓷白的光，細密的睫毛微垂，遮擋住了眸中的光。他靜靜站著，像是不懼黑暗的雕塑。

直到最後一個玩家跑了出來。

青年動了，被緊繃的西裝包裹住的軀體靈活的不可思議。

長腿微屈，那顆撞上她腳踝的，增長著黑色油膩膩的毛髮，現在被血污了滿臉的頭，被踢進了黑暗裡。

青年閃身走到門外，順勢關上了門。

在門即將合上的瞬間，青年淡淡道：「你的頭，還給你了。」

溫楚寧並不指望這一扇單薄的木門能擋住胡樓多久。

系統為自己的錯誤彌補的方式就是將這些枉死的玩家變成異化的怪物。

只是，胡樓看上去還有一點生前殘存的意識。

如果是這樣的話，或許他會先將頭給接回去，至少讓自己保留一個完整的「人」的樣子。

一回頭，溫楚寧看到了站在走廊里，眼神落在他身上，整個人卻像神遊天外的儲柔。

他側過頭，疑惑的皺起眉：「你……不跑嗎？」

一門之隔天壤之別。

走廊里並不安靜。

顯然同樣的遭遇並不只發生在他們的身上，各個房間的門都被陸續打開了。

溫楚寧唇角提了提，他看到了孔西。

所有人都被從狹小的房間里趕了出來，和溫楚寧一隊的優勢這時候才徹底體現出來。

他們是唯一一支只折損了一個人的隊伍。

換句話說，其他隊伍後面，現在窮追不捨的異化的怪物數量，遠遠大於一個。

溫楚寧很快趕上了孔西，手剛搭上對方的肩，孔西就嚇的跳了起來。

回頭見到一張半生不熟的臉，差點都沒反應過來這是溫楚寧。

「你也碰上系統錯誤了？」

溫楚寧點了點頭。

兩人並肩跑著，孔西一臉的難以置信：「我明明都已經通關了！」

「系統錯誤？你信嗎？」

「八成是哪個玩家背後做了什麼！如果被我知道是誰，我一定要狠狠地曝光他！讓所有人排擠他！針對他！」

見到熟人驟然鬆弛下來的孔西發泄了一通情緒之後，發現身邊的人詭異的安靜著。

他睜大一雙眼看向溫楚寧：「你不生氣嗎？」

溫楚寧：「……氣，非常氣。」

【哈哈哈哈哈賊人竟在我身邊。】

【曝光他怎麼夠，這邊建議爆炒他嘿嘿。】

【+1】

加入的跑酷的玩家越來越多，身後追逐著的怪物數量也成倍增加。

逃命的檔口，人群里居然掀起一陣小小的騷動。

溫楚寧脫下了西裝。

做工考究，完美包裹著身型的西裝幾乎無法屈伸，脫下的瞬間，溫楚寧長長舒了口氣，而後才感受到周圍的異動。

孔西沒眼看的挪回了視線，對青年渾不在意，甚至有些訝異的神色表示鄙視。

單薄的襯衫被扎進西裝褲子里，愈發顯得腰細，肩膀平而直，側面看身型單薄，跑動間卻能看到勻亭的骨骼上附著一層薄薄的肌肉。

是很完美的身材。

這個時間點出現在星船大廈里的，除了競技水平極高的高玩們，還有一群早就養尊處優慣了的主持人和工作人員。

星船的保護機制讓他們已經許久都沒有參與到這種真實的廝殺里了。

稍微一點響動，都能讓他們成為驚弓之鳥。

溫楚寧造成的小小騷動輕易就勾起了其中兩隻鳥的注意。

強尼和強森分屬兩隊，但都同時看到了人群里格外顯眼的溫楚寧。

儘管溫楚寧已經改頭換面，但優越的五官還是有原本的底子在，看上去有五分相像。

起初也只是淡淡的懷疑，直到有人追了上來，在身後叫他「溫寧」。

所有倖存的玩家像是被驅趕的鴨子，很快就聚集在了一樓的大廳里。

強尼和強森默默地蹭到了溫楚寧的身邊。

兩人的面容也都發生了變化，但一開口，濃重的播音腔就被溫楚寧認了出來。

強森壓低嗓子討好的說：「我們小隊的那些人太弱了，你讓我加入你的隊伍，以後只要你參加我的節目，我保證你抽到的所有簽都是最好的。」

看著另一邊同樣有話要說的強尼，溫楚寧噙著笑道：「你能控制節目玩家的簽？」

強森怔了怔，眼神猶疑。

「我的隊伍只有一個空缺。」

溫楚寧的聲音冷冷淡淡的，並沒有任何威脅的意味，弦外之音卻分外明顯。

強森還沒反應過來，強尼就插話道：「呵，這也不是什麼打探不到的秘密了。節目都是走流程的，大俱樂部都有推人的名額，重點推薦的玩家肯定會有優待。」

「不過優待也只是一個好的起點而已，能不能過關，靠的還是自己的實力。」

「再者，能被大俱樂部當做重點培養的對象，本身就是實力不俗的。」

能把星船和大俱樂部勾結作弊解釋的這麼清麗脫俗，溫楚寧都有些佩服強尼了。

不過……目的也達到了。

強尼話音剛落，本來只是將存活玩家圍在正中央，只是齜著牙在一旁恐嚇的怪物們，像是忽然被開啟了某個開關，眨眼間沖了過來。

筆直的朝向了強尼的方向。

強尼瞳孔皺縮，伸出去的手剛想抓住身旁人的衣袖，耳邊一陣風拂過，身旁的人已經動作迅猛的閃到了一邊。

溫楚寧像是對怪物的暴走早有預判，怪物衝過來的瞬間，疊加速度的道具已經買好了。

清瘦的身子劃出了一道殘影，眨眼間就躲到了大廳寫著厚德載物的牌匾下面。

孔西全程沒有反應過來，啊啊啊啊的叫著，生生被溫楚寧拖到了一邊。

「是我。」溫楚寧沉聲道。

聽到熟悉的聲音，孔西驚魂未定的心才安穩下來。

終於知曉自己被耍了的強尼艱難躲避著怪物的攻擊，扭過頭看向溫楚寧的逃跑的方向，大聲吼道：「如果、如果我被抓到，我一定在死之前把你的身份公布出來！」

一直關注著溫楚寧的一舉一動，跟著摸到他不遠處的陳亭幾人停下腳步。

顧哈小聲嘀咕：「他身份果然有問題！」

陳亭擰眉：「看看他救不救人。」

「要救他嗎？」孔西問溫楚寧。

「這一關考驗的是什麼？」

溫春寧忽然問了個沒頭沒腦的問題，孔西怔愣著，霍北答道：「體力！」

「嗯，體力。」

溫楚寧唇角的弧度定格在一個嘲諷的高度，孔西沒來由的覺得有些不安。

瞳孔幽深的青年微微眯起眼看向狼狽逃竄的強尼：「我們養尊處優、習慣了享受優待的主持人們，是時候鍛煉鍛煉體力了。」

場中飄起一絲若有似無的黑霧。

扎著高馬尾提著劍的少年神情肅殺，英俊的臉肅穆如鬼神。

他憑空出現在強尼的身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強尼痴楞的看著少年，連恐懼都忘了。

少年居高臨下，眉頭輕輕皺起，琥珀色的眸子里儘是嫌棄。

徹頭徹尾的小人，居然敢威脅大人。

戎啟看著強尼的眼神彷彿在看待一塊死肉，淡淡飄過立刻就收了回來。

下一秒，劍出鞘。

銀色的劍光交織成了一張劍網，被鬼氣包裹著的劍割到怪物身上，傷口立刻像是被腐蝕了一般，燒焦捲曲，發出滋滋的聲響，還有難以言說的惡臭氣味。

強尼眨了眨眼，並沒有看懂這從天而降的少年是誰，以及，想做什麼。

他只知道，對方很強。

怪物們齊齊被激怒了，喉間發出像是車輪碾過的嘶吼。

「救——」

救我。

強尼的話淹沒在了喉頭裡。

執劍的少年像他來時那樣，再次，憑空消失了。

腥風夾雜著血腥氣迫近，好似就在身後。

脖子僵硬著緩緩，定格一般扭了過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強尼尖叫著用盡畢生的氣力跑了起來，在他身後，是所有被異化了的玩家。

剛剛還在進行著追逐戰的其他玩家紛紛停了下來，獃獃的望著眼前的一幕。

溫楚寧唇角翹了翹：「至少要達到這種程度，才叫鍛煉啊。」

角落裡，戴著紫色膠皮頭套，整顆腦袋插滿了木釘的古怪男人和一個穿著洛麗塔裙的少女並肩站著。

和大廳里狼狽的玩家不同，古怪男人倚著牆玩著撲克牌，少女吹著泡泡糖。

眼前的一切對他們來說，彷彿只是一場鬧劇。

噗——

被吹到半張臉那麼大的泡泡驟然破裂，少女露出真顏。

線條流暢的鵝蛋臉上鑲嵌著一雙眼微垂，大而圓，配上粉嘟嘟的臉頰，像是只可愛的芭比娃娃。

少女聲音和長相一樣甜膩，她歪過頭，視線略過溫楚寧的側臉：「會是他嗎？」

釘子頭洗牌的動作頓了頓，被頭套阻隔，聲音顯得有些瓮聲瓮氣的。

「不管是不是，殺了就是。」

「寧可錯殺一千絕不放過一個。」少女愉悅的轉了個圈，「這就是我愛死你的原因啦！」

釘子頭乾咳一聲：「不要開這種玩笑。」

他微側過頭，看向溫楚寧的方向。

「在他滅世之前，先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