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從醫院離開回到住處,顧笙默默從儲物間翻出了很久沒用過的行李箱。
她是個長情的人,喜歡什麼就會一直喜歡,用的東西只要不壞也會一直用。
這個黑色的大行李箱是當初奧黛麗老師送的,顧笙以前世界各地飛,專用的行李箱。對顧笙來說意義非凡,算她的幸運符。彷彿帶著這個箱子出去,她到哪兒都會成功。
不過跟陸雁舟一起留在帝都,『幸運符』就被扔在了雜物間積灰,再也沒用過。
顧笙拿了塊布,去浴室沾濕了。蹲在地上一點一點擦拭箱子上的灰。
表層的陰翳被擦乾淨,亮黑色的底色就顯出來。
顧笙蹲在旁邊,盯著箱子發獃,一種說不出的難受滋味浮上心頭。但當初回國的決定是自己做的,現在後果也只能自己承擔。
箱子攤開,顧笙開始悶不吭聲地往裡面裝東西。
這個房子入住的時間其實並不長,短短半年。不知不覺,竟然被她買來的雜七雜八小東西給填滿了。牆上的畫,客廳的沙發,窗檯的花草,地上的玩偶,還有桌邊造型奇怪的椅子……
她只把經常穿的衣服和三套舞服裝進箱子,私人用品裝了些,其他的都沒要。
拖著箱子下樓,顧笙忽然不知道去哪兒。
她站在小區門口,看著手機里打車軟體,很久不知道該輸入哪個地址。
在帝都四年,她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了陸雁舟的身上,沒有用心經營過任何一段關係。打開微信,少得可憐的好友列表。除了發小謝思雨,能叫出來的人竟然一個都沒有。
顧笙的心裡堵了一塊大石頭,都喘不過來氣。
她仰頭看向天空,不知道該嘲笑自己做人失敗,還是該恨自己自作自受。走到這一步,面臨現在這個窘境,都是她自己作出來的。
許久,顧笙才重重吐出一口氣,拖著行李箱找附近的租房中介。
人倒霉的時候,喝水都會塞牙縫。想要短時間確定住所不太現實,帝都的租房一向緊張。就算顧笙再三強調可以不考慮價格,適合單身女性居住的房子依舊不多。
中介小哥仔細篩選了房源,沒找到合適的。
「遠一點也沒關係,」顧笙著急搬走,「或者條件差一點也沒事。只要安全,清凈就好。」
「不好意思,找房源也需要時間。」中介小哥真的很抱歉:「小姐姐沒有朋友在帝都嗎?實在著急,去朋友家裡借住幾天也好。不行的話,可以找快捷酒店。」
謝思雨住單位宿舍,是那種雙人的,不適合帶非本單位的人進去住。酒店……她手裡倒是有張卡。
很快,她否定了這個想法。雖然有過一次身體接觸,本質上她跟周黎安是兩個陌生人。昨晚一時衝動做出邀請,周黎安會答應她,不過是順水推舟。
兩個沒什麼交集的人,應該注意保持距離。
顧笙拉著行李箱,準備找家快捷酒店住幾天。
城市的霓虹亮起,五彩斑斕,天不知不覺黑了。
泛著紅光的天空濃雲滾動,慢慢變厚,遠處幾聲轟隆的雷聲。幾秒鐘的時間,忽然就下起了暴雨。碩大的雨點砸在地上,沾濕了地面。
沙沙的聲響,大雨很快連成一片,濺起了雨幕。
顧笙的視線受阻,手機屏幕被雨水漲得看不清,她忽然就不知道該去哪兒。
紅燈亮起,周黎安的車停在路口。側頭,透過窗戶就看到拉著行李箱站在路邊的人。緩緩放下車窗,裡面的人一隻胳膊肘搭在了車窗上。袖子挽到了小臂,白皙結實的肌肉線條被雨幕霧化的瑩白。
顧笙一手擋在頭上,擋雨。一抬頭,看到了車裡的人。
車內的男人目視前方,靜靜地等紅燈過去。似乎注意到視線,他目光才緩緩地落到了她的臉上。
顧笙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麼表情,但她心裡清楚一定很難看。被雨水打濕的衣服像破布黏在身上,雨大的她眼睛都睜不開。她很想不被雨勢影響,至少姿態不要那麼狼狽,但還是站得東倒西歪。
綠燈亮了,車上緩緩動了。
周黎安虛握著方向盤的一隻手轉了轉,不咸不淡的路過了路口。
果然,不止她覺得他們最好不要再有交集,周黎安也是這麼覺得的。顧笙扯了扯嘴角,為自己剛才的小心思感到多餘。估計是心理作用,淋了雨,連手裡的行李箱都變重了。
顧笙隨便找家店,打算先躲雨。
這地方不知道怎麼回事,不僅酒店沒有,連一家咖啡店都沒有。她艱難地拖著箱子往另一個方向走,才拖到三岔路口,身後的喇叭啪地一聲響。
……
坐在沙發上,看著牆上的掛鐘,時間一點點過去。
除了窘迫,顧笙漸漸有些後悔。胃也在隱隱作痛,她才意識到一天沒吃東西。中午那頓飯全給謝思雨送過去了,她一點都沒吃。
周黎安扔了一套睡衣給她,轉身去冰箱拿水。
顧笙身上的衣服還在滴水,落到地毯里,這一塊地方顏色深一些。顧笙不好意思弄髒別人的住處,緊握著睡衣,僵硬道:「我有衣服,不用。」
「放一邊就是。」周黎安擰開瓶蓋,仰頭往嘴裡灌,並不在意。
沒想到他長得斯文,喝水卻挺豪放的。
顧笙默默翻開行李箱,尷尬的發現只有一件非常清涼真絲弔帶睡裙。為了能一箱子裝走,她只帶了必需品。隨便找了件裙子,顧笙低著頭,越過進了他的浴室。
她剛進浴室,將衣服放到架子上,一轉身發現身後進來個人。
顧笙一驚,對上周黎安黑沉的眼睛,臉一瞬間漲得通紅。周黎安個頭很高,兩人站得不算近,他的陰影就已經沉沉地將她籠罩了。顧笙瞪大了眼睛,不自覺地後退兩步。
她退,他進,漸漸,顧笙被逼到了牆角,腰上多了一雙手。
他掐著她的腰,輕輕鬆鬆把她抱到了洗手台上。
都是成年人,她跟他回來,會發生什麼,不言而喻。
一個多小時后,顧笙意識游迷,渾身泛紅地被人抱出來,四肢都軟成一團。
她困頓地趴在床上,腦袋糊成一團,周黎安放下她就出去了。周黎安看著清瘦,其實身材出奇得好。不會過分肌肉膨脹,腰身修長又緊實,身體的每一塊肌肉都健康有力。
背影遠離,明明看不見表情,顧笙從背影卻還是明顯感覺到了他情緒的愉悅。
顧笙半閉著眼睛瞥了一眼,趴了好久,餘韻才漸漸過去。
回過神,她餓得眼發花。
窗外的雨聲嘩嘩地響,打在玻璃上,聽得見強勢。她赤著腳出來時,周黎安正背對著她,坐在一邊吃東西。一手捏著手機,低頭在看。似乎是什麼正事,表情有些嚴肅。
他脫了襯衫,只穿著深灰的T恤。頭髮濕漉漉的,還在滴水,沾濕了肩膀。他並不在意。
微微低著頭,狠狠咬了一口漢堡。
修長的脖子,寬闊平直的肩膀,以及因為低頭而微微凸起的后脖子脊骨……這個人從氣質、皮相,到骨相都優越得無可挑剔。
聽到身後的動靜,周黎安偏過頭:「你的在桌子上,只有漢堡。」
明明是醫生,卻一點不養生。在這個深夜,居然心安理得的吃垃圾食品。顧笙看著熱量爆炸的碩大雙層牛肉漢堡,舞者的靈魂在瘋狂的尖叫。
她無聲地扭頭,不其然跟那雙黑色的眼睛對上,默默拿起來啃了一口。
算了,都墮落成這樣,吃口漢堡也死不了。
沒吃完,周黎安接了個電話,匆匆走了。
……
深夜的小區,寂靜無聲。安撫好了林青青的情緒,終於回到家。陸雁舟才發現房子里沒有亮燈。他啪嗒開了玄關的燈,一邊換鞋一邊往客廳看。
沒有人。
陸雁舟皺了皺眉頭,將車鑰匙掛到牆上的鑰匙扣上,徑自去了房間。
房間也沒人。看浴室,浴室也空的。
今天的手機也沒消息。按了下,手機沒電關機了。
陸雁舟有些惱火,他找來充電線,充上電。抓了兩件睡衣就去洗澡了。熱水嘩啦啦地沖刷著皮膚,他將頭髮捋到腦後,家裡的安靜讓人有些不安。今天在醫院被顧笙撞見,他是沒想到。可林青青要看的專家是十院的,她狀態那麼差,他又沒辦法不陪。
快速地洗了個澡出來,手機快充已經百分之十五。
開了機,軟體的圖標一個一個跳出來,一條來自顧笙的消息也沒有。陸雁舟臉色難看,他點開微信,顧笙的聊天框被壓在很下面,原來,他們已經兩天沒說過話。
他手指停在對話框,目光落在最後一句話上許久,最終一個字沒發。
從小到大,顧笙性格溫順不爭不搶,他們這麼多年也不是沒吵過。小時候鬧得最厲害的一次,顧笙拿石頭砸破了他的腦門。那次他們整整三個月沒說話,見面也互裝不認識。
然而每次爭吵,最後都會和好。他也什麼都不用做,只要等顧笙消氣了,她就會自己回來。
顧笙只是外秒柔弱,其實骨子裡很有韌性。倒是林青青,恰恰相反。對外裝得強勢,脆弱得一碰就碎。現在生了病,又被人離婚,他不照顧著,肯定會撐不住。
陸雁舟看著置頂的林青青。分手到現在,他都沒有取消置頂。
猶豫了很久,點擊了取消。
許久,他嘆了口氣。四年了,他以為林青青永遠不回來了。畢竟當時話說的那麼決絕,走得那麼難看。陸雁舟二十五年的驕傲和自尊都碎在了她手上,他以為他們會老死不相往來。
結果傲氣的林青青回來了,撲在他懷裡哭得那麼傷心。他做不到視而不見。
陸雁舟開了電腦,查了些關於子宮先天性畸形的資料。
問題不算太嚴重,現代醫學能治。借用激素促進子宮生長,也不是不能懷孕。他關掉搜索頁面,仰頭,深深吐出一口氣。
因為生不出孩子而被離婚,林青青千挑萬選的人,好像也不怎麼樣。
捋了捋頭髮,他拿起手機又看了一眼,顧笙依舊沒消息。
心裡一煩躁,他又把手機扔回去。
今天太著急了,說話有點難聽。陸雁舟捏了捏眉心,算了,她回來再跟她解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