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節 俘虜
遠方的同伴生死未卜，自己卻什麼都不能做，這樣的等待最是煎熬。坦絲慘白著臉木然站在山頭，遙望死寂一片的連綿山嶺，只覺時間過得異常緩慢。
不知道過了多久，頭頂傳來奇怪的聲響。她急忙抬頭望去，只見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從上方疾速墜落，轟的一聲重重摔在她面前。頓時，無數漆黑的羽毛四處散落，宛如一片片詭艷的黑色櫻花，隨風飄散落英繽紛。
「烏鴉！」坦絲猛的撲了過去，急急撥開層層羽毛包裹而成的「黑蛹」，露出一縷熟悉的白金髮絲。她心中焦急，雙手越發拼力撕扯，沒幾下就將厚實的黑蛹拆成一大堆凌亂的黑羽。
「啪嗒」一聲，清音狼狽的從加百列僵硬的臂彎中滾了出來，整個身體抖個不停，面色青白有如幽魂。坦絲飛快地掃了她一遍，沒發現什麼異樣便探頭往裡看，金髮男子慘白的臉立即映入眼帘。加百列雙眼緊閉一動不動，整個人悄無聲息，彷彿沒有了知覺，也沒有了呼吸！
坦絲這一驚非同小可，眼淚一瞬間便涌了上來，又被她強行壓了下去。她很清楚，這時候最要緊的是檢查加百列的身體，將那些潛入他體內的致命小蟲找到、挑出來！
她立刻躍到那具僵硬不動的身體上方，右手握刀，左手按著他的頭臉轉來轉去，卻沒有發現皮膚下的異常。她又慌慌張張的扒開他已然焦黑破裂的上衣，撕開他花紋精美的內衣，細細捏查他勻稱結實的雙臂，摸遍他細膩柔滑的胸膛與後背，又扯開長袍的下擺，挑開樣式複雜的漂亮腰帶，一徑往下探去，伸手就要脫下他的褲子——
「呀，快停手！別，別再脫了……」微弱的聲音傳入耳中，坦絲頓時又驚又喜，趕緊扭頭望去——加百列不知什麼時候清醒過來，正瞪著那雙澄澈透明如琉璃的藍眸，略帶尷尬的看著她。
「哎呀，你再脫下去，我就要徹底走光了。」金髮男子有氣無力的拽緊了褲子，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俏皮輕佻，卻擋不住俊臉上透出的羞惱與驚恐：「呃，那個，我沒事的。放心啦，我身體裡面沒有蟲子……」
見他沒事，坦絲只覺渾身一松，整個人便癱軟下來，喘息半晌才怒道：「那你剛才怎麼像個死人樣！」
「哎呀，沒辦法，我太倒霉了呀！」加百列晃晃悠悠的爬到一棵樹下，摸了摸自己破破爛爛的外袍，歪頭努嘴道：「剛才我是被清音的閃電給麻痹了！」
回頭掃了一眼眼神茫然的清音，坦絲狐疑的問：「她為什麼要對你施放電芒？」
「所以我說倒霉嘛！」加百列恢復了幾分力氣。搖頭晃腦地說。「本來我已經救出清音。飛離蟲群了。結果那些蟲子突然發了瘋一樣從山上撤退。正好和我們離開地路線重合了！一大片飛蟲嗡嗡繞著我們。將我們圍得水泄不通卻又不展開攻擊。結果清音一個緊張就……」
「啊。你說什麼？蟲子撤退了？你。你是說……」坦絲雙眼放光。一把揪住對方地手。說話都結巴起來。「紅毛他們……」
「是啦是啦。你放心。小安和本森應該都安全了！」加百列點點頭。微笑道。「我估計再過個半天。本森就會帶著小安來和我們匯合了。」
「啊！太好了。太好了！」坦絲開心地跳起來。開始語無倫次地歡叫。倒是加百列在一邊摸著下巴皺著眉。低聲嘟囔道：「為什麼那些吸血蟲會忽然退走呢？它們明明已經將整座山都包圍了。再攻擊一陣地話。估計山上地妖靈和魔獸一個都剩不下來……還有那些飛蟲。為什麼忽然不攻擊我們了？真奇怪呀！」
「是不是它們有活動時限？」坦絲終於平復了興奮地心情。眨巴著眼蹲下來。「看起來。我們真是一群幸運地傢伙。嘻！」
「誰知道呢？」加百列聳聳肩。懶洋洋地躺下來。「我得休息休息。這一次真是累壞了……」
「好，好。」坦絲忙不迭的幫他拉緊變成破爛布條的衣袍，「你好好睡一覺吧……」看著對方几近焦黑的胳膊與那張布滿傷口的臉，她心中一酸，差點又落下眼淚來。
回頭再看清音，她似乎有點精神恍惚，雙眼無神目光失焦，臉上掛著傻兮兮的笑。或許是長時間處於極度緊張的戰鬥狀態，讓她繃緊的神經無法迅速放鬆——對首度經歷激烈戰鬥與生死困境的清音來說，這可是平生最猛烈可怕的一次衝擊。
坦絲輕言細語的哄了她一陣，才讓她躺到樹下閉上了眼。其實清音在蟲海中耗戰已久，早就疲憊不堪，幾乎到了脫力的地步。此時心神一松，她立刻就沉入了夢鄉。
處置好兩位同伴，坦絲長長舒了口氣，這才覺得手腳酸軟渾身無力，想是剛才嚇得狠了。她苦笑兩聲，隨即又興高采烈起來，不管那些小蟲為什麼撤退，總之他們這次是脫險了！
這般想著，她帶著微笑在山頭林間搜集寬大的樹葉與乾燥的藤蔓，想給熟睡中的同伴禦寒保溫。剛忙活了一會兒，樹林深處忽然傳來一陣沙沙的腳步聲，她在樹后隱起身形探頭望去——入眼便是一顆閃閃發亮的紫色星鑽！
「耶，真巧，我們又見面了。」身形修長的男子突兀停下腳步，稱呼間帶上幾分親昵曖昧的氣息，「坦絲……」
話語未盡，他心中警兆大作，隨即，眼前驟然閃過一道森然寒光！
他不由得大驚，用盡全力往後一躍，堪堪躲過襲到身側的銳利刀鋒！再抬頭時，只見黑髮少女持刀而立，雙眼泛著狼一般的寒光，正惡狠狠的瞪著他，彷彿他是十惡不赦的生死仇敵。
「可愛的坦絲小姐，這一次我們又沒爭奪祭物，你用不著這麼凶吧？」歐黎星含笑開口，心中卻是暗暗打鼓——剛才那刀刃幾乎是貼著他的胳膊滑過，現在他還覺得皮膚上沾著幾分徹骨寒氣，怎麼都甩擺不脫的森冷之意。
「馬上離開這裡，不然我殺了你！」面對陰魂不散的星組首領，坦絲恨得咬牙切齒，漆黑的眼眸中耀著兩點幽幽的光，腦海中只閃過一個詞——趁火打劫！
疲倦脫力的清音與加百列就在不遠的林外休息，若讓這心狠手辣的傢伙發覺他們的存在，一定會趁機傷害他們。尤其是對狀態奇差的加百列，曾經吃虧的歐黎星怎麼會放過報復他的絕佳機會！
坦絲滿腦子都是這樣的念頭，越發迫切的要將對方擋在林中，不讓他繼續前行。可她惡狠狠的話語落下許久，卻見對面的男子紋絲不動，還擺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她心中焦急，面上更添幾分凶戾之色。一咬牙，便疾速合身而上，手中鋒銳的血色之刃閃電般直刺過去！
歐黎低呼一聲，手中冰寒霧氣氤氳，驟然凝成一柄挾著濃烈寒霜氣息的冰雪長劍！見寒芒襲來，他揮劍格擋，卻聽劍身鐺的一記脆響，冰雪長劍竟然應聲而斷！
歐黎的瞳孔猛然一縮！那柄看似狹長單薄、卻染滿殷紅血色的奇特小刀已經刺到眼前！他不得不狼狽的後仰倒地，隨即滾過一側，以避開對方迅疾敏捷的攻擊與那柄鋒利無比、無堅不摧般的血紅小刀！
「快滾！」坦絲連連疾刺，口中怒喝。歐黎被迫收起輕視試探之心，拿出真本事與之周旋，在秋日麗陽下生生凝出一輪硬實碩大的冰盾來，邊擋邊躲。
然而坦絲並不停手，竟似不要命一般連續猛攻，一口氣將歐黎逼退數米。見她眸中泛紅，瘋虎般連刺帶砍，招招都沖著頸脖心臟等要害部位，歐黎不由得心中發寒。
對身經百戰的妖靈來說，準確感應對手的氣息是最基本的技能。因為戰鬥與廝殺是兩種絕然不同的氣場，身處戰鬥之地必須了解對手的真實態度——只是切磋較量，抑或生死相搏。而此時坦絲那紊亂而瘋狂的氣息，明顯就是拚死一戰的決然之姿！
感受到這點，歐黎不禁心中愕然，忽而又明悟到——這個曾經懦弱羞怯的黑髮少女，已經不再是他能隨意逗弄與調戲的對象了！已經不再是他輕描淡寫的敷衍一下就能應付的對手了！她令他不得不正視、不得不當作真正的敵方來分析考量，她已經有資格成為與他同等地位的對手！
這是為什麼呢？只是一天不見，她就像是變了個模樣！那瘋狂的眼神、拚命的架勢，還有毫不遲疑的狠厲攻擊，那該是屬於百勝之身的戰士，或者屬於沒了退路的死士！怎麼會出現在一個前兩天還怯弱怕事的小姑娘身上？不會是因為他特意折磨了她一頓，就將她催化出如此驚人的效果吧？
「你實在太凶了，這可不像是女孩子……」嘴上說著調笑的話語，心中卻已萌生退意。歐黎揮手凝起一大片晶瑩剔透的厚實冰牆，整個身子高高躍起，幾個縱身便消失在樹林的盡頭。
坦絲用力砍開冰牆，卻見對方已經飛速離去，心中陡然一松。想了想，她害怕對方是在耍陰謀，又趕緊回到同伴身邊守護。
等了許久不見異常動靜，她終於放下心來。繃緊的神經一松，心中便湧起一陣后怕，但更多的卻是高興與慶幸，隱約還有一絲淡淡的驕傲——她總算阻住了那個心懷惡意的星組首領，沒讓他傷害到自己的同伴。
這一次，我也可以保護同伴了呢！她暗暗想著，只覺心中的愉悅與渴望越發膨脹變大，彷彿無可抑止。
……
坦絲從午後一直守到天黑，睡得死沉的加百列晃悠悠爬起來，似乎恢復了往日的奕奕神采，可小安與本森卻始終沒有回來。加百列這下也著急了，裹緊破破爛爛的衣袍往遠處山頭飛了一趟，卻只發現了幾名剛剛匯合的倖存守望者。
「蟲子在中午之前就退走了，眨眼間就退得乾乾淨淨，幾乎讓我以為是一場幻夢。」剎那的臉色很難看，壓低聲音吐出的話語更是令加百列如遭雷擊：「小安和本森都沒被蟲子吸血，在蟲群退走時他們還安然無恙，但是……我的屬下說，親眼看到他們被人類抓走了。」
「人，人類？！」加百列的聲音驟然拔高，尖利得幾乎要刺破死寂夜空，「人類怎麼可能抓走他們！」
「這我並不清楚，我的屬下只是遠遠看到他們被關在人類馬車裡。」剎那的神情很複雜，口氣越發沉重，「那車隊里有吸血蟲的氣味，所以他們沒敢靠近細察……」
他們居然被人類捕獲！成為那個傳聞中要殺光異族的瘋子的俘虜！小安和本森會面臨什麼樣的命運，是做屍體標本，還是當實驗的材料？
加百列忽覺渾身發冷，有如置身冰涼刺骨的雪水中，從頭到腳都微微顫慄起來。過了許久，他才艱難開口：「關於那車隊的情況，你的屬下還能提供什麼線索嗎？」
「如果他們沒看錯，馬車上的標誌應該屬於北方聯盟的鳳凰城。」剎那突然用力拍了拍加百列的肩頭，沉聲道，「如果你做好了決定，請告訴我。」
「你要幫忙？」加百列苦笑一聲，低聲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還是算了吧，他們是使徒，你這位守望者的隊長插手算什麼？放心吧，我會處理的……」
剎那同情的望著他，看著高大的金髮男子拖著疲倦的身軀一步步走遠。他知道加百列已經做出了決定，雖然性格輕佻愛鬧，可他不會將本森置於危險境地而不顧。所以，他的選擇其實只有一個——前往鳳凰城，營救那兩位已然淪為人類俘虜的妖靈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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