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蚯蚓的本能
雖屬第七區里最落魄的那類住戶，但坦絲也時常幻想，有一天她能過上想吃什麼就吃什麼的富足生活，就像幼年住在鳳凰城時那樣。然而當這樣的生活真正來臨時，她卻發現自己的處境比在第七區當黑幫小弟還要來得凄慘。
她住在一間寬敞卻封閉的房間里，除了一扇終日緊閉的大門外再無出口，沒有窗戶沒有氣孔，她趴在地上找了一圈都沒發現一絲縫隙。
那房間不知是用什麼材料建成，光滑冰涼的銀色牆壁與黑色地面，質地是她從未見過的，絕非磚土木料這些尋常材質，倒更像是用來打造刀劍的材料。可用鋼鐵之類的材料來建房得費多大力氣啊？而且模具從哪裡來？她在肚子里搜刮著自己僅有的那點武器鑄造知識，越發覺得這地方又古怪又神秘。
那位帶著面具的黑髮男子從扔她進屋后就沒再出現，平時照料她的是一位矮個子的中年人。他進屋來的第一天，坦絲就發現那是個啞巴，讓她試圖搭訕討好的心思全落了空。
在銀白色的房間里，坦絲每天能幹的事情除了吃飯睡覺就是發獃。雞蛋牛奶肉類魚蝦，還有新鮮的蔬菜，這些她數年沒有吃過的美食不要錢一般硬往她肚子里灌，還有一些味道奇怪的藥水和水果，量多得嚇人，坦絲幾乎每次吃飯都要叫苦連天。可那中年人對她十分嚴苛，每天定量的飯菜必須吃完，否則就是拿棒子塞也會塞到她的嘴裡。
就這樣拚命餵養了幾天，啞巴開始帶著坦絲在寬敞的房間里做運動，慢跑、跳躍、身體拉伸，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動作，卻必須要一遍一遍重複。再然後，啞巴開始用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在她身上測來量去，有時還在她身上貼上一堆亂七八糟的管子；或者在她胳膊上劃上幾道血口，凝視著傷口慢慢結疤、癒合，然後在厚厚的記錄本上寫上一大篇。
到了這時，坦絲已經完全能確定，自己就是被圈養起來的試驗動物，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宰殺掉！
這種令人不安的無聊生活持續了兩周，坦絲終於又見到了那位戴著面具的黑髮男子。這一次，他的面具上布滿黑白相間的波紋，就像一些古老而神秘的符號。坦絲盯看一眼，便再也挪不開目光。
「喜歡這個面具嗎？」黑髮男子開口說話，聲音輕柔如風。伴隨著他臉部的動作，那張面具上的黑白色彩如流水般動了起來，彷彿光線迷離的斑駁圖案，蘊含著說不出的妖異與美麗。
「呀！」坦絲低呼一聲，驚奇得瞪大了眼，引得男子一陣低笑：「你是個很容易好奇的小孩子呢！」
一提到小孩子這個詞，坦絲的身體便僵硬起來。下意識的，她望了一眼對方的純白手套，似乎在害怕他再一次撕裂她身上的白布，像對待死屍一般肆意蹂躪她的身軀。
「別這麼緊張。小東西。讓我們好好談談。」柔和地嗓音裡帶著種難以察覺地蠱惑。令人如沐春風般。坦絲漸漸放鬆下來。
「先讓我們互相認識一下。當然我已經知道了你地名字。至於我。雇傭我地人一般都叫我面具醫生。」
「醫生？」坦絲對這個職業並無好感。因為不論在鳳凰城還是在法庫城。治病都是件昂貴無比地事情。就因為身為商人地父親大病一場。本是富裕家庭地他們變得一貧如洗。在父親身亡后。坦絲便被迫和母親遷到被魔獸洗劫過地法庫城。住入骯髒混亂地第七區。每天不是當扛貨小工就是幫黑幫跑腿。可以說。她淪落到今天這樣地境地。都是那些貪婪地醫生所害！
「當然。我一般不給活人看病。」彷彿看穿坦絲地心思。面具醫生輕柔地聲音響起。「在僱主地眼裡。我是個最有職業道德地驗屍者。即使有人雇傭我去檢驗活人地屍體。我也會盡心儘力地完成……」
先把活人變成屍體。然後在進行檢驗么？坦絲情不自禁地顫抖了幾下。只覺面前這人優雅柔和地聲音和他說話地內容格格不入。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坦絲。你從八歲時遷到法庫城。就一直沒有離開過第七區。對嗎？」見女孩膽怯地點點頭。黑髮男子繼續說道。「你因為欠下高額債務。所以從十二歲開始就要替黑幫賣命。對嗎？」
坦絲吃了一驚，沒想到對方將她的情況調查得清清楚楚。她也沒想過要掩飾，便小心翼翼的點頭，順帶露出一個習慣性的討好微笑。
「可憐的傻孩子。」面具醫生似乎很開心，聲線越發顯得溫柔甜膩，「如果你知道那些債務根本毫無意義，會不會很生氣呢？」
「什，什麼意思？」
「你是為了交母親的下葬費才會負債吧？」男子愉悅的聲音回蕩在房間里，「可你的母親真的被葬入墓地了么？」
坦絲腦中一嗡，頓覺手腳冰涼，結結巴巴道：「不，不可能吧？」
三年前母親去世，她不得不向黑幫借錢，就是為了從市政廳贖回母親的身體，讓她入土為安。這項昂貴的費用是法庫城獨有的規定，按照城中法令，每具死人的身軀都屬於市政廳所有，除非有人出錢購買下葬證，死人才會被贖回。但這時面具醫生告訴她，你為此所做的努力都是白搭！
突然想起那間白光耀眼的房間中堆疊的屍體，還有面具醫生所謂的驗屍者職業，她的面色越發蒼白，心中又是震驚又是難過，完全說不出話來。
「聰明的小東西，看來你已經想到了。其實交不交下葬費都是一樣的，區別只在於那些有下葬證的屍體在驗屍結束後會被，呃，比較『完整』的埋葬。在法庫城裡，只要是死人，都會被送到這裡來，除了極少數知曉內情的高官能避免……」
正為母親悲傷的坦絲突然心頭一悸，一股顫慄的寒氣沿著背脊直衝後腦——自己剛剛接觸到城裡的大秘密了？面具醫生這樣毫無顧忌的告訴她，是決定好要殺她滅口了嗎？
「唔，又害怕了？真是個膽小的孩子啊，我不會殺你的。」柔和的聲音像在耳邊縈繞，坦絲的心臟幾乎縮成一團，額頭頓時冷汗涔涔。面前的男子完全能把握她的所思所想，似乎一眼就將她徹底看穿！
「看起來你一點沒發覺自己的特殊啊！」面具醫生輕笑一聲，伸手摸上坦絲的臉。伴隨著他身體前傾，那幾乎垂到地面的純黑長發如瀑布般傾瀉而下，瞬間晃花了坦絲的眼。
「你的傷口能快速自愈啊，傻孩子，你擁有許多人都渴望的力量呢。」他歪著頭，面具上的黑白光彩飛快變化著，繽紛而迷離，「現在的你只是剛剛覺醒這股力量，當你進化到最高階，身體再生、永遠不死也有可能呢！這種特殊的力量，我將它稱為——蚯蚓的本能，唔，這個名兒不錯，以後就叫你小蚯蚓吧。」他沾沾自喜的說。
被切成兩半也能存活的蚯蚓嗎？這就是她被砍了十三刀還能活下來的原因嗎？想起以前天天砸頭挨刀都沒什麼大事，本以為是皮厚挨慣了，現在才意識到她其實與眾不同！坦絲忽然覺得自己是在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境里，整個人都徹底陷入獃滯狀態。
「真奇怪，你的父母都沒有妖靈的血脈，那你是從哪裡繼承的力量呢？」
「你說什麼？」坦絲抬起迷茫的眼，「妖靈？那是什麼？」
「唔，妖靈是一種外觀和人類很相似的生物，但他們比人類更加聰明和強大，是擁有異能的存在。你可以將他們視為更高級的人類，因為我就是這樣認為的——當然，他們自己絕不會承認這一點。」面具醫生的語氣裡帶著種不加掩飾的輕蔑，停了停，他繼續說道，「北方聯盟的五個城市裡禁止宣傳妖靈的知識，即使在知情者中，聯盟也只將他們和魔獸歸為一類，所以人們並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種生物的存在。一般來說，妖靈的外貌美麗迷人，而且有人類所不具備的奇怪能力，比如——你這樣的……」
頓了頓，面具醫生的聲音微微上揚，透出一絲淡淡的笑意：「當然，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丑——容貌平凡、膽小無用的妖靈。唔，或許你是個隱性妖靈吧，擁有人類的外貌，卻生出妖靈的能力。」
妖靈，那是什麼樣的存在……
剎那間，坦絲生出一股衝動，脫口問道：「妖靈有藍色頭髮和銀色眼睛嗎？妖靈會在背上長出黑色的翅膀嗎？妖靈……」
漸漸的，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大腦中混亂一片，不知道心裡是個什麼滋味——自己不是人類，這是真的嗎？而那冷漠卻美麗的少年大概是她的同類，這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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