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近來雲寶縣雨水特別多,這會兒路上並沒有什麼人,躺在地上的那人背對江離側躺著,江離快步走過去,伸手將人翻了過來。
是個年輕的男子,模樣長得格外俊美,他半睜半閉著眼,眉目昳麗中帶著些許冷峻,唇角、臉頰上都帶著血跡,看起來頗有些許凄美的破碎感。
江離隱隱約約感覺青年的面容有幾分熟悉,他蹲下去用白凈的手指戳了戳那人的臉頰:「喂,你還能站起來嗎?」
戚懷舟眼前一片猩紅,他看不清楚面前人的模樣,只聽到一陣緩慢而又軟綿的嗓音。
纖長的睫毛顫了顫,青年勉強睜開眼睛,他一把拉住戳在自己臉頰上的那隻手,尚未開口說話,整個人便昏了過去。
天邊又有落雨的跡象,到底是被他們撞成了這個樣子,江離蹲在地上抬眸望向身側的牧笙:「笙哥,我們把他帶上吧!」
牧笙面上流露出些許的猶豫,但是對上殿下那雙澄澈的眸子,他還是點了頭:「好,落雨了,阿離先上馬車。」
江離想要站起來,但是那青年卻緊緊拉住他的手腕,使得他怎麼也掙脫不開,無奈又可憐地看向牧笙:「笙哥,他抓得我好疼。」
牧笙嘆了口氣,蹲下身子將青年的手拉扯開,等到江離上了馬車,他這才將地上的青年扶起來,丟進馬車裡。
直覺殿下想要救下的青年身份不一般,但是殿下既然開了口,人他們肯定是要救下的,只不過牧笙斷然不會讓這麼一個來歷不明的人,給殿下帶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側目看了一眼地上的包袱和血跡,牧笙取了馬車裡的水,回身將地上的包袱撿起來,又用水一點點將殘留的血跡沖洗乾淨。
很快,雨越下越大,逐漸和那汪水融在了一起,遮掩住這個地方曾經發生的一切痕迹。
馬車一路悠哉悠哉地繼續往前行,大概又過了半盞茶的時間,身後果不其然有人追了上來,卻在此處失去了追查下去的蹤跡。
「現在雨下得大,他身上又受了重傷肯定逃不遠,定然是躲在附近,我們需得趕緊搜查。」為首的男人衣著普普通通,就像是平常的農夫走販,可他面上卻帶著陰狠的殺意。
身後那些人聞言快速散去。
江離這邊,他正窩在馬車上盯著那個昏迷不醒的青年,青年穿著一身玄色衣衫,已經盡數被雨水打濕。
馬車裡有著濃濃的血腥氣,青年身上應該本就受了很重的傷,只是行到方才的位置,體力不支才被他們的馬車撞倒。這人看起來也就十九二十的樣子,人高腿長,窩在馬車裡有點兒束手束腳的憋屈感。
江離湊過去又抬手戳了戳青年的臉,不得不說這人長得是真好看,冷厲清絕,因著受傷的緣故,還帶著些許病弱的氣息,便如同寒風冷冽里最堅韌的松柏。
不過戳了幾下,江離就覺出了幾分不正常,青年身上的溫度很高,可能是因為受傷后又淋了一場雨,所以就發了高熱。
「笙哥,馬車裡的人發了高熱。」江離從馬車裡探出個腦袋,一瞬間外面的雨水糊了他一臉。
牧笙穿著一身斗笠,即便坐在馬車外面趕車,倒也不會被雨淋得太厲害,他見江離一張小臉被雨水打濕,趕緊讓人進到馬車裡:「馬車裡有個木箱子,裡面放了一些常用的藥丸,阿離拿那個黑色瓶子的喂他吃兩顆。」
這會兒馬車裡空間不足,自然也不方便給青年上藥,就只能先給人喂點兒藥丸子,希望青年幸運點兒,別被高熱燒傻了。
江離胡亂擦乾臉上的雨水,聽了牧笙的話,找到那個黑色的藥瓶,他在手心裡倒出兩粒藥丸,但是對上青年那張沒什麼血色的臉又愁了起來。
沒什麼照顧人的經驗,江離也不知道怎麼把藥丸給這人喂下去,只能大著膽子,把青年漂亮卻蒼白的薄唇捏成鴨子嘴,然後眼疾手快將藥丸丟進青年的嘴裡,最後再抱著青年的腦袋上下晃了晃。
這下子肯定把葯喂進去了,江離鬆了口氣,感覺照顧人真的好辛苦。
青年臉上傷口沁出的血絲已經開始凝固,江離就窩在馬車裡盯著對方發獃。
那些追蹤戚懷舟的人自然不會賬單,有人會順手把戚懷舟撿走了,他們幾乎將周邊翻了個底朝天,依舊沒能找到戚懷舟的身影。
三日之前,戚懷舟終於養好了身上的傷,他領了戚千淳的命令,再次夜探刺史府。
程刺史的書房內燈火通明,就像是早就知道有人要在夜裡過府做客一般。
「程刺史端的是一副好心態。」戚懷舟依舊穿著一身玄色的夜行衣,他長劍掛在身上,並沒有出鞘的打算。
程有道已經煮好了熱茶,抬手請人坐下來:「郎君交代的事情,本官已經幫郎君做到了,如若眼下郎君不著急,不妨坐下來陪本官喝杯熱茶。」
戚懷舟並未猶豫,直接在程有道的對面落座,他一舉一動儀態極好,且帶著一股天生貴胄的氣息。
程有道在心中感嘆一聲,想來這位小郎君之前說自己家中,亦是出過有功名的祖先,並非作假,只可惜這般家學淵源的郎君卻誤入歧途,做了殺人越貨的刺客。
「多謝程刺史幫忙,這個是謝禮。」戚懷舟從衣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捲軸,修長瘦削的手指將捲軸推到程刺史面前:「這是雲城八成的羌羝密探名單,恕在下無能,不能幫程刺史拿到全部的名單,不過想來程刺史應該可以順藤摸瓜,查出一些意想不到的東西。」
聞言程有道心中一驚,他抬手將那名單拿過來,仔細盯著上面的文字,一個都不敢錯過,名單上的好些人在雲城,甚至可以說是小有名氣:「這名單……」
「名單是真是假端看程刺史願不願意相信在下了,另外念在程刺史這麼多年愛民如子的份上,在下另外告知程刺史一個驚天秘密。」戚懷舟端起桌岸上的茶水一飲而盡,方才繼續說道:「程刺史要小心戚家家主,說不定那人才是真正的毒瘤」
戚家在雲城可以說是百年老字號了,整個雲城有一半的生意都和戚家有所關聯,更甚至戚家這麼多年以來,數次向朝廷捐贈物資。
近百年以來,只要出現天災人禍,在雲州都可以看到雲城戚家的身影,這樣的家族說是羌羝安插在大齊的毒瘤,程有道是怎麼都不願意相信,他還想要再問些什麼,可惜等他再抬頭的時候,書房裡已經沒了那黑衣郎君的身影。
戚懷舟站在雲城最高的城樓上,目光冰冷地凝視著這座城池,無數個重生的過去里,他留在雲城做盡了一切努力,終究沒能挽留得了姨娘和大齊百姓。
這一次戚懷舟決定將自己也一同「殺死」,從今天起整個雲城都會知道,戚家的庶子因為姨娘的過世,深受打擊之後極盡瘋狂,縱火燒了戚家府邸,然後將自己也埋葬在了一片火海之中。
戚千淳那個老狐狸自然不會相信葬身火海的是真正的戚懷舟,而且還會派出府上多數心腹追殺戚懷舟,可是那又何妨,戚懷舟要的就是戚千淳傾巢而動,這樣程有道才有機會找出點兒有意思的東西。
光憑著戚懷舟的隻言片語,程有道又怎麼可能相信,戚千淳這般的偽君子竟然是羌羝的暗探,戚懷舟自然也沒有抱希望於程有道,眼下能給戚千淳帶來一些麻煩,哪怕不能讓其傷筋動骨,戚懷舟也是樂意之至。
片刻后居於雲城右側的地方,逐漸有火光亮起來,戚懷舟那張冷淡的面容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
人聲鼎沸,到處都是喊著救火的聲音,連城中其他的人家,也紛紛走出家門,朝著戚家的方向張望而去。
火光幾乎可以照亮小半個雲城,戚懷舟面無表情地跳下高樓,在喧喧嚷嚷的叫喊聲中縱馬而去。
這把火整整燒到了第二天清晨,方才被戚家的下人撲滅,後院如今已經燒成一片灰燼,下人們各個也是灰頭土面,看起來疲憊至極。
戚百泉身上帶著傷,他險些被屋頂掉下來的梁木砸斷了腿,此時此刻站在戚千淳身後,臉色特別難看。
府上的下人全都聚在一起,管家檢查了一遍又一遍,最後終於確定了人數:「老爺,有一十二名下人受了點兒皮肉傷,並無人員葬身火海,再有就是……眼下下人們尚未找到舟少爺!」
這場火是從後院燒起來的,起源就是舟少爺的青竹院,下人們住在後廂房,所以看到火光趕過來的時候,青竹院已經沒辦法進人了。
因著前段時間林姨娘癆病去世的緣故,青竹院里伺候的下人們也是不敢住得太近,所以才能逃過一劫,不過那些受傷的下人大多也就是青竹院的人,都是在逃跑的過程中,被屋頂掉落的木頭砸傷。
戚千淳的臉色非常難看,他冷冷看著下人:「找,把青竹院給我翻個過也要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戚百泉在戚千淳身後,拿著帕子擦拭臉上的黑灰,聞言那雙酷似父親的眼中閃過一絲譏諷,但願戚懷舟真被這場大火燒了個乾乾淨淨,倒也不算髒了戚家的地盤。
這一場大火之後,雲城就進入了梅雨季節,一天連一天的下雨,直到「戚懷舟」的屍體被下人們從青竹院的位置挖了出來。
蜷縮成一團的黑疙瘩已經快要看不出人形,一起被挖出來的還有戚懷舟常用的那把劍,下人們心驚膽戰,想著舟少爺也是慘,剛剛沒了姨娘,現在又被大火燒成這般模樣。
不過死了也好,畢竟誰都知道,在這個戚家,舟少爺身為庶子,活著時的顏面連大少爺房中的下人都不如。
書房內,戚千淳面沉如水:「倒是個能忍的狼崽子,去查,一旦追查到他的蹤跡,不用留活口,直接殺了便是。」
眼下他還有哪裡想不明白,怕是那個狼崽子不知何時已經知曉了自己的身份,所以才做了這麼一齣戲,先是利用他出府的那段時間救走了林姨娘,之後更是放了這麼一場大火,想要玩一出金蟬脫殼。
只是不知,戚懷舟知道的到底又有多少,不過無論他知道多少,戚千淳都不可能再留著他的小命。
戚府派出來的那群死侍追蹤多日,好不容易追上戚懷舟,將其打成重傷,最後卻還是讓人給逃了。
等到戚懷舟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又過了三四日的時間,他尚未睜開眼睛,就聽到一陣軟綿緩慢的說話聲:「笙哥,他怎麼還沒醒,不會要死在咱們屋子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