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番柔情蜜意送走了大夫人,戚千淳臉色立刻難看下來,喚了心腹進來:「說說吧,這段時間我不在府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心腹行禮后回道:「那日老爺出了府,大少爺將舟少爺折辱了一頓,之後舟少爺一直留在小院里養傷,林姨娘病情一日比一日嚴重,奴背著大少爺去外面請了大夫,可惜為時已晚,大夫直言林姨娘是癆病,不願意進內院醫治,五日前林姨娘病逝,大少爺借口林姨娘患的是癆疾,命人將林姨娘的遺體扔到了城郊,等到舟少爺回來,去郊外尋找林姨娘的遺體時,林姨娘已經……已經被野狗啃食得只剩下殘衣碎骨,所以舟少爺回府之後和大少爺打了一架,最後大少爺命人打斷了舟少爺的腿才算是作罷。」
戚千淳並不懷疑長子命人把庶子打斷腿的事情,他抬眸看向心腹:「你可是親眼看到林姨娘咽了氣?」
心腹確定地點頭:「那幾日奴一直守在舟少爺的青竹院,林姨娘確實從普通的咳嗽到了咳血的地步,最後病情惡化,沒等到看舟少爺最後一眼,便閉上了眼。」
戚千淳點頭,面上表情陰晴不定,看不出任何喜怒,片刻后他揮了揮手,讓心腹暫且下去。
到了用暮食的時間,戚千淳終於踏進了庶子的小院,如今已經入了夏,小院里卻顯得格外清冷,只餘一地的紙錢和飛灰。
吱呀一聲,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一把利刃搭在了戚千淳的脖頸上,戚千淳不躲不閃,直直看向庶子:「這只是一個意外,你姨娘是病逝。」
「可是她原本還能再活一段時間的,是你沒有給她請大夫。」戚懷舟瘦了一大圈,拿著劍的手腕骨頭凸起,他看向戚千淳的目光帶著絕望和麻木。
「為父留在家中的心腹給林氏請了大夫。」戚千淳喉嚨似乎有一瞬間的干啞,他目光裡帶著些許傷感:「是月夕沒能撐得下去。」
哐當一聲,戚懷舟手中的長劍落在了地上,他面上表情格外頹然,緊緊咬住牙關,隨即不受控制地後仰著摔了下去,戚千淳趕緊把人扶住,讓下人去請了大夫。
望著臉色蒼白無力的庶子,戚千淳目光瞬間幽深下來,如今羌羝動蕩,新主剛剛即位,為了主上的霸業,他需得好好籌謀一番。
大夫很快進了戚家,只說戚懷舟是因為悲傷過度,再加上多日沒有好好用飯,所以才會在情緒激動之下昏了過去。
等到戚懷舟醒來,戚千淳仍就留在青竹院中,用罷暮食,戚懷舟帶著些許自責跪在戚千淳面前:「父親交給我的任務又失敗了,孩兒請父親責罰。」
戚千淳卻並沒有任何責罰的意思,反而親自將庶子從地上拉起來:「這件事情又怎麼能怪得了你,任務的事情暫時無需舟兒操心,你只負責把身體養好,這才是對為父最大的孝順。」
戚懷舟驀然低頭,沒有再繼續說些什麼,戚千淳在他的肩膀上安撫地拍了幾下,方才離開青竹院。
青竹院里瞬間恢復了原本的靜謐,戚懷舟盯著外面漆黑一片的院落,他那冰冷的唇角硬生生扯出一抹微微的弧度,在這夜色的渲染下,顯得格外瘮人。
……
盛京皇城,待到了晚膳的時間,雙喜遲遲不見殿下出來,終是扣開了書房的房門。
可是書房內空無一人,雙喜心頭泛起一股不太好的預感,趕緊讓宮侍去尋人。
整個東宮的內侍,從始至終就沒有看到太子殿下出過東宮,找了許久,雙喜終是抱著小命不保的想法,前去通知了帝后。
帝后二人慌慌張張一路趕來,東宮上上下下已經跪了一地的內侍。
皇帝拍案震怒:「到底怎麼回事?」
雙喜顫顫巍巍:「今日殿下用罷早膳就如往常一般進了書房,牧笙大人出宮之前叮囑奴婢不可驚擾殿下,所以奴婢就一直在書房外守著,直到晚膳時分,奴婢去請殿下用膳,遲遲聽不到回應,方才叩門進了書房,那個時候才發現,殿下根本就不在書房裡。」
皇后聽罷便明白了其中關竅,立刻鳳眸帶怒:「去找,趕緊去把牧笙找來。」
雙喜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他大著膽子微微抬起頭:「回稟聖人,回稟娘娘,牧大人在離開東宮之前告知奴婢,他在書房的書架上給殿下留了兩封信……」
皇帝壓根就沒讓雙喜去找信,他親自走到書架旁邊,一眼便看到一個木質的盒子,將盒子拿下來,裡面確確實實有兩封信。
緊緊皺起眉頭,皇帝拿出其中一封信:「阿耶、阿娘,請求孩兒不孝,不曾和雙親告別便擅自離開皇宮,實則孩兒亦有難言之隱,或許國師會告知阿耶、阿娘其中詳情,另外國師的那封信孩兒不曾翻閱,不知國師會說些什麼,也請阿耶、阿娘不要怪罪東宮一眾宮侍,他們不知孩兒出宮的事情,自然也攔不住孩子。不過,為了報答阿耶、阿娘的養育之恩,孩兒會尋找一個人送回盛京,最後……阿耶、阿娘,從今天開始我就要去外面流浪了,你們不要太想我哦!」
皇帝一瞬間怒火稍稍退去,雖然不知道這個臭小子在玩什麼花樣,卻從心底里生出一股想要打孩子的衝動。
將手上的信件遞給妻子,皇帝這才打開國師的那封信,看罷他倏地將信件合上,眼見著皇后又氣又急,他安撫地拍了拍妻子的後背:「妹妹別著急,阿離身邊有人跟著,不會出什麼事情,另外國師說的很有道理,阿離剛剛恢復神智,一味地灌輸知識倒是不去親眼去看看大齊的江山、大齊的百姓,這樣他才能成為一個合格的儲君。」
入夜,好不容易哄了妻子睡下,皇帝起身行至宮內的青羊觀。
叩門而入,屋內並無玄機子的身影,只有清虛在蒲團上打坐。
「我以為皇兄看了信,會來的更早一些。」清虛從打坐中緩緩抬起頭,落在皇帝身上的目光,顯得格外複雜。
皇帝緊緊皺起眉頭:「你在說些什麼?玄機子人呢?還有那信上所言又是何意?」
清虛嗤笑一聲:「皇兄的問題太多了,一時之間您想讓臣弟回答哪一個?」
「那好,現在我問你,你在這裡瞎坐著究竟想幹什麼?」皇帝只覺得腦袋一抽一抽得疼。
清虛毫不作偽:「自然是想要聖人的皇位,否則臣弟又為何這般忍辱負重。」
「……」皇帝有那麼一瞬間的失語,隨即想打人的慾望越來越濃:「當初父皇要把皇位傳給你,你說要去出家當和尚,和尚沒做成半路拜了個道士做師父,我說江頌今,你能不能靠譜一點兒?」
皇帝感覺自己心口同樣也是被氣得一抽一抽得疼,先是兒子來了句「我要去流浪」,現在弟弟又跟他吹「我要奪取皇位」。
眼看著自家兄長快要氣得不行了,清虛麻溜起身將皇帝扶著坐下來,然後老老實實說道:「行吧,行吧,不跟你開玩笑了,有什麼問題就問吧!」
「玄機子人呢?」
「師父他老人家看破天機,現在已經走了。」
「死了?」皇帝震驚。
「你才死了呢?」清虛恨不得給他皇兄一拳頭,但是看到皇兄冷酷無情的目光,他瞬間又慫了:「師父說他天機泄露得太多,本就有折命數,所以他要去行萬里路,救治世人,給自己積一積功德。」
「那信上所寫又是什麼意思?」皇帝依舊緊緊皺著眉頭,總覺得自家弟弟又在忽悠他。
清虛是真冤枉,他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大實話:「就是信上所寫的意思,反正阿離會找到真正的大侄子,幫助大侄子回到盛京。」
隨即清虛像是想起了什麼,他嬉皮笑臉湊到皇帝面前:「反正阿離也不是你的親兒子,所以等到大侄子回來的那一天,皇兄就把阿離過繼給臣弟吧!」
皇帝雖然被這突如其來的秘密衝擊得心中複雜,面上卻是不露聲色,盯著面前那張和自己多少有幾分相似的臉,皇帝一隻手將人殘忍推開:「做你的千秋大夢去吧!」
有了玄機子的那封信以及清虛的話,皇帝想著許是阿離不經意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所以心中自責愧疚,百般煎熬之下,終究是選擇離開盛京,親自去尋找真正的大齊儲君。
嘆息一聲,皇帝終於召回了所有派出去尋人的暗衛。
……
剛剛入夏的天,沒有了冬日的寒冷,又尚未到盛夏的炎熱,白日里已經可以脫掉厚實的袍子,換上輕薄的衣衫。
江離做了三天的貓兒,等到他重新變回人形,就興奮地拉著牧笙到處閑逛。
前世的他是個孤兒,即便有各種補助,卻依舊堅持住在外面接各種兼職,所以他很少有出去閑逛的機會。
如今換了個世界,換了個身份,江離一時之間就有些忍不住放飛自我。
一路走走停停,等他們入了雲州地界的時候,已經過了去一個半月的時間。
中途行了一段時間的水路,江離頭一次發現自己竟然暈船,而且還是有點兒嚴重的那種,整日吐完了睡,睡醒了吐。
最後不知什麼時候他又變成了貓兒,有氣無力地掛在牧笙身上,望著波紋蕩漾的湖水,假裝自己是個沒有生命力的裝飾品。
等到好不容易靠了岸,牧笙哪裡還敢帶著自家殿下繼續坐船,尋了個客棧,硬是住了六七天,等到江離身體全部恢復,方才買了輛馬車繼續趕路。
馬車一路行進雲寶縣,此處於雲州而言最是靠近雲城,所以江離打算在這個地方長住一段時日,再做其他打算。
砰的一聲,馬車瞬間停住。
江離從馬車裡探出個腦袋:「笙哥,出什麼事了?」
「撞了個人。」牧笙皺起眉頭,沒想到剛剛進入雲寶縣就出了這種事情。
撞人了?江離從馬車裡跳出來,三兩步走到馬車前面,確實有一個人躺在馬車不遠處,看模樣似乎身上還帶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