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第九十五章
王有鑫跟在蔣作無身邊多年,沒少狗腿幫蔣作無辦事,憑藉他教唆杜衡貪污腐敗,便可曉得王有鑫和蔣作無蛇鼠一窩並非什麼清正之輩。
杜衡既然敲開撬開了條口子,那定然是要一口氣掀開。
他讓王有鑫吐出蔣作無這些年在縣裡所做的違律之事,沒想到像是平素過節生辰收授錢禮早已是尋常。
蔣作無由嫌不足,又利用職務之便在縣學收取高額獻禮,學生繳不齊獻禮即便功名足夠,也一樣不準進學,儒師的挑選也不看才學品德,依獻禮高低依次入選教學。
更甚是代管縣城之時,將外商進縣的關稅費提高了兩成之數,而則多餘的銀兩自進了腰包。
戶房形同虛設,縣政幾乎由之一人挾管。
也不怪縣衙中的官吏皆然懼之。
杜衡得到消息后,當即命不愉蔣作無多時的馬英幡徹查。
蔣作無到底是外調而來的官員,做事全憑職務,此時已無權職早沒了昔日神通,馬英幡收集證據也快,待著一樁樁罪證證據遞上來時,還真沒一樣冤枉了蔣作無。
「今兒這麼早就下衙了?」
秦小滿道:「我無事嘛,來了秋陽縣內宅的事情料理好了也只有操持三餐,廚藝又不好,燒的菜兩個崽子都不肯吃,前些日子請了廚娘就更閑散了。」
「嗯。」秦小滿揚起下巴,仰視著杜衡:「你給我吹吹。」
杜衡看著揉紅的眼睛像是被勾了紅線絲,暈開了些眼淚出來,雖是自己揉紅如此的,聽到有點哀怨的話,他不免還是覺著心疼:「我這陣子忙著料理衙門的事情,確是疏忽了你。」
杜衡也依諾沒有為難檢舉了蔣作無的王有鑫,聽聞蔣作無離縣后,王有鑫自也攜了妻女回了村下老家過日子。
「說得什麼話,我又不是那起子嬌滴滴的小夫郎,沒得丈夫圍著就過不了日子了一般。」
杜衡看著秦小滿揉著左眼,握住了他的胳膊。
「眼睛怎了?」
縣中不滿蔣作無多時的老百姓也一派歡欣鼓舞。
「杜大人安好。」
杜衡心中也不免氣惱,秋陽縣民窮縣困,教化不良,讀書人鳳毛麟角,殊不知和內部腐化有著洗脫不得的責任。
接著杜衡提舉了做事還算勤懇的原訓導頂上教諭一職,重新整頓縣學,考教儒師是否合格,學生又是否功名據足,以此改善縣學的風氣。
他當即便將一應罪證遞上了府城,很快通判大人便有了發落。
杜衡放下寒瓜,上前道:「蔣作無的事情告了一段落,今兒我也下了個早衙。」
他心中曉得是何情由,見此心中不免湧起一股滿足成就來,把心裡填的滿滿的,一一溫和回問了過去。
秋陽縣有天地和玄黃兩條縱橫的主大街,縣衙出來就正上天地大街。
秋陽縣這天氣,一日洗兩回都不嫌多的。
杜衡生著清逸的眉宇,鼻樑高挺但偏雅秀,不似粗獷男子一般五官生的那麼大,總之是得當適宜的一臉多情風流相。
「怕是劈柴的時候塵子落到眼睛里了。」
杜衡自是依他。
下衙后,杜衡沒有直接回內宅中,難得出了縣衙大門,往街上走去。
證據確鑿,蔣作無被定了為官不正,貪污腐敗,濫用職權等多項罪責而貶剝官職發回原籍,這些年在秋陽縣貪污的幾千兩銀子盡數歸還,充之秋陽縣公賬。
處置文書就貼在縣衙門口的告示欄上,眾聲嘩然,當初因手頭緊而未能進縣學的讀書人見貪官得報,不免淚灑衣襟。
他召了禮房的典史前來,先發放了拖欠了官吏兩個月的月俸,秀才舉子的月賞錢,又把先前擱置下來的吏員招聘重新拾起來,此次暫時不必考慮經費不足,盡可把缺的必要吏員一應補齊。
而杜衡看著原本的空賬上一下子就多出來了六千兩的銀子,心中微有寬慰。
「好了,還不舒服嗎?」
可他眸光總是很柔和,氣韻儒雅,倒是清逸正派。
剛把柴火丟到灶膛竟然就看見了杜衡,差點還以為是自己睡誤了時辰,他眯著眼睛站起身:「水才剛剛燒起。」
秦小滿才午睡起來不久,剛到后廚去燒了點水,待著杜衡回來了好沐浴。
杜衡整頓完縣衙一應人事變動之後,渾身都舒坦了不少。
「知縣大人好。」
秦小滿的眼睛迎風直流淚,滑過臉頰有點癢,他卻顫著睫毛一直看著杜衡。
有蔣作無做警示,想必新任也不敢再胡作非為。
杜衡看著眼睛里好似再無異物,問了兩聲卻也沒得到回答:「嗯?」
杜衡沿街行走,一路上竟聽到不少百姓問好的聲音,先前他出街雖少,但也並不是從不來街上,像今日這般受到百姓熱情問候還是頭一次。
而今村野之間已經開始收玉米了,縣裡比先時要熱鬧一些。
「這些事讓下人去做就是了,怎麼還親自動手。」
眼前的人離他極近,俊逸的臉龐也更清晰的落到眼中。
杜衡翹著嘴角,在街邊的瓜農前抱了個大寒瓜起來敲了敲,繩子捆了拎著慢悠悠回家。
杜衡輕笑了一聲:「眼睛還有沒有異物感?」
「總算是去了一樁事了。」
「沒有了。」
杜衡抬手抹去秦小滿臉上的淚痕:「那想什麼,這麼出神。」
秦小滿笑眯眯道:「什麼都沒想,瞧你好看。」
「你啊,就喜歡好看的。」杜衡捏了一下秦小滿的耳尖:「要是我面目粗鄙,當初你還能帶我回去嗎?」
「我又不是什麼冷血無情的,自是重新塞進溝里了,又還能把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男子怎麼樣。」
「………」
「你這沒良心的。」
杜衡伸手把秦小滿摟進了懷裡,雖是兩人都各自冒著熱氣,但也不嫌彼此。
他把下巴放在了秦小滿肩上:「不好看,我都老了。」
近來忙公事,眼底有烏青,且青胡茬子也長得快了些,但也不至於說老,知曉人語氣有撒嬌之嫌,秦小滿還是瞪圓了眼睛:「你而立都不曾,老什麼老?」
「老了,孩子都四五歲了。」
秦小滿挑眉:「老拙無力,這麼說力氣也是不行了。」
「那決計不能夠,帶根鋤頭耕個兩畝地也不是問題。」
「真的假的?」秦小滿忽而摟住了杜衡的脖子,湊在他耳邊道:「那我試試?」
杜衡看著園子中空地上清晰可見的花草之影:「青天白日的。」
「我想要。」
秦小滿抬起頭,徑直看著杜衡。
沒被溫熱的氣息把耳朵蒸紅,言簡意賅的話倒是讓他心頭過了一道電流。
「整好鍋里方才燒了水,一會兒燙了洗正合適。」
杜衡一把將秦小滿抱了起來,四下無人,他早被撩撥的沒了在外的正經:「這天氣水熱要不得半刻功夫,若是緊著燙了就洗,只怕是你還剛開始哼哼就結束了,你能依?」
秦小滿齜牙咬了杜衡的下巴一下。
自來了秋陽縣裡,縣衙暗流涌動,秦小滿還得裝個兇悍的,杜衡為了把戲做全自是摸不得。
一來一去兩個月,兩人還真未好好親近過。雖不比昔年新婚燕爾,隔不得三的就要來上一回,而今生活瑣碎與公事參雜減少許多次數,可並不代表也就膩味了這事兒。
這朝乍然得了滋味,很是難捨難分。
天氣炎熱,帳中氣溫升騰的似在扇大了炭火的蒸拿房一般,汗如浴洗,秦小滿索性伸出腳把青色床帳給踢開透絲風來。
獨餘下一層蚊帳遮擋,影影綽綽,活像是總放在密處的冊子上看不清人臉,獨只有交疊姿態的圖制。
夜裡,兩口子是久旱逢了甘霖,氣色和心情都不錯。
杜衡念著好久沒有陪兩個小崽子了,索性太陽落了山天氣涼快一點一家四口去酒樓吃菜。
杜衡和秦小滿昔年在家裡勤儉慣了,後頭搬到了縣裡也少有下館子去吃,兩個小傢伙聽說能一起出去吃飯都很高興。
在馬車裡承意和澹策就開始唧唧哇哇商量著要吃什麼了。
「要吃兩個冰酥圓子,放很多甜水香梨和寒瓜。」
「還要豆黃糕,軟軟甜甜。」
秦小滿揉了一下承意的肚肚:「在家裡就吃了不少寒瓜了,出去還吃得下那許多東西嘛?」
「吃得下!」澹策先大聲的回答了秦小滿的話,看著承意掰著手指數著去食肆里要吃的吃食,眼睛亮閃閃,他張著大嘴巴咬咬咬:「哥哥吃不下了的給澹策。」
杜衡聽到兩個小傢伙的話不免好笑,把澹策抓到了懷裡:「你待哥哥倒是好脾氣,在外頭怎麼那麼凶的。」
前些日子秦小滿去了馬英幡家中做客,與馬家家眷一起帶娃打發時間。
馬家老二的小子比澹策年紀稍微大些,已經快要滿三歲了,和秦家兩個孩子能玩到一起的年紀。
馬家小子見了承意巴巴兒的就拿自己的小鞠球送給承意,想跟承意一起騎家裡的大木馬頑。
結果澹策非不準人貼著他哥哥坐,霸道的坐在兩個人中間,一屁股就把馬家比他還大上一歲的小子擠掉下了木馬。
鬧得馬家小孫孫嗷嗷的哭。
杜衡也是鬧不明白,他和秦小滿都不是粗武的骨骼,怎就生出了個大體格的崽子。
澹策打小力氣就大的驚人,先時他還以為是因為承意太軟和了才襯的澹策力大還凶,男孩子都是這樣,結果偶時帶出去,遇見同齡男孩子一比較才發覺並非如此。
二寶胃口好什麼也都吃,個子竄的快,現在抱著已經和承意一樣重了,但是看著卻不是肉乎乎的胖,壯實的很,比同齡男孩兒都高了半個腦袋了。
以後還不曉得得沖多高去。
馬車在安平街的百善食肆停下,聽說是縣裡生意最好的一間食肆。
杜衡牽著崽子到食肆里時,正是晚間熱鬧的時候。
車馬在外頭就真聽到了內里的喧鬧,夥計跑的沒歇腳的。
杜衡跟秦小滿在門口也沒慌忙著,待著夥計過來招呼,喧雜聲中,櫃檯前的算珠被盤的噼里啪啦清響,倒是別有些吸人耳目。
他微微偏了偏頭,櫃檯前的算賬先生竟是個年輕人,十指撥盤快的讓人眼花繚亂,夥計拿上來的一大疊記賬單,不過須臾就算寫出了結果回給了夥計。
「江賬房,你這一手的算賬功夫好似比先前還厲害了,可比那幹了幾十年賬房的先生算的還快的多。」
「我近日特地在練學算術功夫,又得了些巧,算賬的也就更快了些。」
「江賬房算賬已然數一數二,竟還這般上進學算術。」
姓江的年輕賬房偏著腦袋同他閑侃的客人道:「縣衙門口的布告欄里不是出了告示,說衙里要招兩名主簿,我也想去湊湊熱鬧。」
「那可是好差事兒啊,衙門裡吃的是公家飯,又同縣太爺走的親近,雖是月俸不多,但那也比在外頭看人臉色掙點散碎銀子強啊。」
「就是這個理兒咧,要我能成,我爹娘保管高興。」
話音剛落,一道聲音介入其中:「江豈,你連個童生功名都沒得,還指望著進縣裡做事兒?」
「若是給縣太爺做個轎夫扇郎的指不準兒還有些指望,只是咱這縣太爺素儉不招攬這些人。你還想著前去應招主簿,也不瞧瞧自己幾斤幾兩,讓人笑話秋陽縣沒人了。」
那同賬房侃話的男子看見插話的人,雖是不愉人這般沒禮數,但還是扯了個笑招呼:「魏秀才。」
男子揚起下巴,敲了敲櫃檯:「聽見喚我什麼沒。你且老實本分把守著這櫃檯把賬算明白吧。」
賬房年輕有些急躁,雖是這般受人欺辱想要回敬過去,可堪堪一思便曉得小老百姓跟人斗不得,也只得道一句:「魏秀才說的極是。」
「瞧什麼呢?」
秦小滿戳了杜衡一下:「夥計問往哪兒坐。」
杜衡回過神來,又恢復溫和道:「帶著孩子在堂間吃有些不方便。可還有雅間?」
「有的,有的,幾位樓上請就是。」
一家四口上了樓。
杜衡才拿過菜錄,承意趕忙就跑了過去,站在杜衡身側埋著腦袋瞧:「爹爹,哪個才是冰酥圓子呀?」
「喏,這角上寫的四個字就是冰酥圓子咯。」
杜衡把菜錄遞給夥計:「西湖醋魚,熗炒鮮肉,炙羊肉和青碧時蔬各來一份。再者你們食肆的夏飲宴有些什麼?」
「攏共有四疊吃食,湯餅一疊,槐葉冷淘一疊,以及甜碗子與冰枕果子。」
杜衡道:「可把湯餅換做冰酥圓子?」
「成。」
杜衡看向秦小滿:「那就這些如何?」
「行,再多了也吃不下了。」
承意和澹策見吃食都點好了,樂呵的在雅間里跑來跑去。
門一關,秦小滿也坐得閑散了身子:「承意快滿五歲了,我瞧著那些大戶人家五歲的孩子都已經會寫字作詩,承意雖然是個小哥兒,但家裡又不缺孩子讀書的一點銀錢,還是讓他讀書識禮的好。」
「我原本想著你這個做爹的學問不小全然也是足夠教孩子的,但上任以後公務繁忙,總不得那麼多空閑,現在承意會的還是去年你在落霞縣裡教的那些。」
杜衡聞言把已經站的高高的承意摟到了跟前:「我也有心讓他讀書,先前總覺得孩子還小,不想讓他沒時辰頑樂自己的,而下快五歲了,也確實可以慢慢受點教。」
他們家既入了仕途,今也有了一點官身,後世子孫定然是要好生教導的。
孩子若是不知書,不識字,雖大環境下也不會有誰嘲笑,但多些本事在身上那也多一項傍身本領,出門在外也能讓人知之教養。
要想經營個書香門第,子孫後代的定也要有些學識的。
杜衡和秦小滿雖然都是良善秉性之人,可以對孩子言傳身教,但一個是鄉野出身的小哥兒,一個又是商戶出身,自是不如那些個累世官宦人家通曉的禮數多,還得要專門的人教才成。
「承意願意讀書嗎?」
承意點點腦袋:「爹爹給承意買了冰酥圓子,承意願意。」
杜衡點了一下小崽子的鼻尖:「你這個貪吃鬼。」
秦小滿道:「那是送到外頭去,還是請人來家裡?」
澹策盤腿坐在桌子一頭,一巴掌下去拍碎一顆花生,粗手粗腳的把拍碎成幾瓣的花生從灰灰里撿出來放在一邊,準備給承意吃的。
一知半解的聽到秦小滿的話,一骨碌爬了起來衝到承意身前,張著胳膊把承意攔在身後:「不能送哥哥出去!」
秦小滿看見壯小子聳著濃黑的眉毛,兇巴巴的像只小土狗,失笑:「你不過是還小暫且用不上讀書,等你像哥哥那麼大也一樣要去讀書的。」
杜衡索性把澹策也抓到了懷裡,道:「好的夫子學究不好尋,專門教導哥兒姑娘的學究就更難找了,不管是出去也好,還是把人請到家裡來,還得看能不能尋到人。」
「是啊。」秦小滿道:「我先時到馬家做客的時候也同馬家人提過一嘴,許是他們並沒有教導哥兒姑娘的打算,也都不曉得哪裡有專門教導哥兒和姑娘的學究。」
縣城是小地方,很多東西都不具備,更何況是秋陽縣這般能溫飽富足之人乃鳳毛麟角的秋陽縣。
「無妨,既說定了這事兒,我便好生留心著。」
秦小滿點點頭,兩人沒說好一會兒的話,食肆裡頭雖生意不錯,但上菜卻依然還是挺快的。
不多時方才出鍋還冒著熱氣的菜就上桌了,小崽子喜歡的夏冰宴也一併端了上來,熱菜冷食擺了一小桌子。
承意已經完全可以靠著自己一個人完成吃飯這一項偉大的任務了,他端著小碟子一邊吃一邊喂澹策,完全不用爹爹操心。
張著大嘴巴的澹策就像個桶,喂什麼進去吞什麼:「哥哥把不喜歡的青菜放澹策嘴裡。」
杜衡覺著兩個小崽子吃的有意思,也便由著兩人自己吃去。
他夾了一塊淋了酸甜汁的醋魚挑了刺放進了秦小滿的碟子里。
秦小滿毫不客氣,端起盤子把魚肉都倒進了嘴裡,又把盤子給杜衡推了推。
休沐日後,杜衡回了前衙的頭一件事便是考課前來應招的吏員,當日天公不作美,清早上就響了雷鳴聲,天亮的時候大雨傾瀉而來,屋檐水都給拉直了。
杜衡到前衙倒是近,傘都不必舉就能到理政堂。倒是衙門裡的官吏從外頭來上衙,多多少少都受了點雨淋,清早上諸人都有些狼狽。
原本預備是在衙場石坊前面試的,但是今兒個衙場上水都起股了,面試只有轉到二堂去。
杜衡自是不必說做主考,另外又把各部門缺人的主事叫了來做陪選。
前來應選者有富足人家,但多數也都是些平民老百姓。
快到時辰,報了名前來應選之人都在二堂外頭的走廊上排隊等著,各自都擦著身上的雨水。
天公不作美大家體態都有些狼狽,想來縣太爺可以理解,但即便如此,諸人也儘可能的想在面考的時候稍微體面一些。
「還沒開始吧?」
「趕的正巧,馬上唱名了。」
好心應話的人說完,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姍姍來遲的年輕人,渾身濕的跟落進了水池一般,一步一個水腳印在廊地上,半條褲腿都是濕的。
年輕人彎著身子擰著濕噠噠的褲腿,水一股股的擰出來。
「你這是不小心跌到了水池不成,如何打的這麼濕?」
「我今兒一早從村裡過來的,雨大路泥濘,鞋子半面都是稀泥。我想著與其泥腿子來縣衙臟污了地板,乾脆跳進了路邊的水渠里洗了個乾淨,反正雨大都淋濕了,這天兒也不冷。」
男子大量了年輕人一眼,擺了擺頭。
「江豈,魏佰,陳原林八人進門面選。」
念到名字的幾人暗暗吸了口氣,隨著幹員一同進了室中。
杜衡看了一眼一連領進來的八個人,讓其落座以後由著幹員發放測題。
題目不多,一半考的是以秋陽縣為考點的題,一半是算術題。
杜衡讓禮房典史監考,根據題目完成速度帶著考題再到他的手底下進行面考。
然則不過半刻鐘的時間,杜衡就見著一身就差衣領子沒濕的江豈帶著考題來了。
杜衡掃了一眼考題答案,未置可否,隨後抬頭看向年輕人,讓江豈先做個介紹。
江豈一身水漬,雖夏日衣著單薄,但盡數打濕了還是有些重,像是有雙手往下拽著衣擺一般。
他偷偷瞧了一眼端方清俊,一身正氣體面的知縣,微有了點局促,中規中矩的做了介紹。
杜衡在手冊上記錄了一二,又道:「可讀過些甚麼書?」
「啊?」
江豈先前看見布告欄招攬吏員的要求,並未有寫要求有功名才能報考,他看到告示的時候心中還暗喜以為縣太爺不看功名,沒想到這朝前來面考還是要拐彎抹角問的。
他心中微微有些失落,正想挑揀著體面些的書來說,卻聽杜衡道:「讀過什麼便盡數說來,不必刻意掩藏。」
江豈吸了口氣,道:「小人多有研讀《九章算術》,秋陽縣誌也常有翻閱,除此之外,還有些水利天文山林地勢等雜書.」
大耘朝重視科考,讀書人皆以四書五經為研習之主,旁此之書大通被叫做為雜書,若是科考的讀書人常翻讀是會被人笑話不學無術的。
越說到後頭江豈的聲音越發的小了些。
杜衡又在手冊上記寫了幾句:「你既是研讀《九章算術》,那本官便問你一二。」
他隨口又考了幾道聯繫實際生活的算術題,原本是打算給人一個算盤的,沒想到不過須臾,江豈只默了一默就應答出了答案來。
杜衡微有驚艷,不過他並沒表現出來。
「好了,你且下去吧,回去等著通知。」
江豈心裡沒有任何底,想著還是老實回去做個小賬房才是。
他恭敬跪扣,小心退了出去,方才到門口又聽到一句:「夏時也要注意風寒保暖,當早些回去換身乾淨衣裳才是。」
江豈一怔,旋即心下發暖:「多謝大人關懷,小人定當保重身子。」
退出去的江豈越想越歡喜,來不及喜笑顏開就撞上了等著下一個面考的魏秀才:「你倒是出來的快,瞧著縣太爺也沒甚麼考問你的。」
江豈沒應話,折身出了去。
下午,天放了晴,吏員面考也已經結束,前去面考的都在議論。
江豈樂呵呵的在食肆櫃檯前撥著算盤,人見著他手指靈動,湊上去問道:「江賬房,你今兒也去應考了,咋樣嘛?」
江豈正想說縣太爺仁厚,許有點戲,就聽見來食肆里吃茶同去應考了的人扯著嗓子朗聲道:
「咱這縣太爺就是體諒老百姓,今兒我去面考衣擺子打濕了,原還怕在縣太爺面前丟了禮數,沒成想人縣太爺非但沒有怪罪,末了還讓我注意身子別惹了風寒。」
「你說咱們這縣太爺,我這點兒事他也都還關切,家裡頭那婆娘都未必問一聲的。」
一桌子的人磕著南瓜子兒,聽得樂呼:「那說不準兒是縣太爺瞧你一把年紀了不容易。」
眾人皆笑起來。
江豈聽了這通侃,嘴邊的話又給生生憋了回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