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0 章
是夜。
賀氏集團大樓。
談硯坐在沙發上刷著手機,忍不住調侃:「賀老闆好大的手筆,為了哄太太,一個億就這麼輕飄飄砸出去了。」
他抬了抬眉梢,又瞭然道:「不過也不虧,一個億換來個名分。」
應該說這男人詭計多端才對。
賀晟端坐在辦公桌后,被戳穿后依然面無表情,骨節分明的長指間門隨意轉著那支黑金鋼筆,若有所思。
他低頭看了看腕錶,這個時間門,她那裡應該忙完了。
也不知道消氣了沒有。
上次定製的腳鏈還沒來得及送她,眼下恐怕一時半會兒是送不出去了。
總得先把人哄好了再說。
賀晟起身拎起椅背上的西裝,瞥了眼沙發上的談硯,挑了下眉:「你還不走?」
談硯無所謂地勾了下唇角,自我調侃:「孤家寡人沒地方去,晚點直接回醫院了。」
賀晟又沉聲問:「還不打算把工作挪回燕城?」
男人鏡片后的目光微暗下來,淡聲答:「過陣子再說吧,她現在整天躲著我。我回燕城,她可能明天就躲到臨城來了。」
她既然已經離婚了,他便可以徐徐圖之,沒必要操之過急。
知道談硯心裡有數,賀晟也沒再多言,西裝外套隨意搭在臂彎上,快步流星往外走。
就在這時,岑銳匆忙敲門進來,神情嚴肅。
「賀總,林森找到了。」
賀晟的腳步驟然僵住。
-
夜幕低垂,點點繁星點綴在夜幕里,冬日的夜晚冷風蕭蕭。
晚上,虞清晚從畫廊回到清湖雅苑時,別墅內一片安靜,冷冷清清。
賀晟還沒回來。
客廳的傭人看見虞清晚回來了,露出驚喜的神情:「太太回來了!」
虞清晚溫和笑笑:「嗯。」
她才不是原諒他了,只是想回家看看兔子而已。
賀晟人還沒回來,虞清晚上樓洗了個澡,便下來抱著兔子在一樓客廳等他。
在沙發上坐下,虞清晚突然發覺客廳的花瓶里換了一種淺粉色的海棠花,插在透明的花瓶里,格外清新養眼。
見她注意到,傭人把煮好的燕窩端到桌上,笑著說:「這是賀總讓人新移栽過來的海棠品種,花瓶里還是今天早上賀總出門前專門換的水。」
聞言,虞清晚的心口彷彿微微陷進去了一處。
網上有不少產品公司和私人收藏家都在聯繫她,想要買下《作惡》的版權。
可惜已經被某人揮霍無度地買下來了。
虞清晚拿起手機撥通那串號碼,對面響起的卻是忙音。
應該還在忙吧,她在心底這麼安撫著自己,卻莫名升起一陣不知從何而來的心慌。
又等了將近一個小時,虞清晚打了一通電話過去,仍然還是無人接通。
她蹙了蹙眉,決定給岑銳打一通電話。
岑銳的電話倒是很快接通了,虞清晚連忙開口:「岑助理,你在賀晟身邊嗎?我剛剛給他打電話,他沒接,是還在忙嗎?」
電話那頭,岑銳不自然地靜默了下,才出聲回答:「太太,公司臨時有些事,賀總現在在燕城。」
聽到賀晟又回了燕城,虞清晚蹙了蹙眉:「他現在在忙嗎?」
「是...賀總現在還在開會。有一筆合作款項出了些漏洞,需要處理。」
明明岑銳的回答沒什麼問題,大概賀晟真的在忙工作沒時間門回復。
可不知怎的,虞清晚的心底就是莫名生出一陣強烈的不安。
她抿緊唇,只好柔聲說:「那好吧,你讓他忙完工作早點休息。」
「好的太太。」
掛掉電話,虞清晚也打算上樓睡覺了。
起身時,一陣暈眩感忽然襲來,她連忙扶住一旁的沙發,才不至於摔倒。
旁邊的傭人看見嚇了一跳,急忙走過來扶住她,緊張道:「沒事吧太太?」
虞清晚安撫地笑了笑,「沒事,可能剛剛站得著急了。」
患有血液病的人,頭暈是老毛病。
虞清晚並沒放在心上,只當這幾天是為了畫展忙碌時累著了,休息休息應該就好了。
第二天睡醒,她喝了一碗中藥下去,暈眩感果然減少了些,可心裡的不安卻絲毫不減。
這種心神不寧一直延續到第二天下午,賀晟始終沒回電話和簡訊,虞清晚突然接到了一通賀明緋的電話。
賀明緋約她出去見面,約在了畫廊附近的一家咖啡館。
直覺告訴虞清晚,賀明緋突然這麼著急約她見面,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
她不敢耽擱,匆忙放下畫廊的事趕了過去。
到了地方,賀明緋已經坐在那裡等著她,神色微微有些焦急。
「清晚,抱歉這麼突然把你叫出來。」
女人明麗溫婉的面容透著些許憔悴,眼下還透著淡淡的烏青。
「你見過賀晟了嗎?」
虞清晚搖搖頭,看著賀明緋的神情,她似是隱隱感覺到了什麼,急忙出聲問:「是出什麼事了嗎?」
賀明緋頓了頓,才語氣沉重地開口:「賀晟已經知道他母親的事了。昨天夜裡,他突然回到家裡,質問當年沈知瑾的事,和父親鬧得很僵。」
昨晚賀晟突然回到賀家,是因為查到了沈知瑾當年去世的真相。
聞言,虞清晚呼吸一停,聲線不自覺微微顫抖起來:「他都知道了?」
「四年前,在容欽華去追捕沈知瑾的路上,沈知瑾意外遭遇車禍身亡。」
賀明緋的聲音里流露出一絲不忍,卻還是說了下去:「當年沈知瑾懷上孩子的時候,父親已經結了婚,也不知道她當時懷了孕。所以後來沈知瑾被容欽華這個瘋子糾纏時,父親並沒有過多理會,才導致沈知瑾最後遇到意外。父親知道這件事之後,也自責了很長一段時間門。」
話音落下,虞清晚驟然怔住。
意外,卻也不意外。
沈知瑾的結局,其實她早就猜到了。
而賀明緋敏銳注意到她的表情不對勁,彷彿猜側到了什麼。
她盯著虞清晚的臉觀察了下,才試探著開口:「清晚,你早就知道這些了嗎?」
桌下的指尖無聲攥緊,指甲深陷進掌心裡,泛起絲絲縷縷的痛意。虞清晚兀自沉默著,眼睫低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靜默半晌,她閉了閉眼,盡量維持著呼吸平靜,腦中卻已經混亂一團。
思緒恍惚間門回到幾年前。
虞清晚第一次見到沈知瑾,是在臨西。
也是在這樣一個冬天的下午,她幫賀晟簡單打掃了下家務,從他家裡出來時,就看見匆忙的,還未來得及逃離的沈知瑾。
沈知瑾有一雙和賀晟七分相似的桃花眼,母子二人的容貌都極出眾,所以很好辨認。
她生得很美,人卻很憔悴消瘦,歲月並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痕迹,反而愈發溫柔動人。
沈知瑾帶她去了附近一家餐廳里,兩人面對面坐下后,沈知瑾率先出聲。
「你和阿晟是....」
虞清晚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只好沉默。
沈知瑾也沒有再試圖追問出答案,只笑了笑:「也好,有人陪著他。我也能放心些。」
虞清晚看著女人黯然的神情,還是忍不住質問出聲:「為什麼,你當初要丟下他....」
因為她的離開,一直以來都是賀晟解不開的心結。
既然沈知瑾會偷偷來看他,就說明她是在意賀晟的,既然如此,她當初又為什麼要拋下他。
沈知瑾望著她的目光依舊平和,卻又藏著濃得化不開的哀傷。
「孩子,世界上有很多事,都不是自己可以做主選擇的。」
虞清晚怔了怔,還沒理解她話里的意思,就見沈知瑾彷彿透過窗外看見了什麼,神色立刻變得慌亂,匆忙起身就要離開。
她順著沈知瑾的目光往外看,就看見路邊停著一輛車,幾個黑衣男人從車上下來,為首的是一個年輕男人,帶著銀框眼鏡,看起來斯文有禮。
後來,虞清晚才知道,那個男人叫林森,是容欽華的私人秘書,也是容欽華派來抓捕沈知瑾的人。
臨走前,沈知瑾目光鄭重地看著她,像是在託付什麼重要的事。
「孩子,如果外面那些人去找賀晟,你一定不要讓賀晟跟容欽華走,千萬不要.....你們要逃得越遠越好,不要讓他們抓到阿晟.....」
「也不要告訴賀晟我來過這裡,拜託了。」
和沈知瑾的見面匆忙而短暫,虞清晚只能愣怔地看著她慌忙逃離,躲避容欽華的搜尋和追捕。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沈知瑾,也是最後一次。
容家想要尋找沈知瑾的孩子,對外說會讓這個孩子繼承容家的財產,可真正的目的,卻是想利用孩子來威脅沈知瑾就範。
這些年沈知瑾不停地逃亡,居無定所,甚至不惜拋下賀晟,也都是為了不讓容欽華髮現他。
如果賀晟被容家收養,就會被當作人質困在容家,直到容欽華抓到沈知瑾。
他已經為她做了太多太多,已經吃過那麼多苦。
而她本就生著病,不知道還能活多久,說不準到了容家沒多久,她就會悄無聲息地死去。
而賀晟的一輩子,應該要比她的長上很多很多,也該更精彩。
既然如此,這一次,就讓她來保護他吧。
賀晟,對不起。
-良久,四下無言,兩人都安靜著,面前的咖啡也早已經冷卻下來。
賀明緋忍不住微微動容,看著虞清晚的目光里染上心疼,聲線也不自覺泛起哽咽。
「清晚,這些話,你為什麼不告訴賀晟呢?」
何必要讓他誤會她這麼多年,時至今日依然耿耿於懷。
虞清晚垂下眼睫,唇角挽起一抹苦澀的弧度,輕喃道:「就算告訴了他,又能改變什麼呢。」
這幾年所有的苦,她都已經一個人承受過。
如果現在讓賀晟知道,是她代替他承受了這些,他會瘋的,一定會的。
容欽華已經離開人世,他連為她和沈知瑾報仇都不能,知道這些后,他只會更自責,更痛苦,將自己重新拉回悔恨的深淵裡,無法自拔。
就算被他這樣一直誤會下去,一直恨她,虞清晚也絕不會開口告訴他過去離開的真相。
他已經夠苦了,不該承擔這些本不是他犯下的錯誤。
如果這個秘密能被永遠掩埋,她只希望他一輩子都不要知道。
-
和賀明緋分開之後,外面的天色已經悄無聲息黑了下來。
街道上車水馬龍,路人們行色匆匆,冷風呼嘯著吹過,捲起路邊枯敗的落葉。
虞清晚站在街旁,目光微微失神地看著面前行駛而過的車流,心口像是被一塊巨石壓著,沉重得喘不上氣。
不知道賀晟現在在哪裡。
他回來了嗎?還是在燕城。
如果林森信守諾言,那賀晟現在應該還不知道當年她代替他去容家的事。
只要他不知道就好。
大概是太過擔心他,又或者是最近忙著畫展的原因,從昨夜開始,虞清晚又開始有了頭暈的徵兆,身體也比前段日子更疲憊。
等緩過了那陣頭暈目眩后,虞清晚包里的手機忽而開始震動。
她回過神,拿出手機低頭看。
是岑銳的電話。
她忙接起來,就聽見岑銳在電話那頭說:「太太,我剛剛已經把賀總送回家了,只是賀總現在人醉得厲害.....」
聞言,虞清晚瞬間門清醒過來,連忙道:「我馬上回來。」
回到清湖雅苑時,別墅里的傭人都被趕走了,客廳里的燈被人關了,只有窗外的月光隱約照進來,花瓶里
的海棠花靜靜盛放著,安靜得令人心慌。
沙發上的那道人影深陷在陰影中,明明看不清神情,周身卻散發著頹然死寂的氣息,彷彿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人,死氣沉沉。
虞清晚的呼吸微微發著抖,朝他走過去。
「賀晟.....」
聽見熟悉的聲音,賀晟終於睜開眼,他黑長的眼睫翕動著,眸里遍布著深深的血絲,壓抑著的情緒深深藏匿在漆黑如墨的眼底,眼尾也逼得微微泛紅。
他的襯衫散亂著,最上面的幾顆扣子被解開,露出冷白凌厲的鎖骨。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掌上布著一道新傷,像是被人用什麼東西砸傷的,鮮血已經結了痂,他甚至都沒處理傷口。
這一刻,讓她好像恍惚間門回到了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也是如此刻這般的神情。
像只受了傷的野獸,只能在暗處獨自舔舐傷口。
虞清晚呼吸一停,下一刻,就被他扯進懷裡。
賀晟從背後擁住她,下巴抵在她的頸窩上,柔軟的額發耷拉下來,沉重的呼吸噴薄在她的頸側,帶著濃重的酒氣,混合著男人身上清冽的氣息。
他不說話,虞清晚也沒有開口,而是就這麼由著他靜靜抱著,心口隱隱作痛。
客廳安靜而空曠,銀白的月光從窗外照映進來,籠罩在兩道交疊的身影上,在地板上拉扯出一道很長的影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賀晟終於開口。
「是我錯怪她了。」
虞清晚喉間門開始發澀,只聽見男人的嗓音啞得像含了沙。
「她的死,都是因為我。」
如果沈知瑾當初沒有生下他,她就可以一個人逃得越遠越好,逃到國外去,世界這麼大,總有容欽華找不到的地方。
可她沒有走,因為他還在這裡。
如果她當初沒有執意生下和賀銘的孩子,沒有生下他,也不會在逃亡的路上葬身山谷,屍骨無存。
賀銘辜負了她,而他錯怪了她,恨了她那麼多年。
沈知瑾的死,他們都是罪人。
尤其是他。
又或者說,他的出生,就是一個罪過。
感受到男人聲線里壓抑著的自責和痛苦,虞清晚的心臟也揪痛著發疼,幾乎快要無法呼吸,眼淚也不自覺往下掉,一發不可收拾。
怎麼會是他的錯呢。
明明受苦的是他才對。
他即便是沉默著,她卻彷彿也能聽見他沉重呼吸里的傷。
虞清晚不知道該怎麼做,只能握住他的掌心,試圖將身上的溫度傳遞一些過去,溫暖他冰涼的手,一遍遍地顫聲重複:「不怪你,賀晟,不是你的錯.....」
女人的嗓音輕柔,竭盡所能地安撫著他。
也只有她會對他說,不是他的錯。
賀晟從背後緊緊環抱著她,壓抑了一天一夜的情緒只能藉此方式平復著,呼吸也剋制不住微微顫抖起來。
他已經跟賀銘斷絕了父子關係。
從現在開始,他也再沒有父母了。
他只有她。
身後環抱著她的手臂一寸寸收緊,賀晟的力道大到像是要把她融進自己的骨血里,又像是深海中溺水的人抓緊了最後一根浮木。
他身上的所有溫度都來自於她。
也只有她,能將他從自責和愧疚的深淵裡拖出來。
他啞著聲線,低聲開口:「別丟下我,好不好。」
虞清晚感覺到頸側落下一片冰涼,聽見他略帶乞求的語氣,心臟在這一刻狠狠收緊,卻又看不到身後的人的表情。
「我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