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1章 神本身就是神
第701章神本身就是神
什麼是神？
在伊登看來，神不應該是這副模樣的。
能俯瞰萬物的就是神，神應該什麼模樣？無情的高天，至聖的注目，偉大的存在……祂不是為了所有人而來，也不會為了所有人而來，因為，祂並不在乎。
祂如同一個全然超脫的觀測者，祂理應高高在上，更應虛無縹緲，因祂想要什麼，世間萬物都不得違背祂的意志，更應祂是古代幾何學家口中的更高維度、也是另一個時空的存在。
吾王之王就是那樣的存在。
祂想要審判，世界就應迎來審判，無論人們怎麼哀嚎、又怎麼讚美，預言里所成的事，必然要成。
反正無論如何，根本就不可能是一顆捲心菜。
可是，那顆甘藍就屹立在高山之上。
伊登不明白。
「這是你創造的幻覺，如此褻瀆的幻覺，索拉繆斯。」
伊登以淡淡地口吻說道。
不過，索拉繆斯沒有回應。
伊登也不在乎她的回應，便靜靜地看著那顆捲心菜。
甘藍就那樣屹立在高山之巔，而後，祂下到地上，走向了海底，把那些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水下生命帶到了地上。
在這之後，甘藍就睡了，世界迎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更換交替，無數生命開始在地上繁衍生息，一種生物興起，另一種生物衰亡，循環往複，不斷交替。
甘藍睡了很長的一段時間，也等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在這個時候，祂看見了地上的猿人，於是，如同神話所記載、經文所描述一般，甘藍賦予了猿人理性，只不過，眼前景象滑稽又史詩——甘藍的葉子捲住一根樹枝，點在了猿人的頭上，整個畫面營造出一種不可理喻的神聖感。
在這之後的故事，許多人都很熟悉，猿人們在雨中脫去毛皮，並信仰著高山上的甘藍。
伊登想，那些猿人們，誰都難以想象，如今綠意蔥蔥的大地，在數以億計的歲月里，竟然原是貧瘠。
那些猿人們不知道這些，而甘藍也沒有向他們強調：在祂到來之前，世界是一片荒蕪，連一片適合捲心菜紮根的土地都沒有。
不久之後，一切都如同神聖經典所描述那般，世界迎來了末日，撒泊王背叛了甘藍，亞爾與長子在海上追逐甘藍的足跡，而在毀滅到來之際，甘藍把自己種在了死亡之丘上。
伊登看著這一幕。
這一幕若落在十個人眼裡，十個人都會覺得褻瀆。
一顆捲心菜，將自己種上了死亡之丘，這是多麼可笑，又多麼滑稽，又是何等的褻瀆，如果是一個人形的，或者是一個強大的、神聖的天使般的形象登上死亡之丘，那也要神聖不少，哪怕是一條巨龍呢？也都比眼前這一幕要神聖。
可是，在這幅畫面里，既不是人、也不是天使、更不是巨龍，而是一顆捲心菜，儘管它的所作所為是神聖的，偉大的，可它的模樣卻不是如此。
伊登默默地看著這一幕。
世人們啊，這個時候，為甘藍的離去而哭泣，又為撒泊王的背叛而憤怒，而後的故事也為人所熟知，一如神聖經典所記載的一樣，只不過，神的形象成了甘藍。
讓人奇怪的事，神的形象一換成了甘藍，伊登恍然間覺得，祂一下子實在了不少，經文中所記載的遠古歷史也不再是不可捉摸，反而更為可信了。
他看著，人們向著捲心菜祈禱，向著捲心菜祭祀，那長滿麥子的規律園裡，彷彿傳來了這樣的聲音——「除了甘藍以外，世上沒有別的捲心菜了。」
在神的形象變成捲心菜后，在剝離了一切刻意營造的史詩敘事之後，一切都顯得真實極了。
伊登凝望著那遠古壁畫上的甘藍，似是若有所思。
他想對索拉繆斯說些什麼，可最後，還是沉默不語了起來。
甘藍雖然睡去了，可祂終究有醒來的那一天。
這個時候，在這廣袤的大地上，許多地方，都種起了捲心菜。
由於人們的理念不同，人們種起了各式各樣的捲心菜，雖然它們都是甘藍，但是人們仍然為著捲心菜產生了分歧，有的人覺得，葉子薄的捲心菜更好，而有的人覺得紫色的捲心菜更美，有的人覺得他們都不明白，只有葉子長的、大的捲心菜才是真理。
當然，有的人甚至不喜歡吃捲心菜，他們從不吃捲心菜，他們吃著別的，其他的，偶爾會敵視或同情吃捲心菜的人，可不管怎麼樣，甘藍始終都是甘藍祂自己。
廣闊大地，歷經成千上萬年，已經變得水土豐美。
終於，伊登在長久的沉默后，開口了，
「索拉繆斯，你在顯明什麼，這幻景里，你把神的形象化成了甘藍，伱是在表達什麼？不管你在表達什麼，你確實愚鈍，在你眼裡的神，就是甘藍么？不，神不是甘藍，祂是至高的。」
索拉繆斯也適時開口了，
「祂當然不是甘藍，也是至高的。」
困惑在此時涌了上來，伊登轉過頭，似是想要看向索拉繆斯，可索拉繆斯沒有以客體的形象出現，她與自己短暫地融為了一體。
「既然你問了我，那我不如問問你，什麼像是神呢？」
索拉繆斯的話音落耳了。
伊登旋即道：
「什麼都不像神。」
半響之後，伊登緩緩繼續道：
「打個比方吧，就像是一個人，培育了一群螻蟻，那群螻蟻崇拜著這個人，並討論著他的形象，最後它們會明白，自己所見所有事物，都不像是人。」
索拉繆斯像是在靜靜傾聽他的話語，並在心中思考。
伊登隨後接著道：
「神是什麼？
就像是人對於螻蟻一樣，人想做什麼，又何必理會螻蟻的所想，人想要審判這些螻蟻，它們就應當聽明，而在神的眼裡，人理應就是這樣一群螻蟻。神願意愛世人這群螻蟻，便愛吧，可祂只是在乎祂的愛，而不是螻蟻本身。
正因如此，對於螻蟻而言，神以及祂的愛，就是虛無縹緲的，好像存在，又好像不存在。」
說到這裡時，伊登便停下了，儘管還有想說的，可他覺得自己無需特意強調，神與人的區別，遠遠勝於人與螻蟻。
索拉繆斯聽完了伊登的話，也全然明白他的意思，因為他們此刻乃是一體。
他們一同看著，廣袤的大地上遍布著青翠的捲心菜。
不知過了多久，索拉繆斯終於開口了，
「可我覺得你錯了。」
「什麼？」
「你有些是對的，有些卻是錯的。」
索拉繆斯像是在凝望著這片大地，
「神對人來說，又怎麼會跟人對螻蟻來說一樣呢。」
伊登回應道：
「這是理所當然的，人對於螻蟻來說也是虛無縹緲的。」
索拉繆斯卻道：
「一個人培育了一群螻蟻，最後他厭倦了，就不管螞蟻的死活了…
一位神創造了一群世人，最後祂厭倦了，就不管世人的死活了。
這就是你所想的神么？這就是你要成為的神么？
他賜予了螻蟻恩典，又隨手將之拋棄，因他厭倦了。
這誰都能做得到不是嗎？哪個人都可以隨手培育一群螻蟻，看著它們築成自己的蟻穴。
做任何人都能做到的事，又怎能被稱為神？！」
索拉繆斯的音調沒有越來越高，更沒有一絲一毫的激動，就像是平緩如河流般的敘述與反問，
「祂做的事不過是人會做的事，祂也不過像人遺棄螻蟻一樣遺棄人，祂的所作所為不過跟普通人一樣，又怎能被稱為神呢？
那不過是自私自利而已，又怎能是神呢？！」
伊登稍稍失神，很快又回過神來，反問道：
「難道你不認同嗎？祂是至高的存在，祂是超然的，一切都聽憑於祂，神早已超脫了時空的束縛，像是幾何裡面的更高維，乃是超然的存在，因此對於人而言，祂是虛無縹緲的。」
索拉繆斯沒有像之前那樣靜靜聆聽，而是在話語落下之後，旋即回應，
「是啊，祂是至高的，超然的，像是幾何裡面的更高維，可難道因為祂是至高的，超然的，祂就是神嗎？
不，你顛倒了因果！
神之所以是神，不是因為祂是至高的存在，也不是因為祂能夠俯瞰萬物，更不會是因為幾何里的更高維度或是更高等的生命，而是因為神本身就是神！」
千年先知的話語雖然輕，卻又如同雷霆劃破烏雲，
「如果神本身不是神，那麼即使祂是幾何里的更高維，或是更高等的生命，祂也不過是人，也不過是一個高等生命。」
伊登頓時愣在了原地，他一動不動，唯有指尖在輕輕顫抖，半響之後，烏雲重新密布了天空，他咬了咬牙，問道：
「那麼，甘藍又算是什麼？！」